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长文
朱长文(1039年——1098年),宋代书法家。字伯原,自号灊溪隐夫。吴县(今属江苏)人。未冠举进士,著书不仕,名动京师。元祐中召为太学博士,迁秘书省正字。元符初卒。《六经》皆有辩说,又著《吴郡图经续记》、《琴台志》、《乐圃余稿》和《墨池编》等书。
《续书断》一文选自《墨池编》第九、第十卷,《墨池编》一书是朱长文选辑的历代书法论文汇编,而其中《续书断》一篇是他自己的著作,继唐张怀瓘《书断》之后,仿其体例,继续把唐宋时期的书家,按上、中、下(神、妙、能)三品,一一评论,以补《书断》之缺。
《周官》保氏教国子以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之谓也。书之为教,古者以参于礼乐,恶可置哉!自秦变六体,汉兴有章草,英儒承承,故得不废,寝兴于西京、曹魏之际,而极盛于晋、宋、隋、唐之间,穷精殚妙,变态百出,无以尚矣。当彼之时,士以不工书为耻,师授家习,能者益众,形于简牍,耀于金石,后人虽相去干百龄,得而阅之,如揖其眉宇也。下至于五代,天下罹金革之优,不遑笔札。神宋受命,圣圣继明,云章宸翰,艺出天纵,炳如日月,发如龙鸾。天下多士,向风趋学,间有俊哲,自为名家。古文则郭忠恕、句中正,篆简则徐骑省、邵餗、章友直,分隶则王原叔,真革则杨少师、王御史、李西台、宋宣献、石曼卿、周千发、苏子美、蔡君谟,咸有遗迹,可以观述。虽然,学者犹来及晋、唐之间多且盛者何也?盖经五季之溃乱,而师法罕传,就有得之,秘不相授,故虽志于书者,既无所宗,则复中止,是以然也。夫书者,英杰之余事,文章之急务也。虽其为道,贤不肖皆可学,然贤者能之常多,不肖者能之常少也,岂以不肖者能之而贤者遽弃之不事哉!若夫尺牍叙情,碑板述事,惟其笔妙则可以珍藏,可以垂后,与文俱传;或其缪恶,则旋即弃掷,漫不顾省,与文俱废,如之何不以为意也。予虽不能,每怅然为之叹息,于是集古今字法书论之类为《墨池编》。其善品藻者得三家焉: 曰庾肩吾、曰李嗣真、曰张怀瓘,而怀瓘者为备。然自开元以来,未有纪录,而唐初诸公,或虽有其传而事迹缺略,或未尝立传,于此编为缺。于是用怀瓘品例,缀所闻见,断自唐兴以来,以至于本朝熙宁之间,作《续书断》,庶近时抱艺君于于此具见,而不学者观之亦思勉焉,其所缺漏,当嗣而益诸。熙宁七年八月六日灊溪隐夫序。
续书断上品书论 宸翰述神品三人
颜真卿 张长史 李阳冰
妙品十六人唐太宗 虞世南 欧阳询 欧阳通
褚遂良 陆柬之 徐峤之 徐浩
释怀素 柳公权 沈传师 韩择木
徐骑省 石曼卿 苏子美 蔡君谟品书论
昔庾肩吾定张芝至于法高一百二十有八人为九品,李嗣真录李斯至于张正见八十一人为十等,其间有两存者,有互见者。网罗前哲,固以博矣。然肩吾,梁人也,其去羲、献米远,其所评,远者必有据依,近者皆所亲见也。而嗣真得承群贤之绪余,而又益以隋、唐之近迹,故可以锱铢以权之,尺寸以度之,列为数品。然太繁则乱,其升降失中者多矣,其说止于题评譬喻,不求事实,虚言润饰,孰为准绳。至张怀瓘乃讨论古今,自史籀至于唐之卢藏用,为神、妙、能三品,人为一传,兼王、袁之评,庾、李之品,而附之以名字、郡邑、爵位之详。品简则易推,事明则可考,此足为学者之便也。然其或失于折衷,或伤于鄙俚,而叙古人之行事未备,其犹病诸。予欲不踵怀瓘,别为一书,然自度僻处,而去古益远,其所见闻皆不及怀瓘之博且详也,虽复增损,其能甚异哉!于是续而补之。自隋以前,能书者虽怀瓘所不录,而杂见于庾、李《书品》,窦臮《述书赋》,迹绝难考,此不复载也。怀瓘,开元中尝为翰林供奉,工书之外无闻焉。不以人废言,此谓神、妙、能者,以言乎上中下之号而已,岂所谓圣神之神、道妙之抄、贤能之能哉!就乎一艺,区以别矣,杰立特出,可谓之神;运用精美,可谓之妙;离俗不谬,可谓之能。据所传睹,精为著定,苟好恶之异,离榷之差,以俟来哲。然同品之间,固有优劣,览之可以自知焉。
作者:庾肩吾
庾肩吾(487- 551),字子慎,一作慎之。南阳新野(今属河南省)人。世居江陵。初为晋安王国常侍,同刘孝威、徐攡诸人号称“高斋学士”。历仕太子中庶子、进度支尚书、江州剌史等职,封武康县侯。工诗,其诗雕琢辞采,讲究声律。胡 应麟称其诗“风神秀相,洞合唐规”。《书品》为其重要的书法论著,文中挑选了以东汉张芝居首的草、隶书家共128人,按品位分高、中、低三等,每等再分上、中、下三级。此书的特点在于不是就每件作品加以品评,而是就每一级集中综合品评,区分优劣。
初,书名起于洛,字势发于仓史,故遗结绳,取诸文,象诸形,会诸人事,未有广此缄深兹。文契是以一画加大,天尊可知,二力增土,地卑可审;日以君道,则字势圆,月以臣辅,则文体缺,及其转注假借之流,指事会意之类,莫不状范毫端,形呈字表。开篇玩古,则千载共朝,削简传今,则万里对面;记善则恶自削。书贤则过必改;玉历颁正而化俗,帝教陈言而设教,变通不极日用,无穷与圣同功,参神并运,爱洎中巾,舍繁从省,渐失颍川之言,竟逐云阳之字。若乃鸟迹孕于古文,壁书存于科斗,符陈帝玺,摹调楚漆,署表宫门,铭题礼器,鱼游舍凤鸟已分虫,仁义起于麒麟,威形发于龙虎,云气时飘五色,仙人还作两童,龟若浮溪,蛇若赴穴,流星疑烛,垂露似珠,芝英时车,飞白掩素,参差倒薤,既思种柳之谣,长短悬针,复想定情之制,蚊脚俯低,鹄头仰立,填飘板上,谬起印中,波回堕镜之鸾,楷顾雕陵之鹊,并以篆籀重复,见重昔时,或巧能售酒,或妙令鬼哭,信无味之奇珍,非趋时之急务,且具录前训,今不复兼论。
惟草正疏通,专行于世,其或继之者,虽百代可知,寻隶体发源,秦时隶人下邳程邈所作,始皇见而重之,以奏事繁多,篆字难制,遂作此法,故曰隶书,今时正书是也。草圣起于汉时,解散隶法,用以赴急,因草创之意,故曰草书。建初中,京兆杜操始以善书知名,今之草书是也。余自少迄长,留心兹艺,敏手谢于临池,锐意同于削板,而蕺山之扇,意未增钱,凌云之台,无因诫子,求诸故迹,或有浅深。 隶既发源秦始,草乃激流齐相,跨七伐而弥遵,将于载而无草,诚开博者也,均其文,总六书之要指,其事简八体之奇,能拔篆籀于繁芜,移偕真于重密。分行纸上,类出萤之蛾,结画篇中,似闻琴之鹤;峰岩间起,琼山惭其敛雾,漪澜递振,碧海愧其下风,抽丝散水,定其下笔,倚刀较尺,验于成字,真草既分于星芝,烈火复成于珠佩,或横牵竖掣,或浓点轻拂,或将放而更留,或因挑而还置,敏思藏于胸中,巧意发于毫銛,簷尹端策故以述其变化,英韶倾耳无以察其音声,殆善射之不注,妙斩之不传,是以鹰爪舍利出彼兔毫,龙管润霜游兹虿尾,学者鲜能具体,窥者罕得其门,若探妙测深,尽形得势,烟花落纸将动,风彩带字欲飞,疑神化之所为,非人世之所学。
张芝(伯英)、钟繇(元常)、王羲之(逸少),右三人,上之上。
崔瑗(子玉)、杜度(伯度)、师宜官、张昶(文舒)、王献之(子敬),右五人,上之中。索靖(幼安)、梁鹄(孟皇)、韦诞(仲将)、皇象(休明)、胡昭(孔明)、锺会(士季)、卫瓘(伯玉)、荀舆(长允,一作长辙)、阮研(文机),右九人,上之下。
作者:欧阳修
欧阳修(1007年—1072年),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庐陵(今属江西)人。天圣进士,曾任抠密副使,参知政事。谥文忠。政治观点上对王安石新法有所不满。文化上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试笔》摘自《欧阳文忠集》,包括《学书为乐》、《学书消日》、《学书作故事》等几则小品,大约是平时信手记下的学书体会。
学书为乐
苏子美尝言:明窗净几,笔砚纸墨,皆极精良,亦自是人生一乐。然能得此乐者甚稀,其不为外物移其好者,又特稀也。余晚知此趣,恨字体不工,不能到古人佳处,若以为乐,则自是有余。
学书消日
自少所喜事多矣。中年以来,渐已废去,或厌而不为,或好之来厌,力有不能而止者。其愈久益深而尤不厌者,书也。至于学字,为于不惜时,往往可以消日。乃知昔贤留意于此,不为无意也。
学书作故事
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时便为故事。
学真草书
自此已后,单日学草书,双日学真书。真书兼行,草书兼楷,十年不倦当得名。然虚名已得,而真气耗矣,万事莫不皆然。有以寓其意,不知身之为劳也。有以乐其心,不知物之为累也。然则自古无不累心之物,而有为物所乐之心。
学书工拙
每书字,尝自嫌其不佳,而见者或称其可取。尝有初不自喜,隔数日视之,颇若有可爱者。然此初欲寓其心以消日,何用较其工拙,而区区于,遂成一役之劳,岂非人心蔽于好胜邪?
