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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星期日邮报》报道称苹果公司的iPod是“血汗工厂”生产出来的,其中所提及的代工工厂为台湾代工巨头鸿海集团旗下富士康公司,“她们的月收入仅有27英镑(约合人民币387元),但每天的工作时间长达15个小时。”旋即国内媒体开始跟进,对富士康工厂进行更多、更详尽的报道,苹果和富士康陷入危机之中。
中国有世界上数量最多的廉价劳动力,许多国际知名品牌是中国制造的,但因为核心技术由外国人掌握,其产品中绝大部分的利润是外国人的,中国工人只能取得些许的血汗钱,而且工人们的福利待遇医疗保险工作条件都跟不上,故中国被称为“血汗工厂”。
工厂工作条件恶劣、工人收入低,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阶段性问题,需要的是诚心面对,遇到一个改善一个,整体情况或许能很快得到改善。因此,富士康事件到现在,则演变为,遇到问题,是否准备诚实面对--公布第三方调查结果,有问题,则改进;无问题,则公布真实情形,消除不良影响。现在鸿海在没有有力的事实性证据之前,轻率地否认,无疑是最糟糕的应对方式。
不管怎样,来自苹果公司的压力马上就会到富士康,因为它承受不起对其品牌任何进一步的伤害,这能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多年间,耐克的越南血汗工厂事件,让耐克品牌严重受损,后促使耐克实施严格的代工政策。现在苹果已经派人对富士康深圳工厂的用工情况展开调查,但结果尚未公布。事实上,这一事件对苹果品牌的损害已经产生,但到目前为止它尚算应对得当。我们等待它的结果和行动。
另外,据报道,根据中国海关的数据,富士康相关公司2005年出口总值有3家进入出口百强,总出口值达到189.7亿美元,占全国出口百强出口总值的12.9%,从2001年开始,富士康中国出口老大之位就无人能撼。但是,这样的企业对中国经济又有什么助益呢?深圳龙华一位官员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时做了这样的对比:同为高科技企业,华为2006年以460多亿元的产值,上交国家财政49亿元;而年产值高出2000亿元的富士康,在享受大量税收优惠后,“去年的财税贡献微乎其微”。
在一般人们的印象中,工作环境差、劳动强度大、工人待遇低而无保障,应该就是“血汗工厂”的标志。但问题是:所有这些特征都有个相对什么而言,亦即参照系的问题。在关于玖龙纸业的争论中,香港大学生组织实际上是用发达国家的劳工标准来指责玖龙纸业的劳工待遇不佳。但平心而论,以我国目前的发展水平,要求企业全面实行发达国家的劳工待遇,的确是强人所难,不能说是合理的。
与此相反,国内为玖龙纸业辩护的最常见的一种说法,就是说该企业的劳工待遇在国内同类企业中算是高的。“如果玖龙都是‘血汗工厂’,那中国造纸行业就没有不是‘血汗工厂’的了。”笔者并不了解玖龙的具体情况,但就一般情形而言我倾向于相信这种说法。尽管也有例外,但深圳等沿海发达地区和外向型企业的劳工标准通常的确是高于内地的。虽然这些企业由于最受外界关注也易遭批评,但中国劳工标准最恶劣的那些事例,如“奴工砖窑”、“夺命矿井”之类确实不太可能在这里发生。不过,这样的辩护在国内或许有效,在国外可能适得其反。因为从逻辑上说,其他企业比玖龙更差,并不能证明玖龙就不是 “血汗工厂”,倒是恰恰给那些关于中国“血汗工厂”普遍存在的指责提供了理由。
第二种辩护是强调那里的工人都是自愿的,“你说是‘血汗工厂’,很多人想进还进不来呢!”但是仅仅这么说,在国际上也没有说服力。因为“血汗工厂”这个概念本来就是在19世纪后期出现在西方自由雇佣制度的范围内的。尽管奴工制和其他强制劳动经济有时也被说成 “血汗工厂”(但这么说通常被认为太轻,如很少有人把奥斯威辛或古拉格仅仅说成是 “血汗工厂”,人们更常说的是“死亡营”),但绝大多数公认的血汗工厂还是 “很多人想进还进不来”的自由企业。顺便指出,即便在中国,尽管“奴工砖窑”是强制性的,但千夫所指的“夺命矿井”通常还是用的自由劳工,谁能说它不是“血汗工厂”呢?