作字要熟
作字要熟,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于静坐中,自是一乐事。然患少暇,岂其于乐处常不足邪。
用笔之法
苏子美尝言用笔之法,此乃柳公权之法也。亦尝较之斜正之间,便分工拙。能知此及虚腕则羲献之书可以意得也。因知万事有法,扬子云:断木为棋,刓革为鞠,亦皆有法,岂正得此也。
苏子美论书
苏子美喜论用笔而书字不迨。其所论岂其力不刚其心邪?然万事以心为本,未有心至而力不能者。余独以为不然。此所谓非知之难而行之难者也。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其学精而无不至。盖方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
信笔学书
秋霖不止,文书颇稀。藂竹萧萧,似听愁滴。见案上故纸,信笔学书枢密院东厅。
苏子美蔡君谟书自苏子美死后,遂觉笔法中绝。近年君谟独步当世。试笔
然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嘗戏谓君谟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故处。君谟颇笑,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二十余年,竟如何哉?
李邕书
余始得李邕书,不甚好之。然疑邕以书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为他书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笃。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余虽因邕书得笔法,然为字绝不相类,岂得其意而忘其形者邪?因见邕书,追求钟、王以来字法,皆可以通,然邕书来必独然。凡学书者得其一,可以通其余,余偶从邕书而得之耳。
作者:苏轼
一、跋退之送李愿序
[原文]:
欧阳文忠⑴公尝谓晋无文章,唯陶渊明⑵归去来⑶一篇而已,余亦以为唐无文章,唯韩退之⑷送李愿归谷序⑸一篇而已,平生愿效此作一篇,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
[注释]:
⑴欧阳文忠:欧阳修,谥文忠,宋代历史学家、词人,有《五代史》、《欧阳文忠公文集》。
⑵陶渊明:陶潜,字渊明,东晋文学家、著名诗人,有《陶渊明集》。
⑶归去来:《归去来兮辞》,陶渊明的著名文章,有“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句子,抒写政治失意,归依自然的情怀。
⑷韩退之:韩愈,字退之,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唐宋八大家之首。有《原道》、《师说》等名篇及诗歌传世,其文汪洋恣肆,雄奇角出,但诗不如文。
⑸送李愿归谷序:即《送李愿归盘谷序》,韩愈的朋友李愿归依赖山林时,韩赠给他的一篇文章。
[解说]:
东坡为文章大家,平生最佩服韩退之,自谓文章与退之在伯仲之间,故有此论,其自负若是。今观其文,较退之有过之而无不及,且诗、文、字、画无不精通,千古一人而已。二、书渊明孟府君传后
[原文]:
陶渊明,孟嘉⑴外孙,作嘉传云,或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亦不如肉,何也?曰:渐近自然。”而今晋书乃云:渐近使
之然。则是闾里少年鄙语,虽至细事,然足见许敬宗⑵等为人。
[注释]:
⑴孟嘉:
⑵许敬宗:
[解说]:
东坡此文,对美感与快感作了划分。肉感是快感的一种,但不是美感。肉感是从实用意义上说的,美感则是从精神角度说的。东坡之意,崇美感而贬快感,立场鲜明。同时他还指出,由竹而肉,不是渐近艺术的自然,而是渐近原初的自然-天然。三、书渊明归去来序
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但怪其不在纸里中耳。”予偶读渊明归去来辞云:“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乃知俗传信而有征,使瓶有储粟,亦甚澈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见粟也耶?马后宫人,见大练反以为异物,晋惠帝问饥民何不食肉糜,细思之皆一理也。聊为好事者一笑。
四、跋嵇叔夜养生论后
东坡居士以桑榆之末景,忧患之余生,而后学道,虽为达者所笑,然犹贤乎已也,以嵇叔夜养生论,颇中余病,故手写数本,其一赠罗浮邓道士。
五、记徐陵语
徐陵多忘,每不识人,人人以此咎之。曰:“公自难记,若刘曹沈谢辈,虽暗中摸索,亦合认得。”诚哉是言!六、书子由超然台赋后
子由之文,词精理确有不及吾,而体气高妙,吾所不及,虽各欲以此自勉,而天资所短,终莫能脱,至于此文,则精确高妙,殆两得之,尤为可贵也。
七、书与可超然台赋后
余友文与可,非今世之人也,古之人也。其文非今之文也,古之文也。其为超然辞,意思萧散,不复与外物相干,其远游大人之流乎?八、书拉杂变
司马长卿作大人赋,武帝览之,飘飘然有凌云之气。近时学者作拉杂变,便自谓长卿,长卿固不汝嗔,但恐览者,渴睡落床,难以凌云耳!
九、记导引家语
导引家云:“心不离田,手不离宅。”此云极有理,又云:“真人之心,如珠在渊;众人之心,如瓢在水。”此善喻者。十、跋子由栖贤堂记后
子由作栖贤堂记,读之便如在堂中,见水石阴森,草木胶轕,仆当为书之,刻石堂上,且欲与庐山结缘。他日入山,不为生客也。
十一、自评文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止,如是而已矣。其它虽吾亦不能知也。
十二、跋子由老子解后
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读之不尽卷,废卷而叹,使战国时有此书,则无商鞅、韩非;使汉初有此书,则孔老为一;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不为二,不意老年见此奇特。
十三、书赠邵道士
身如芭蕉,心如莲花,百节疏通,万窍玲珑,来时一,去时八万四千,此意出楞严,世未有知之者也,元符三年九月二十日书赠都峤邵道士。十四、跋石钟山记后
钱塘东南,皆有水乐洞,泉流空岩中,皆自然宫商,又自灵隐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溪行两山间,巨石磊磊如牛羊,其声如砻然,真若钟声,乃知庄生所谓天籁者,盖无所不在也。建中靖国元年正月三日,自海南还过南安,司法掾吴君示旧所作石钟山记,复书其末。
十五、书孟东野序
元丰四年与马梦得饮酒黄州东禅,醉后颂东野诗云:我亦不笑原宪贫。不觉失笑!东野何缘笑得元宪?遂书以赠梦得,只梦得亦未必笑得东野也。
十六、题孟郊诗
孟东野闻角诗云:似开孤月口,能说落星心。今夜闻崔诚老弹晓角,始觉此诗之妙。
十七、记永叔评孟郊诗
永叔尝云:“孟东野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使堪织,不得多少。”
十八、书渊明羲农去我久诗
余闻江州东林寺,有陶渊明诗集,方欲遣人求之,而李江州忽送一部遗余,字大纸厚,甚可喜也,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唯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
十九、题渊明诗一作怀古田舍诗
陶靖节云: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非古之偶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非余之世农,亦不能识此语之妙也。
二十、题渊明咏二疏诗
此渊明咏二疏也,渊明未尝出,二疏出而知返,其志一也,,或以谓既出而返,如从病得愈,其味胜于初不病,此或者颠倒见耳。
二十一、题温庭筠湖阴曲后
原丰五年,轼谪居黄州,芜湖东承天院僧蕴相,因通直郎刘君谊,以书靖于轼,愿书此词而刻于石以为湖阴故事,而鄂州太守陈君瀚,为致其书,且助之请。七年六月二十三日舟过芜湖,乃书以遗湘,使刻之,汝州团练副使员外蜀苏轼书。
二十二、书李白集
今太白集中,有归来乎,笑矣乎,及赠怀素草书数诗,决非太白所作,盖唐末五代间,贯修齐巳辈诗也。余旧在富阳,见国清院太白诗九近,过澎泽唐兴院,又见太白诗,亦非是。良由太白豪俊,语不甚释,集中往往有临时卒然之句,故使妄庸敢尔。若杜子美世,岂复有伪撰者耶?二十三、书退之诗
韩退之游青龙寺诗,终篇言赤色,莫晓其故,尝见小说,郑虞寓青龙寺,贫无纸,取柿叶学书,九月柿叶赤而实红,退之诗乃谓此也。
二十四、记退之抛青春句
韩退之诗曰:百年未满不得死,且可勤买抛青春。国史补云:酒有郢之富春,乌程之若下春,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洞春,剑南之烧春,杜子美亦云:闻道云安麴米春,才倾一盏便醺人。近世裴鉶作传奇,记裴航事,亦有酒名松醪春,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则抛青春亦必酒名也。
二十五、书子美云安诗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此老杜云安县诗也。非亲到其处,不知此诗之工。二十六、书子美黄四娘诗
“黄四娘家花满奚,千花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东坡云:此诗虽不甚佳,可以见子美清狂野逸之态,故仆喜书之,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黄四娘独何人哉,而托此诗以不朽,可以使览者一笑。二十七、书柳子厚诗
仆自东武适文登,并海行数日,道旁诸峰,真若剑鋩,颂柳子厚诗,知海山多尔耶。子厚云:“海上尖峰若剑鋩,秋来处处割人肠,若为化作身千亿,遍上锋峰头望故乡。”
又,柳子厚诗云:“雀鸣楚山静。”又云:“隐忧倦永夜。”东坡曰:子厚此诗,远出灵运上。
又,诗须要有为而作,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好奇务新,乃诗之病。柳子厚晚年诗极似陶渊明,知诗之病也。
二十八、评韩柳诗
柳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靖深则不及,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佛云:“如人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二也。
二十九、书常建诗
常建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欧阳公极爱重,以为不可及,此语诚可人意,然于公何足道?岂非厌饫刍豢,反思螺蛤耶?
三十、书薛能茶诗
唐人煎茶用薑,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薑宜着更誇。”拠此则又有用盐者矣,近世有用二物者,辄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薑煎信佳也,盐则不可。
三十一、书渊明酧刘柴桑诗
自夏历秋,毒热七八日不解,炮灼理极,意谓不复有清凉时,今日忽凄风微雨,遂御夹衣,顾念兹岁,屈指可尽,澎泽云:“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否?”
此言真可为惕然也。
三十二、书唐太宗诗
唐太宗作诗至多,亦有徐庾风气而世不传,独于初学记时时载之。
三十三、自记吴兴诗
仆为吴兴,有游飞英寺诗云:“微雨止还作,小窗幽更妍,盆上不见日,草木自苍然。”非至吴越,不见此景也。
三十四、题子明诗后并鲁直跋吾兄子明旧能饮酒,酒至二十蕉叶,乃稍醉。与之同游者,眉之蟇颐山观佚老道士,歌讴而饮,方是时,其毫气逸韵,讵知田地之大,秋毫之小耶?不见十五年,乃以刑名改事,著闻于蜀,非复昔日之子明也,姪安节自蜀来云:子明饮酒不过三焦叶,吾少年望见酒盏而醉,今亦能三焦叶矣,然旧学消亡,夙心扫地,枵然为世之废物矣!乃知二者有得必有丧,未有两获者也。
老道士,盖子瞻之从叔苏慎言也,今年有孙汝楫登进士弟,东坡自云三焦叶,亦是醉中语,余与东坡饮一人家,不能一大觥,醉眠矣,鲁直题。
三十五、题王巩六诗
仆文章虽不逮冯衍,而慷慨大节,乃不愧此翁,衍逢世祖英睿好士,而独不遇流离摈逐,与仆相似,而衍妻悍妒甚,仆少此一事,故诗有胜敬通之句。
三十六、书黄鲁直诗后
每见鲁直诗文,未尝不绝倒,然此卷语妙,殆非悠悠者所识,能绝倒者,已是可人。元祐元年八月二十二日与定国子由同观。
又,读鲁直到诗,如见鲁仲连李太白,不敢复论鄙事,虽若不适用,不为无补于世也。
三十七、记董传善论诗
故人董传善论诗,予尝云:杜子美诗不免有凡语,已知仙客意相亲,更觉良工心独苦,岂非凡语耶?传笑曰:此句殆为君发,凡人用意深处,人罕能识,此所以为独苦,岂独画哉?
三十八、书参寥论杜诗参寥子言老杜诗云:“楚江巫峡半云雨,清簟疏帘看弈棋。”此句可画,但恐画不就尔。仆言公禅人,亦复爱此绮语耶?寥云:“辟如不事口腹人,见江珧柱,岂免一朵颐哉?”
三十九、记少游论诗
秦少游言:“人才各有分限,杜子美诗冠古今,而无韵者殆不可读,曾子固以文名天下,而有韵者辄不工,此未易以理推之也。”
四十、题李伯祥诗
昝山老道士李伯祥好为诗,诗格亦不甚高,往往作奇语,如夜过修竹寺,醉打老僧门之句,皆可爱也,余幼时尝见余,叹曰:“此郎君贵人也。“不知其何以知之。四十一、记白鹤观诗
昔游忠州白鹤观,壁上高绝处有小诗,不知何人题也,诗云:“仙人未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手把白髦从两鹿,相逢聊问姓名谁?”
四十二、题张子野诗集后
张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波耳。华州西溪云:“浮萍破处见山影,愁侣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若此之类,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称其歌词。昔周肪画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人但知有周肪士女,盖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欤?元袥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四十三、记里舍联句幼时里人程建用杨咨舍弟子由会学舍中,大雨联句六言,程云:“庭松偃仰如醉。”杨即云:“夏雨凄凉似秋。”余云:“有客高吟拥鼻。”子由云:“无人共喫馒头。”坐皆绝倒。今四十余年矣。
四十四、题梅圣俞诗后驿使前时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醚比,只欠溪头月下杯。梅梅丈长身秀眉,大耳红颜,饮酒过百盏,辄正坐高拱,此其醉也。吾虽后辈,犹及与之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
四十五、书昙秀诗
予在广陵,与晁无咎昙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客去,予醉卧舟中,昙秀作诗云,“扁舟乘兴到山光,古寺临流胜气藏。惭愧南风知我意,吹将草木作天香。”予和云:“闲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舍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予昔对欧阳文忠公诵文与可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林下花。”公云:“此非与可诗。世间元有此句,与可拾得耳。”后三年秀来惠州见余,偶记此事。
四十六、书迈诗
儿子迈幼时尝作林禽诗云:“熟颗无风时自脱,半腮迎日斗先红。”于等辈中亦号有思致者。仅已老,无他技,但亦时出新句也,尝作酸枣尉,有诗云:“叶虽流水归何处,牛带寒鸦过别村。”亦可喜也。
四十七、跋黔安居士渔父词
鲁直作此词,清新妍丽,问其得意处,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儿,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然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乎。
四十八、书罗浮五色雀诗
罗浮有五色雀,以绛羽为长,馀皆从之东西,俗云有贵人入山则出,余安道有诗云:“多谢珍禽不随俗,谪官犹作贵人看。”余过南华亦见之,海南人则谓之凤凰。云久旱而见则雨,涝则反是,及诵儋耳,亦尝集于城南所居,余今日游进士黎威家,又集庭下,锵然和鸣,回翔久之,余举酒属之,汝若为余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
四十七、书摹本兰亭后
外寄所托,改作因寄,于今所欣,改作向之,岂不哀哉,改作痛哉,良可悲,改作悲夫,有感于斯文,改作斯文,凡涂两字,改六字,注四字,曾不知老之将至,误作僧,已为陈迹,误作以,亦由今之视昔,误作由。旧说此文字有重者,皆构别体,而之字最多,今此之字颇有同者,又尝见一本比此本微加楷,疑此起草也,然放旷自得不及此本远矣,子由自河朔持归,宝月大师唯简请此本,令左绵僧意祖摹刻于石。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
四十八、题兰亭记
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见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远,此本当复缺坏,则后生所见,愈微愈疏矣。四十九、题逸少帖
逸少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尝自言吾当卒以乐死,然欲一游岷岭。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游放之乐,自是人生难必之事,况乎市朝眷恋之徒,而出山林独往之言,故已疏矣。
五十、题遗教经
仆尝件欧阳文忠公云:“遗教经,非逸少笔。”以其言观之,信若不妄,然自逸少在时,小儿乱真,自不解辩,况数百年后传刻之余,而欲必其真伪难矣。顾笔画静稳,自可为师法。
五十一、题笔阵图王晋卿所藏
笔墨之际,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
[注释]:
(1)、《笔阵图》:旧传卫夫人撰,一说王羲之撰,实为后人伪托。
(2)、有形:具有可通过感官认识的形态。
(3)、无:道家哲学范畴,指宇宙的本原,一说作“气”,无形无声,恍兮忽兮,不可感知。《老子》说:“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4)、博弈:博,局戏,用六箸十二棋;弈,围棋。
(5)、颜子:春秋抹年鲁国人,名回,字子渊。孔子学生,七十二贤之一。
[解说]:书法作为艺术地掌握现实的一种特殊方式,具有一般的认识功能,能够揭示宇宙万物的真理,但是在揭示“无”,即宇宙本原的时候,书法是用“有形”反映“道”的“无形”,而根据中国哲学的认识,“指者非指”,即形而上的认识并非事物本身,有一定的局限性。退而求其次,则书法尚能寄托精神,陶冶情操,则胜过下棋。当然,象颜回这样的圣人不用假借外物也能守住“道”的精神,只是这是一般人无法达到的高度。
五十二、题二王书
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不作张芝作索靖。
[注释]:
(1)、笔冢:冢,隆起的坟茔。唐代李绰《尚书故实》谓智永“住永心寺,积年学习,后有秃笔头十瓮,每瓮皆数石……后取笔瘗之,号为‘退笔冢’”。宋代朱长文《续书断.妙品》云:“(怀素)临学苦练,故笔颓委,作笔冢以瘗之。”
(2)、墨池:晋卫恒《四体书势》云:“弘农张伯英者,因而专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