第三种说法是:这种劳工制度是“科学的企业管理”所需。关于玖龙就有这种说法。不过,当年“血汗工厂”这个概念在西方也恰恰是与 “科学的企业管理”经常并存。当时著名的科学管理成就,如福特制、泰罗制和流水线作业,以及高激励性的计件工资制度,都是人们最常提到的“血汗工厂”事例。事实上,西方知识界不少人就是把“血汗工厂”当成“科学的异化”、“科学主义扼杀人文精神”的结果来论说的。
硬指标:有无自治工会
那么到底什么是“血汗工厂”呢?自由雇佣制与科学的企业管理难道不都是现代企业制度的要件吗?难道所有具有这两项特征的企业都是 “血汗工厂”?
当然不是。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福特制、泰罗制和流水线作业,它们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出现时都被经常当成血汗工厂的典型,但是到20世纪40年代以后,仍然实行这种企业管理制度的美国三大汽车公司再没有被加以这种“恶谥”,相反,它们都有了“高福利企业”的名声,在最近这次危机中,它们甚至成了“福利太高之弊”的典型。
劳动时间过长常常被视为血汗工厂的重要特征。促使工人延长工时、主动加班的包工制、计件工资和“给料收活在家加工”之制,都是很多著述中提到的“血汗工厂”制度的典型行为,在日本,《野麦岭》就是这种典型的日本“血汗工厂”故事。但是,战后日本企业加班现象仍然普遍,甚至“过劳死”至今都被说成是“日本病”之一,然而对“血汗工厂”的批评却消失了。相反,日本企业的“温情脉脉”有时被人赞许地称为“儒家资本主义”。有时,例如我国如今著名的新左派学者崔之元,甚至把“丰田生产方式”说成是伟大的“毛泽东思想精髓”在日本的卓越实践(当然,那是在最近出现丰田“召回门”事件以前)。笔者当然不欣赏这类说法——如果说日本有儒家的影响,在没有被美国占领军改造过的“野麦岭”时代,这种影响不会更小吧?至于毛泽东思想什么的,我想崔之元先生也不会再提了。但是,战后日本企业也的确摘掉了“血汗工厂”这顶帽子,其劳工权益成为人们称赞的对象。
这都是为什么?只要分析一下,就会发现这里的关键因素就是以自治工会为基础的劳企谈判机制的有无。20世纪40年代美国汽车工人工会的作用大增,在劳企谈判机制的安排下,福特制、泰罗制与流水线作业就不再是“血汗制度”,而是劳资两利的制度,这些公司的工人也被普遍视为美国的“强势工人”甚至“贵族工人”。当然现在这些公司的困境已经引起了人们对工会太过强势的批评,说这已经不是“劳资两利”,而是劳资两亏了。但无论如何,它绝不是“资利劳亏”的“血汗工厂“已经成为共识。
而战后麦克阿瑟主持的美国占领当局对日本企业进行的民主化改造,其核心也是建立了强有力的自治工会来实现劳企谈判,以后日本工人的加班也就成了工人主动精神的体现,而不再有“资本奴役”的恶名。崔之元先生早年曾以英文著文批评 “儒家资本主义”之说,而极言麦克阿瑟当局引进“罗斯福新政”式劳工制度之效,只是他后来以中文著文,又说这是“毛泽东思想”之效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又该怎么解释丰田的困境,但他该不至于说这是“血汗工厂”吧。
如果我们再看一下发达国家历史上对血汗工厂现象出现和消失的评论,就会发现工时、工资、福利、劳保等因素当然都很重要,但是其标准都有很大的相对性——你很难说给工人多少钱一个月是“血汗工厂”,给更多就不是了,或者工作几小时就是“血汗工厂”,工时短些就不是了。但是有无组织自治工会(请注意是自治的工会,即真正为工人维权的工会,日本战前也有军部控制的工会,那不算数)的权利,有无劳企谈判的机制,却是一个硬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