(3)、羲之:即王羲之,晋代书家,字逸少,瑯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曾居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官至右军将军。早年从卫夫人学书,后遍览前代书家名迹,遂改初学,采择众长,精研诸体,遂成大家。传世书作有《十七帖》、《兰亭序》、《快雪时晴》、《奉橘》、《丧乱》、《孔侍中》以及唐释怀仁集王《圣教序》等。
(4)、献之:即王献之,晋代书家,字子敬,王羲之第七子。官至中书令,人称“王大令”,善正、行、草书。幼学其父,次学张芝,作品影响后世极大,尤其是草书作品,后人以为胜过羲之。传世作品有《鸭头丸帖》、《送梨帖》、《中秋帖》及《地黄汤帖》等。小楷有《洛神赋十三行》(又称《玉版十三行》)刻本传世。
(5)、张芝:东汉书家,字伯英,敦煌渊泉(今甘肃酒泉)人,徙居弘农华阴(今陕西)。善隶、行、草、飞白书。传世作品甚少,唯《阁帖》数幅。
(6)、索靖:晋代书家,字幼安,敦煌(今属甘肃)人,官征西司马、尚书郎,善楷、隶,传张芝书法而变其行迹,骨势峻迈,富于笔力。据传《月仪帖》、《出师颂》传为索靖所书。
[解说]:古人论书,讲“质、知、力”。质者,天资;识者,学养;力者,功夫。其中只有学养和功夫可以通过后天努力获得,这里体现了在自然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人只有发挥自己的能动性,在学养和功夫上努力,才能获得书法的成就。
五十三、题晋人帖
唐太宗构晋人书,自二王以下仅千轴。《兰亭》以玉匣葬昭陵,世无复见。其余皆在秘府,至武后时,为张易之兄弟所窃,后遂流落人间,在王涯、赵延赏家。涯败为军人所劫,剥去金玉轴而弃其书。余尝见于李都尉玮处,见晋人数帖,皆有小印“涯”字,意其为王氏物也。有谢尚、谢鲲、王衍等帖,皆奇。而夷甫独超然如群鹤耸翅,欲飞而末起也。
[注释]:
(1)、唐太宗:即李世民,唐代明君,善书法,尤喜王羲之真迹,遂竭天下之力,派人购募殆尽,独缺《兰亭》,又使侍臣萧翼由山阴辩才处赚得《兰亭序》真迹,宝爱之,崩前遗言,与之同葬昭陵,《兰亭序》真迹,自此不复得见。
(2)、构:搜求。
(3)、二王:即王羲之和王献之。
(4)、轴:古代装成卷轴形的书或字画。唐代李绰《尚书故实》谓“太宗酷好书法,有大王真迹三千六百纸,率以一丈二尺为一轴……。”
(5)、武后:即武则天,唐代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人。太宗时为才人,高宗时立为后,载初元年(公元660年)废睿宗,改国号为“周”,称则天大圣皇帝,世谓“武后”、“武则天”。工行、草、飞白书,传世书迹有《升仙太子碑》等,晋代大书法家张宗祥认为其书法在太宗李世民之上。
(6)、张易之:唐定州义丰(今河北安国)人,通晓音技,颀皙美姿,与弟昌宗俱得幸于武后,中宗复位后为张柬之所杀。
(7)、王涯:王祚孙,字广津,太原(今属陕西)人,历仕德宗以下六朝,曾任宰相、盐铁转运使等职。后谋诛宦官,事泄被杀。
(7)、谢尚:晋代书家,字仁祖,秣陵(今江苏南京)人。官至尚书仆射,赠散骑常侍、卫将军。据传其草书特峻,深得晋人行笔之意。书迹未见。
(8)、李玮: 字公炤,妻为宋仁宗之女兖国公主,官驸马都尉、建武军节度使,才思敏妙,雅好吟咏,善作水墨竹、石,又善章草、飞白。
(9)、谢鲲:字幼兴,阳夏人,好老易,能歌善书,亦善鼓琴。官至豫章太守。
(10)、王衍:、晋代书家,字夷甫,瑯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出身士族,曾任尚书令、太尉等要职,好老庄、喜清谈,名重当世,善行、草书。
[解说]:此跋叙述二王真迹流传经过,历历在目,对二王书法均有评价,于《王衍帖》评价尤高。五十四、题萧子云书
萧子云尝答敕云:“臣昔不能赏拔,随时所贵,规模子敬,多历年所,年二十六著晋史,至二王列传,欲作论草隶,言不尽意,遂不能成,略指论飞白一事而已,十许年乃见敕旨论书一卷商略笔法,洞彻字体,始变子敬,全范元常,逮迩以来,自觉功进,又见齐史本传,今阁下法帖十卷中,有卫夫人与一僧书,班班取子云此文,其伪妄无疑也。又有王逸少帖者,其辞曰:“爽鸠习而扬武,伯赵鸣而戒晨,时可以出宿饯行,可以登高临远。”此乃张说送贾至文,又可笑也。
五十五、拟二王书
梁武帝使殷铁石临右军书,而此帖有与铁石共书语,恐非二王书,字亦不甚工,览者可细辩也。
五十六、题逸少帖
此卷有永足下还来一帖,其后有不具释智永白,而云逸少书,余观其语,云谨此代申,唐末以来,乃有此语,而书至不工,乃流俗伪造,永禅师书耳。
又:
逸少谓此郡难治,云吾何故舍逸而就劳,当是为怀祖所检察耳。
又:
兰亭乐毅东方先生三帖皆妙绝,虽摹写屡传,犹有昔人用笔意思,比之遗教经则有间矣。五十七、题子敬书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榜,竟不敢发口,其气节高逸,有足佳者,此一卷尤可爱。
[注释]:
(1)、谢安:、晋代书法家、政治家、军事家,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出身士族,年四十余方出仕,孝武帝时位至宰相,领导了著名的肥水之战。曾与王羲之雅集兰亭修祓禊之礼,作诗兴乐。
(2)、书宫榜:唐张怀 《书断》云:“太康(《晋书》作太元,晋孝武帝年号)中新起太极殿,安欲使子敬题榜,以为万世宝,而难言之,乃说韦中将(韦诞)题凌云台事(魏明帝起凌云台,误先钉榜而末题。以笼盛诞,辘轳长绠引之,使就榜书之。榜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掷其笔,比下焚之。乃诫子孙,绝此楷法,著之家令。”—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子敬知其指,乃正色曰:“中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
[解说]:宋人承唐人余绪,崇大王而抑小王,故谓子敬“无过人事业”,但是仍然肯定小王的成绩,称其气节。
五十八、题卫夫人书
卫夫人书既不工,语意鄙俗,而云奉敕,敕字从力,馆字从舍,皆流俗所为耳。
五十九、题山公启事
此卷有山公启事,使人爱玩,尤不与他书比,然吾尝怪山公荐阮咸之清正寡欲,咸之所为,可谓不然者矣,意以谓心迹不相关,此最晋人之病也。
六十、题萧子云书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云:“行行如迂春蚓,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
[注释]
(1)、萧子云:南朝书家,字景乔,南兰陵人(今江苏常州西北)人。官至侍中,工书,梁武帝评价甚高。
(2)、春蚓、秋蛇:喻书法盘结缠绕,毫无骨力可言。
[解说]:中国书法最讲章法、最重骨力。“行行如迂春蚓”,则章法之杂乱可知;“字字若绾秋蛇”,则线条弥弱可知。可见,历史上有大名的书法家,其真正水平如何,还要看其遗迹。六十一、跋庾征西帖
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征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以为伯英再生。今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
[注释]
(1)、庾征西:晋代书家庾冀,字稚恭,颖川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人,官至征西将军,故人称“庾征西”。善书,工草、隶。
(2)、吴道子:唐代画家,阳翟(今河南禹县)人。相传初从张旭、贺知章学书,后改学绘画,师法张僧繇,画风对后世影响极大。
(3)、张僧繇:南朝画家,吴(今江苏苏州)人。擅画人物及佛教画,亦善山水、花鸟。僧繇勤于作画,用笔多依书法,笔力壮阔,善以少少许驭多多许,着笔不多,而形神具备,有意到笔不到之妙。
(4)、浪得名:徒有虚名。
(5)、家鸡野鹜:庾冀少时与王羲之书法齐名,羲之后进,冀尤不平,以家鸡自喻其书,以野鹜比羲之书。
(6)、伯英再生:史载庾冀起初不服王羲之,常以野鹜喻羲之书,及见到羲之给其兄庾亮的字,才大为叹服,以为焕若神明、伯英再生。
(7)、羊欣:南朝书家,字敬元,泰山南城(今山东费县西南)人,官至中散大夫、义兴太守。亲受王献之传授书法,时人以为子敬之后可以独步,故谚曰:“买王得羊,不失所望”。
[解说]
东坡此跋,强调书画之美,不在形式的刺激,而在内涵的丰厚。佳作,是经得起历史考验的。
六十二、题法帖
宰相安和,殷生无恙,宰相当是简文帝,殷生即浩也耶?
又:
杜庭之书,为世所贵重,乃不编入何也?六十三、题羊欣帖
此帖在王文惠公家,轼得其摹本于公之子锴,以遗吴兴太守孙莘老,使刻石置墨妙亭中。
六十四、书逸少竹叶帖
王逸少竹叶帖,长安水丘氏传宝之,令不知所在,三十年前见其摹本于雷寿。
六十五、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
[注释]
(1)、叶致远:即叶涛,致远是其字,宋处州龙泉人,熙宁进士,从王安石学为文辞,官至中书舍人,曾与苏轼交游。
(2)、永禅师:即智永,陈隋间书法家,名法极,王羲之七世孙,山阴(今浙江绍兴)永欣寺僧,人称永禅师。工正、草书,妙传家法,影响初唐。传世作品有《真、草千字文》及刻本《真、草千字文》。
(3)、典刑:刑通型,即典型。
(4)、临放:疑为“临仿”,即临摹。
[解说]
东坡在此对智永的书法成就提出肯定,驳斥了否定智永的错误观点。他认为,智永的《真、草千字文》严格按照王羲之的法度书写,并不是他没有创新的能力。他的“举用旧法”,目的只是为了保存王羲之的书法艺术,使之传诸久远。但唐代李嗣真〈书后品〉却评为“精熟过人,惜无奇态”。张怀 《书断》评为“气调下于欧、虞。”东坡眼光深到,为永禅师翻案,令人信服。
六十六、跋王巩所收藏真书
僧藏真书七纸,开封王君巩所藏。君侍亲平凉,始得其二,而两纸在张邓公家。其后冯公当世,又获其三,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然笔势奕奕,七纸意相属也。君邓公外孙,而与当世相善,乃得而合之。余尝爱梁武帝评书,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誉,观者不以为过,信乎其书之工也。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措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
[注释]
(1)、王巩:宋代书家,字定国,自号清虚,大名莘县(今属山东)人,从苏轼游,生平练达世务,好臧否人物,议论时政,屡遭贬逐。善诗文,工行、草书,颇有晋韵。
(2)、藏真:唐代书家怀素,字藏真,长沙(今属湖南)人,俗姓钱,自幼出家。善狂草,与张旭并称“颠张醉素”,传世书迹有《自叙》、《苦笋》、《小草千字文》等帖。
(3)、梁武帝:即萧衍,书家,字叔达,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长于文学,精通乐律,亦工书法,对书家有精深评价,善取物象作譬。
(4)、傥荡:放浪豪爽,洒脱不拘。
(5)、没人:能潜水的人。
(6)、有道者:指深通规律的人。
六十七、题颜鲁公书画赞
颜鲁公平生写碑,唯《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比,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悬,非自得于书者末易为言此也。
[注释]
(1)、颜鲁公: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祖出瑯琊临沂(今山东临沂)。开元进士,任殿中侍御史,因被杨国忠排斥,出为平原太守,世称颜平原。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太师,后封鲁国公,又称颜鲁公。曾抵御安禄山叛乱,后派往劝喻李希烈,为李所害。善楷书、行书。书风端庄雄伟、气势磅礴,古法为之一变。传世碑帖甚多,著名的有《颜勤礼碑》、《麻姑仙坛记》、《争座位》等。墨迹《祭侄稿》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
(2)、东方朔画赞:全称《汉太中大夫东方先生画赞并序》,晋夏侯湛撰,颜真卿书,唐天宝十三年刻。此碑字体平整峻峭,深厚雄健,为鲁公四十五岁盛年之作。
(3)、清雄:清远雄健。
(4)、栉比:排列紧密、整齐。
(5)、逸少本:小楷《东方朔画赞》,传为王羲之书,为世所重。
[解说]
此跋评颜鲁公碑,可见东坡先生理想。坡公平生书论,本老庄之学,孤尚“清雄”。
六十八、题鲁公书草
昨日长安二诗文,出所藏颜鲁公与定襄郡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手自然,动有姿态,乃知瓦注贤于黄金,虽公犹未免也。
[注释]
(1)、瓦注贤于黄金:《庄子.达生》曰“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与人竞技,以瓦作赌注,则得心应手,态度自然,若以黄金作注,则惟恐有失,不免战战兢兢。此言不经意之作,更能达到好的艺术效果。
[解说]
东坡素尚老庄之自然,以自然为艺术上最高之境界。故在创作手法上要求排除心理上种种之障碍,认为向颜真卿这样的书法大家,有意之作往往胜过无意之作,从而证明在书法创作上,“书无意于佳乃佳”的苏氏论点,为“我书臆造本无法”作张本。
六十九、书张少公判状
张旭为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制其状,忻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制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耳。”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之工书者也。张由是尽得笔法之妙。
[注释]
(1)、张少公:即张旭。少公,县尉的别称。
(2)、张旭:唐代书家,字伯高,吴(今江苏苏州)人。官至金吾长史,世称张长史。工书,精通楷法,尤擅草书,性嗜酒,醉后呼喊狂走,援笔疾书,或以头濡墨而书,人呼之为“张颠”。传世书迹有楷书《郎官石记》,草书墨迹有《古诗四帖》。
(3)、忻然:即“欣然”,“忻”通“欣”。
[解说]
此跋叙述张旭得笔法的经历。
七十、书张长史书法
世人见古德有见桃花悟者,便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喫,喫此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欲学长史书,便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
又: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末妙,犹有醉醒之辩。若逸少何尝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病。
[注释]
(1)、俟:等待。
(2)、天真:即自然。
[解说]
东坡此跋,将王羲之与张旭作了比较:张旭作草书必须具有一定的条件作支撑,才能达到“天真”,而王羲之则不然,无须外部条件,就能达到“天真”,因此,王羲之的书法高于张旭。以我看,若从草书的角度分析,笼统地说王羲之胜过张旭,这话有一定的片面性。王以小草胜、张以狂草胜,王书多“书卷气”,而张草多“英雄气”,论气势,张旭胜过王羲之。七十一、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能辩,亦可怪矣。七十二、跋褚薛书
王会稽父子书,存于世者,盖一二数。唐人褚薛之流,硬黄临仿,亦足为贵。
[注释]
(1)、王会稽父子:即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因居会稽山阴得名。
(2)、褚:唐代书家褚遂良,字登善,钱塘(今江苏杭州)人。高宗时官至尚书右仆射,封河南郡公,世称“褚河南”。博涉文史,有王佐之才,高宗临崩,与长孙无忌等受命辅佐继主,因反对高宗立武则天为后,则天当政后,曾屡遭贬谪。工隶、楷、行书,对后世书风影响甚大。后人把他同欧阳询、虞世南、薛稷称为“初唐四大家”。传世作品有《伊阙佛龛记》、《孟法师碑》、《雁塔圣教序》等碑,墨迹有《倪宽赞》、《大字阴符经》及《褚摹兰亭序》。
(3)、薛:即初唐书法家薛稷,字嗣通,为魏征外孙,蒲洲汾阴(今山西宝鼎)人。睿宗时官至太子太保,礼部尚书,人称“薛少保”。书法刻意于褚,兼善绘画。碑刻有《信行禅师碑》。
(4)、硬黄:纸名。古人主要用以写经和临摹古帖。以黄浆和蜡涂染,质地坚硬而莹澈透明,便于法帖墨迹之响拓双钩,以其色黄而利于久藏,故多用于抄经。
[解说]
唐太宗自虞世南死后,二王书迹进御府者,悉由褚遂良鉴定真伪,故褚遂良所见二王真迹独多,临仿之作,最为传神,薛稷学褚书,亦得王书三昧。王书稀少,而褚薛临仿之作,以传二王法度,亦颇足贵。
七十三、跋咸通湖州刺史牒
唐人以身言书判取士,故人人能书,此牒近时侍诏所不及,况州镇书史乎?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七十四、书太宗皇帝急就章
轼近至终南太平宫,得观三圣遗迹,有太宗书急就章一卷,尤为奇妙,自古英主少有不工书,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吾君也?”轼于书亦之。
七十五、书所作字后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其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末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自歧下罢过谒石才翁,君强使书此数幅,仆岂晓书,而君最关中之名书者,幸勿出之,令人笑也。
[注释]
(1)、治平甲辰:公元1064年,治平为宋英宗(赵曙)的年号。
(2)歧下:陕西歧山东北。
(3)、石才翁:东坡先生任凤翔签判时的朋友,善书法。
[解说]
此跋作于1064年冬,时东坡任凤翔签判,石才翁求其书,坡公为书数纸,并记数语于后。东坡此跋以为书法之力并非生理之力,书法之力是线条给人的一种感受,与生理的力有一定关系,但绝非同一事物。
七十六、书王石草书
王正甫石才翁对韩公草书,公言二子一作向马行头吹笛,座客皆不晓,公为解之:“若非妙手,不敢向马行头吹也。”熙宁元年十二月晦书。
七十七、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面医,医之衰也。占色面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别老少,曹关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矣,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书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末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是乎?
[注释]
(1)、君谟:宋代书家蔡襄,字君谟,兴化仙游(今属福建)人,官至端明殿大学士,知机要。工书,学虞世南,颜真卿,并取法晋人,其正楷书、行书、草书,各具特色,与苏东坡、黄庭坚、米芾、并称“宋四家”(一说为蔡京)。传世作品有《谢御赐诗书》及书札、诗稿,碑刻有《万安桥记》等。
(2)、飞白:一种特殊风格的书法,点画中间着墨不全,露出纸色,如枯笔写成。相传东汉灵帝时修饰鸿都门,工匠用刷石灰的刷帚写字,蔡邕从中受到启发,遂创“飞白书”。
[解说]
书法分为楷、行、草、隶、篆各体,但是共性存在于个性之中,各体之间虽形式不同,但是有共同的规律存在其中。这个共同的规律,坡公名之曰“意”。只要掌握了这个“意”,掌握了书法的共同规律,则各种书体都能掌握。“飞白书”不具有独立的艺术个性,是依附于行、草书体而存在的,所以“飞白书”可爱,但不可学,学习飞白当从行草书法始。
七十八、跋君谟书赋
余评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末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末能书,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解说]
“本”者,根也,“末”者,枝叶。根深则叶茂。坡公以为书法虽有楷行草隶篆之分别,然其根本则在楷书。楷书历来被看作是书法技法训练最好的途径,因为书法中的所有技法在楷书中都存在,所以掌握了楷书的技法,就为学习其他书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七十九、跋董储书
董储郎中,密州安邱人,能诗,有名宝元、庆历间,其书尤工,而人莫知,仆以为胜西台也。
[注释]
(1)、董储:宋仁宗时人。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作“董如”。
(2)、密州:今山东诸城市。唐代辖境相当今山东沂水、莒南以东,胶县、安丘以南地区。
(3)、宝元、庆历:宋仁宗赵祯年号。
(4)、西台:宋代书家李建中,字得中。开封(今属河南)人。官西京留司御史台,故又称“李西台”。工楷书、行书。传世书迹有《土母帖》、《同年帖》等。
[解说]
黄庭坚评李建中书曰:“李西台书,出类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间美女,丰肌而神气清秀者也。”董储事迹不详,然坡公以为“胜西台”,其书法必甚高明。今无传,惜哉。
八十、跋文与可草书
李公择初学草书,所不能者,辄杂以真行,刘贡夫谓之鹦哥娇,其后稍进,问仆书比旧来如何,仆对:“可谓秦吉了矣。”与可闻之大笑。是日坐人争索与可草书,落笔如风,初不经意,刘意谓鹦鹉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数句耳。
八十一、评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而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注释]
(1)、周越:宋代书家,字子发。淄州(今属山东)人。官至客郎中。草书精熟,博学有法度,而真行不及。天圣、庆历间以书显名,黄庭坚曾从其学书。
[解说]
“无意于佳”是典型的东坡创作理论。其哲学根据乃是道家哲学的“自然”观。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揭示了一种打破教条,解散成规的反朴归真的创作理论。坡公分析“匆匆不及草书”这一观点,认为这种说法违背了草书求快求速的本性,思想上老是存在“创作”的意识,老是想“写好”,恰恰丢掉了“自然”。解除不了书写中的心理障碍,必然事与愿违。
八十二、论书
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
[注释]
(1)、神:神采。
(2)、气:气韵。
(3)、骨:力度。清张廷相、鲁一贞《玉燕楼书法.骨法》云:“夫骨,非棱角峭厉之谓也。必也贯其力于画中,敛其锋于字里,则纵横大小无或懈矣。”
(4)、肉:似乎指线条厚度。《玉燕楼书法.肉法》云:“字之肉系乎毫之肥瘦,手之轻重也,然尤视乎水与墨。水淫则肉散,水啬则肉枯,墨浓则肉痴,墨淡则肉瘠。粗则肉滞,积则肉凝。”
(5)、血:前人谓:“水墨者,字之血也。”主指浓淡方面。
[解说]
坡公此跋,将书法构成要素分成“神、气、骨、肉、血”五个方面。中国书法自晋代开始了以人物精神比喻书法的习惯,坡公此论,最其简练者。清王澍《竹云题跋》说“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全具,而后可为人,书亦犹是。”周星莲《临池管见》云:“字有筋骨、血脉、皮肉、神韵、脂泽、气息,数者缺一不可。”均坡公理论之发展。
八十三、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
[解说]
酒能助草,不足为奇,酒后能作小楷,则奇矣。然非功力深厚何能得此?
八十四、题七月二十日帖
江右僧宝索靖七月二十日帖,仆亦以是日醉书五纸,细观墨迹,与二妙为三。每纸皆记年月,是岁熙宁十年也。
[注释]
(1)、江右:江西别称。古人在地理上以东为左,以西为右。魏禧《日录杂说》云:“江东称江左,江西称江右,盖自江北视之,江东在左,江西在右耳。”
(2)、二妙:西晋时,尚书令卫 与尚书郎索靖同在“中台”,又具善草书,时人称为“一台二妙”。
(3)、熙宁:宋神宗赵顼年号。熙宁十年为1077年。
[解说]
以酒能助兴,故文人多好之者。文人于酒,不必善饮、豪饮,只需喜饮便好。八十五、跋杨文公书后
杨文公相去来久,而笔迹已难得,其为人贵重如此,岂以斯人之风流,不可复见故也。
八十六、跋杜邾公书
正献公晚乃学草书,遂为一代之绝,公书政使不工,犹当世传宝之,况其清闲妙丽,得昔人风气如此耶?
八十七、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末能正书而能行草,尤末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注释]
(1)、备:全,尽。
(2)、庄语:严正的议论。《庄子.天下》云:“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王先谦集解:“庄语,犹正论。”
(3)、放言:畅谈。《论语.微子》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
[解说]
坡公曾言:“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末能书,而以行草称也?”(《跋蔡君谟书》),今又言:“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末能正书而能行草,尤末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可见他对楷书极为重视。今世书家,成名之后,往往停滞不前,更有甚者,越写越差,其中固然有学识不足的因素,但是楷法不过关,亦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可惜许多人并不这么看,总认为书法可以越过楷书关,直接取得行草书法的成就,我们不否认有这样的情况。一般地说,楷书不过关,行草就无法取得较大成就。虽然有特殊情况存在,但那毕竟只是十分特别的情况。
八十八、跋欧阳文忠公书
文忠公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眉丰颊,进趋奕如也。
[注释]
(1)、欧阳文忠:即欧阳修,北宋文学家、历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首,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官至参知政事、太子少师,谥文忠。工书法,传世书迹有《集古录跋尾》等。
[说明]
此跋赞扬欧阳文忠书法能传神。
八十九、跋钱君倚遗教经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抱然忠修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观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势。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仅君倚之书,盖讱云。
[注释]
(1)、钱君倚:钱公辅,北宋武进人,为集贤校理,进知制诰。神宗时,拜天章阁侍制,以忤王安石出知江宁府。工书法。
(2)、辩讷:辩,善于巧辩,讷,出言迟钝。
(3)、讱:出言难貌。《论语.颜渊》“仁者,其言也讱。”
[解说]
君子与小人,在仪态、气度、襟怀方面有本质的区别。书法作为人的精神的反映,从中可以反观人的本质,所以坡公从钱君倚“有峭然不回之势”的书法中,见出“其为抱然忠修礼义人也。”
九十、书章郇公写遗教经
章文简公楷法尤妙,足以见前人之笃实谨后之馀也。九十一、跋所书清虚堂记
世多藏予书者,而子由独无有,以求之者众,子由亦以余书为可以必取,故每以与人不惜,昔人求书法,只于拊心呕血而不获,裸雪没腰,仅乃得之,今子由既轻以余书予人可也,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愤悱而发,岂不过哉?然王君之为人,盖可以言此者,他人当以余言为戒。
九十二、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西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苏子美兄弟俱太峻,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如小字,草字不如真字,真不如行也。
[注释]
(1)、杨凝式:五代书家,字景度,号癸巳人,杨虚白、希维居士等,华阴(今属陕西)人。历仕五代,官至太子太师,世称“杨少师”。工行、草,宗法颜真卿,是唐宋之际继往开来的一代大师。传世书迹有《韭花帖》、《神仙起居法》等。
(2)、宋宣献:即宋绶,北宋书家,字公重,赵州平棘(今河北赵县)人,仁宗时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家藏书颇丰,工书,卒谥宣献。
(3)、苏子美:即苏舜钦,宋代书家,字子美,梓州铜山(今四川中江)人。官集贤校理,监进奏院。工诗文,亦善行、草书。据传《怀素自叙帖》前六行为子美所补。其兄苏舜元,字才翁。工草书,诗章豪健。
[说明]
此跋评述五代至宋诸家书法,对“险瘦、清寒、重寒、太峻”等书法风格提出批评,推蔡君谟为第一,然最推崇者乃君谟行书。根据历史情况看,可谓知人。
九十三、书赠王文甫
王文甫好典买古书画诸物,今日典端砚及陈归圣篆字,余请攀归圣例,每每日持一两纸典,文甫言甚善,川鲁清悟在旁知状。
九十四、书赠王十六
王十六秀才禹锡,好畜余书,相从三年,得两牛腰,既入太学,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许,然缄所牢甚,文甫云:“相与有瓜葛,那得尔耶?”十六及弟,当以风味风字大砚与之,请文甫收此为 ,十六及弟,当以十绿天猊,为仆作利市也。
九十五、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字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与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于前人者也。
[注释]
(1)、子由:即苏辙,字子由,苏轼弟,眉山(今属四川省)人,嘉祐进士,官尚书右丞,门下侍郎。唐宋八大家之一,与父洵、兄轼合称“三苏”。
[说明]
从略。
九十六、书赠徐文正
江湖间有鸟鸣于四五月,其声若云麦熟即快活,今年二麦如云,此鸟不妄言也。又:或问东坡草书,坡云不会,进云学人不会,坡云:“则我也不会。”九十七、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与可云:“余学草书凡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素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斯耳。
又: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书,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矣,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也,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九十八、跋草书后
仆醉后辄作草书十数行,便觉酒气拂拂,从十指间出也。
九十九、记与君谟论书
做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为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何如哉。
一百、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一百零一、跋鲁直草书
草书只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去病穿城蹴鞠,此正不学古兵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又: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
一百零二、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亦反。
一百零三、跋晋卿所藏莲华经经七卷如箸笼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所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皆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叹之余,聊题其末。一百零四、书杜介求字
杜几先以此纸求余书,云大小不得过此,其意不问工拙,但恐字大费纸,不能多耳,严子陵若见当复有卖菜之语,无以惩其失言,当干没此纸也。
一百零五、书赠宗人镕
宗人镕贫甚苦,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玮以五百千购忘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贾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一生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
一百零六、戏书赫蹄纸
此纸可以 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有不遇也。
一百零七、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为似徐书者非也。
一百零八、题欧阳帖
欧阳公书,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然公墨迹,自当为世所宝,不特笔画之工也。
一百零九、跋刘景文欧公帖
此数十纸,皆文忠公冲口而出,纵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
一百一十、题苏才翁草书
才翁草书真迹,为历世之宝,然李白草书歌,乃唐末五代效禅月而不及者,云 麻绢素桃数箱,村气可掬也。
一百一十一、题所书归去来词后
毛国镇从予求书,且曰当于林下展玩,故书陶潜归去来以遗之,然国镇岂林下人也哉,辟如今之纨扇,多画寒林雪竹,当世所难得者,正使在庙堂之上,尤可观也夫。
一百一十二、书付龚行信
辩禅师与予善,尝欲通书,而南华静人,皆争请行,或问其故,曰:“欲一见东坡翁,求数字终身藏之。”予闻而笑曰:“此子轻千里求数字,其贤于蕺山姥远矣,固知辩公强将下,无复老婆态也,绍圣二年六月十二日书付龚行信。
一百一十三、跋所赠昙秀书
昙秀来惠州见东坡,将去,坡曰:“山中人见公还,必求土物,何以予之?”秀曰:“鹅城清风,鹤岭明月。人人送与,只恐他无着处。”坡云:“不如将几纸字去,每人与一纸,但向道此是法言,笔墨里头有灾福。”
一百一十四、题所书宝月塔铭并鲁直题
予撰宝月塔铭,使澄心堂纸,鼠须笔,李廷桂墨,皆一代之选也,舟师不远万里,来求予铭,予亦不孤其意。绍圣三年正月十二日东坡老人书。
塔铭小字,如季海得意时书,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淡,乃入微耳。庭坚题。
一百一十五、跋希白书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侍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购阁本误矣,此逸少一卷尤妙,庚辰七月合浦官舍借观。一百一十六、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帖,信可谓云尔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舟岩回舟中作。
一百一十七、书舟中作字
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四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熟于且作字乎。
一百一十八、书沈辽智静大师影堂铭
邻舍有睿达,寺僧不求其书,而独求予,非唯不敬东家,抑有不敬西家耶。
一百一十九、书墨
余蓄墨数百挺,暇日辄出品试之,终无墨者,其间不过一二可人意,以此知世间佳物,自是难得,茶欲其白,墨欲其黑,方求墨时嫌漆白,方求白时嫌雪黑,自是人不会事也。
一百二十、书怀民所遗墨
世人论墨,多贵其黑而不取其光,光而不黑,固为弃物,若黑而不光,索然无神采,亦复无用,要始其光清而不浮,湛湛如小儿目睛乃佳也,怀民遗仆二枚,其阳云清梅烟法墨,其阴云道卿,既黑而光,殆如前所云者,书以报之。
一百二十一、书海苔纸
昔人以海苔为纸,今复无有,今人以竹为纸,亦古所未有也。
一百二十二、书岭南纸付子过
砚细而不退墨,纸滑而字易燥,皆尤物也,吾平生嗜好,独好佳笔墨,既得罪谪岭南,凡养生具十无八九,佳纸笔行且尽,至用此等,将何以自娱,为之慨然,书付子过。
予自谓此字不恶,然后世观之,必疑其为模本也。
一百二十三、书诸葛笔
宣州诸葛氏笔,擅天下久矣,纵其间不甚佳者,终有家法,如北苑茶,内库酒,教坊乐虽敝精疲神,欲强学之,而草野气终不可脱。
一百二十四、记古人系笔
系笔当用生毫,笔成,饭甑中蒸之,熟一斗饭,乃取出悬水瓮上,数月乃可用,此古法也。
一百二十五、记欧公论把笔
把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欧阳文忠公谓余,当使指运而腕不知,此语最妙。方其运也,左右前后却不免欹侧,及其定也,上下如引绳,此之谓笔正,柳公权之语良是。
一百二十六、书鲁直所藏徐偃笔
鲁直出众工笔,使仆历试之,笔锋如着盐曲蟮,诘曲纸上,鲁直云,此徐偃笔也,有筋无骨,真可谓名不虚得。一百二十七、书吴说笔
笔若适士大夫意则工书人不能用,若便于工书者,则虽士大夫亦罕售矣,屠龙不如履 ,岂独笔哉,君谟所谓:艺益工而人益困,非虚言也,吴政已亡,其子说颇得家法。一百二十八、试吴说笔
前史谓徐浩书,锋藏笔中,力出字外,杜子美云,书贵瘦硬方通神,若用今时笔工,虚锋涨墨,则人人皆作肥皮馒头矣,用吴说笔,作此数字,颇适人意。
一百二十九、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废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一百三十、书汪少微砑
予家有歙砚底有款识,云吴顺义元年处士汪少微铭,云松操凝烟,楮英铺雪,毫颖如飞,人间五绝,所诵者三物尔,盖所谓砚与少微为五也。一百三十一、书文忠赠李师琴师
与次公听贤师琴,贤求诗,仓卒无以应之,次公曰:“古人赋诗皆歌所学,何必已云。”次公因诵欧阳公赠李师诗嘱余书之以赠焉。
一百三十二、书王进叔所蓄琴
知琴者以谓前一指后一纸为妙,以蛇跗文为古,进叔所蓄琴,前几不容指,而后劣容纸,然终无杂声,可谓妙矣,蛇跗文已渐出,后日当益增,但吾辈及见其斑斑焉,则亦可谓难老者也。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与孙叔静皆云。一百三十三、书李岩老棋
南岳李岩老好睡,众人饱食下棋,岩老辄就枕,数局一辗转云,我始一局,君几局矣,东坡曰:“李岩老常用四脚棋盘,只着一色黑子,昔与边韶敌手,今被陈抟争先,着时似有输赢,着了并无一物,欧阳公梦中作诗云:
“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赖客思家。”殆是谓也。
一百三十四、书古铜鼎
旧说明皇羯鼓(卷)以油,注中不漏,或疑其诞,吾尝蓄古铜鼎,盖之煮汤,而气不出,乃知旧说不妄。一百三十五、书临皋亭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缭,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岔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
一百三十六、书临皋风月
临皋亭下,不数十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眉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问范子丰新第园池,与此熟胜,所不如者,上无两税及助役耳。
一百三十七、书赠古氏
古氏南坡,修竹数千竿,大者皆七寸围,盛夏不见日,蝉鸣呜呼,有山谷气象,竹林之西,又有隙地数亩,种桃李杂花,今年秋冬,当作三间一龟头,取雪堂规模,东荫修竹,西眺江山,若果成此,遂为一郡之佳观也。
一百三十八、书赠何圣可
岁云暮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室,灯火清荧,辄于此间得少佳趣,今分一半,寄与黄冈何圣可,若欲同享,须择佳客,若非其人,当立遣人去追索也。
一百三十九、书田
吾无求于世矣,所须二顷稻田,以充膳粥耳,而所至访问,终不可得,岂吾道方艰难时,无适而可耶?抑人生自有定分,虽一饱亦如功名富贵,不可轻得也耶?
一百四十、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末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一百四十一、再书赠王文甫
昨日大风,欲去而不可,今日无风,可去而我意欲留,文甫欲我去者,当使风水与我意会,如此便当作留客过岁,准备也。
一百四十二、蓬莱阁记所见
登州蓬莱阁上,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忽有如黑豆数点者,郡人曰:“海舶至矣。”不一炊久至阁下。
一百四十三、书赠柳仲矩
柳十九仲矩自共城来,持太官米作饭食我,且言百泉之奇胜,劝我卜邻,此心飘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袥三年九月十七日。
一百四十四、题万松岭惠明院壁
予去此十七年,复与彭城张圣途丹阳陈辅之同来,院僧梵英,葺治堂宇,比旧加严洁,茗饮芳烈,问此新茶耶?英曰:“茶性新旧交则香味复。”予尝见知琴者,言琴不百年,则桐之生意不尽,缓急清浊,常与雨漾寒暑相应,此理与茶相近,故并记之。
一百四十五、题广州清远峡山寺
轼与幼子过同游峡山寺,徘徊登览,想见长老寿公之高致,但恨溪水太峻,当少留之,若于淙碧軒之北,作一小闸,潴为澄潭,使人过闸上,雷吼雪溅,为往来之奇观,若夏秋水暴,自可为启闭之节,用阴阳家说,寺当少富云。绍圣元年九月十三日。
一百四十六、记与舟师夜坐
绍圣二年正月初五日,与成都舟阇黎夜坐饥甚,家人煮鸡肠菜羹甚美,缘是与舟谭不哦法,舟请记之,其语则不可记,非不可记,盖不暇记也。
一百四十七、题合江楼
作者:萧衍
萧衍〈464一549〉,梁武帝·南朝梁的建立者·长于文学,善音律,工书法.传世书论四篇。自晋末至北朝宋、齐,书坛上惟重王献之。“比世皆尚子敬书”(“子敬”,王献之的字。语见陶弘景《与梁武帝论书启》)的结果是世人皆写“今瘦”体书,以“肥”、“瘦”论优劣。,把“文所不书"的“字外之奇”这一根本的审美原则反而丢掉了。萧衍“有异众说”,标举钟繇、王羲之,把“殆同机神"作为书学批评标准,不仅开唐人、王羲之之先声,重要的是为品评书法确立了一项重神韵的审美法则,从而也确立了他自己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观钟繇书法十二意
平谓横也。直谓纵也。均谓间也。密谓际也。锋谓格也。力谓体也。轻谓屈也。决谓牵掣也。补谓不足也。损谓有余也。巧谓布置也。称谓大小也。
字外之奇,文所不书。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羲之有过人之论,后生遂尔雷同。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今古既珠,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张芝、钟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过言不悒,未为笃论。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余虽不习,偶见其理,不习而言,必慕之欤。聊复自记,以补其阙。非欲明解,强以示物也。倘有均思,思盈半矣。
古今书人优劣评
钟繇书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行间茂密,实亦难过。
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故历代宝之,永以为训。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
萧子云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荆柯负剑,壮士弯弓,雄人猎虎,心胸猛烈,锋刃难当。
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不堪位置,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
萧思话书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
李镇东书如芙蓉出水,文采镀金。
王献之书绝众超群,无人可拟,如河朔少年皆悉充悦,举体沓拖而不可耐。
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
王僧虔书如王、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
程旷平书如鸿鹄高飞,弄翅颉颃。又如轻云忽散,乍见白日。
李岩之书如镂金素月,屈玉自照。
吴施书如新亭伧父,一往见似扬州人,共语语便态出。
颜蒨书如贫家果实,无妨可爱,少乏珍羞。
阮研书如贵胄失品,不复排斥英贤。
王褒书悽断风流,而势不称貌,意深工浅,犹未当妙。
师宜官书如鹏翔未息,翩翩而自逝。
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形状虽未成长,而骨体甚峭快。
钟会书有十二意,意外奇妙。
萧特书虽有家风,而风流势薄,犹如羲、献,安得相似。
王彬之书放纵快利,笔道流便。
范怀约真书有力,而草、行无功,故知简牍非易。
郗愔书得意甚熟,而取妙特难,疏散风气,一无雅素。
柳恽书纵横廓落,大意不凡,而德本未备。
庚肩吾书畏惧收敛,少得自充,观阮未精,去萧、蔡远矣。
孔琳之书如散花空中,流徽自得。
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尚风轨,殊不卑寒。
袁秘书如深山道士,见人便欲退缩。
张融书如辩士对扬,独语不困,行必会理。
薄绍之书如龙游在霄,缱绻可爱。
答陶隐居论书
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笔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之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为;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简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
草书状 疾若惊蛇之失道,迟若渌水之徘徊。缓则雅行,急则鹊厉,抽如雉啄,点如兔掷。乍驻乍引,任意所为。或粗或细,随态运奇,云集水散,风回电驰。及其成也,粗而有筋,似蒲葡之蔓延,女萝之繁萦,泽蛟之相绞,山熊之对争。若举翅而不飞,欲走而还停,状云山之有玄玉,河汉之有列星。厥体难穷,其类多容,炯娜如削弱柳,耸拔如袅长松;婆娑而飞舞凤,宛转而起蟠龙。纵横如结,联绵如绳,流离似绣,磊落如陵,暐暐晔晔,弈弈翩翩,或卧而似倒,或立而似颠,斜而复正,断而还连。若白水之游群鱼,藂林之挂腾猿;状众兽之逸原陆,飞鸟之戏晴天;象乌云之罩恒岳,紫雾之出衡山。巉岩若岭,脉脉如泉,文不谢于波澜,义不愧于深渊。
作者:李煜
李煜(九三七年——九七八年),即李后主,五代南唐国主。词人。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隐,徐州(今属江苏)人。国亡后为宋所俘,后被毒死。善诗文,音乐、书画,尤工词。后人把他及其父李璟(中主)的作品,合刻为《南唐二主词》。
《书述》言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自卫夫人并钟、王,传授于欧、颜、褚、陆等,流传于此时。
壮岁书亦壮,犹嫖姚十八从军,初拥千骑,凭陵沙漠,而目无勍敌;又如夏云奇峰,畏日烈景,纵横炎炎,不可向迩,其任势也如此。老来书亦老,如诸葛亮董戎,来睿接敌,举板舆自随,以白羽麾军,不见其风骨,而毫素相适,笔无全锋。噫,壮老不同,功用则异,唯所能者可与言之。书有七字法,谓之“拨镫”,自卫夫人并钟、王,传授于欧、颜、褚、陆等,流传于此日,然世人罕知其道者。孤以幸会得受诲于先生。奇哉,是书也!非天赋其性,口受要诀,然后研功覃思,则不能穷其奥妙’安得不秘而宝之!所谓法者,擫压、钩提、抵拒、导送是也。此字今有颜公真卿墨迹尚存于世,余恐将来学者无所闻焉,故聊记之。
擫者,擫大指骨上节,下端用力欲直,如提干钩。
压者,捺食指著中节旁。
钩者,钩中指著指尖钩笔,令向下。
揭者,揭名指著指爪肉之际揭笔,今向上。
抵者,名指揭笔,中指抵住。
拒者,中指钩笔,名指拒定。
导者,小指引名指过右。
送者,小指送名指过左。
作者:冯班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远之若将飞动。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坡书真有努猊抉后,渴骥奔泉之态,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苏斜川却云:“不然。”我信山谷。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绝也。自近代李桢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使羞言模仿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如桢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作者:虞世南
叙体
文字经艺之本,王政之始也。仓颉象山川江海之状,龙蛇鸟兽之迹,而立六书。战国政异俗殊,书文各别,秦患多门,约为八体,后复讹谬,凡五易焉,然并不述用笔之妙。及乎蔡邕、张、索之辈,钟繇、卫、王之流,皆造意精微,自悟其旨也。
辨应
心为君,妙用无穷,故为君也。手为辅,承命竭股肱之用故也。力为任使,纤毫不挠,尺寸有余故也。管为将帅,处运用之道,执生杀之权,虚心纳物,守节藏锋故也。毫为士卒,随管任使,迹不凝滞故也。字为城池,大不虚,小不孤故也。
指意
用笔须手腕轻虚。虞安吉云:夫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成书邪!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终其悟也,粗而能锐,细而能壮,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 释真
笔长不过六寸,捉管不过三寸,真一、行二、草三。指实掌虚。右军云:书弱纸强笔,强纸弱笔;强者弱之,弱者强之。迟速虚实,若轮扁斲轮,不疾不徐,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口所不能言也。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轻重出于心,而妙用应乎手。然则体若八分,势同章草,而各有趣,无问巨细,皆有虚散,其锋圆毫口,按转易也。岂真书一体,篆、草、章、行、八分等,当覆腕上抢,掠毫下开,牵撇拨赲,锋转,行草稍助指端钩距转腕之状矣。
释行
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盘礡,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笔抢毫,乃按锋而直行,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口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以虫网络壁,劲而复虚。右军云:“游丝断而能续,皆契以天真,同于轮扁。”羲之又云:“每作一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劲健矣。”
释草
草即纵心奔放,覆腕转蹙,悬管聚锋,柔毫外拓,左为外,右为内,起伏连转,收揽吐纳,内转藏锋也。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蹙旋转锋,亦如腾猿过树,逸蚪得水,轻兵追虏,烈火燎原。或体雄而不可抑,或势逸而不可止,纵于狂逸,不违笔意也。羲之云。:透嵩华兮不高,逾悬壑兮能越,或连或绝,如花乱飞;若雄若强,逸意而不相副,亦何益矣。但先缓引兴,心逸自急也,仍接锋而取兴,兴尽则已。又生口锋,任毫端之奇,象兔丝之萦结,转剔刓角多钩,篆体或如蛇形,或如兵阵,故兵无常阵,字无常体矣;谓如水火,势多不定,故云字无常定也。 契妙
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达性通变,其常不主。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字形者,如目之视也。为目有止限,由执字体既有质滞,为目所视远近不同,如水在方圆,岂由乎水?且笔妙喻水,方圆喻字,所视则同,远近则异,故明执字体也。字有态度,心之辅也;心悟非心,合于妙也。且如铸铜为镜,非匠者之明;假笔转心,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至微至妙之间,神应思彻。又同鼓瑟轮音,妙响随意而生;握管使锋,逸态逐毫而应。学者心悟于至道,则书契于无为,苟涉浮华,终懵于斯理也。
作者:释亚栖
释亚栖,晚唐书法家。洛阳(今之洛阳城东,洛水北岸)人。生平事迹不详。《宣和书谱》云:“喜作字,得张颠笔意,自谓吾书不大不小,得其中道,若飞鸟出林,惊蛇入草。”
《葆光禄》曰:、“亚栖书骨气不及誊光,而遒媚过之,二人俱应制,其踪海内旨盛。”李日华《六研斋二笔》云:“亚栖书开元寺壁,笔势浓郁,古帖有之,亦是晚唐奇迹。”
《论书》一篇,强调推陈出新,“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
凡书通即变。王变白云体,欧变右军体,柳变欧阳体,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书中法,后皆自变其体,以传后世,俱得垂名,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是书家之大要。
作者:赵构
余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或萧散,或枯瘦,或道劲而不回,或秀异而特立,众体备于笔下,意简犹存于取舍。至若《稧帖》,则测之益深,拟之益严。姿态横生,莫造其原,详观点画,以至成诵,不少去怀也。法书中,唐人硬黄自可喜,若其馀,纸札俱不精,乃托名取售。然右军在时,已苦小儿辈乱真,况流传历代之久,赝本杂出,固不一幅,鉴定者不具眼目,所以去真益远。惟识者久于其道,当能辩也。 余每得右军或数行、或数字,手之不置。初若食口,喉间少甘则已,末则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也,故尤不忘于心手。顷自束发,即喜揽笔作字,虽屡易典刑,而心所嗜者,固有在矣。凡五十年间,非大利害相妨,未始一日舍笔墨。故晚年得趣,横斜平直,随意所适。至作尺馀大字,肆笔皆成,每不介意。至或肤腴瘦硬,山林丘壑之气,则酒后颇有佳处。古人岂难到也。
卫夫人名铄,字茂漪,晋汝阴太守李矩妻。善钟法,能正书,入妙。王逸少师之,杜甫谓“学书初学卫夫人,但恨无过王右军”也。
端璞出下岩,色紫如猪肝,密理坚致,潴水发墨, 呵之即泽,研试则如磨玉而无声,此上品也。中下品则皆砂壤相杂,不惟肌理既粗,复燥而色赤。如后历新坑,皆不可用,制作既俗,又滑不留墨。且石之有眼,余亦不取,大抵瑕翳于石有嫌,况病眼假 眼,韵度尤不足观,故所藏皆一段紫玉,略无点缀。 本朝士人自国初至今,殊乏以字画名世,纵有,不过一二数,诚非有唐之比。然一祖八宗皆喜翰墨,特书大书,飞白分隶,加赐臣下多矣。余四十年间,每作字,因欲鼓动士类,为一代操觚之盛。以六朝居江左皆南中士夫,而书名显著非一。岂谓今非若 比,视书漠然,略不为意?果时移事异,习尚亦与之汙隆,不可力回也。
《评书》谓羊欣书如婢作夫人,举止羞涩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体,盖米法欹侧,颇协不堪位置之意。闻薛绍彭尝戏米曰:“公效羊欣,而评者以婢比欣,公岂俗所谓重台者耶?”
本朝承五季之后,无复字画可称。至太宗皇帝始搜罗法书,备尽求访。当时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时誉,犹恨绝无秀异。至熙丰以后,蔡襄、李时雍体制方入格律,欲度骅骝,终以骎骎不为绝赏。继苏、黄、米、薛,笔势澜翻,各有趣向。然家鸡野鹄,识者自有优劣,犹胜泯然与草木俱腐者。
前人多能正书而后草书,盖二法不可不兼有。正则端雅庄重,结密得体,若大臣冠创,俨立廊庙。草则腾姣起凤,振迅笔力,颖脱豪举,终不失真。所以齐高帝与王僧虔论书,谓:“我书何如卿?”僧虔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而正书第三。是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帝大笑。故知学书者必知正草二体,不当阙一。所以钟、王辈皆以此荣名,不可不务也。 晋起太极殿,谢安欲使献之题榜,以为万世宝。当时名士已爱重若此。而唐人评献之,谓“虽有父风,殊非新巧。字势疏瘦,如枯木而无屈伸,若饿隶而无放纵”,鄙之乃无佳处。岂唐人能书者众,而好恶遂不同如是耶?
米芾得能书之名,似无负于海内。芾于真楷、篆、隶不甚工,惟于行、草诚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笔端,故沉着痛快如乘骏马,进退裕如,不烦鞭勒,无不当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过得外貌,高视阔步,气韵轩昂,殊不究其中本六朝妙处酝酿,风骨自然超逸也。昔人谓支遁道人爱马不韵,支曰:“贫道特爱其神骏耳:”余于米字亦然。又芾之诗文,诗无蹈袭,出风烟之上;觉其词翰,同有凌云之气,览者当自得。
世传米芾有洁疾,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云:“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馀可知矣。又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释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此岂以文滑稽者耶?
士人作字,有真、行、草、隶、篆五体,往往篆、隶各成一家,真、行、草自成一家,以笔意本不同,每拘于点画,无放意自得之迹,故别为户牖。若通其变,则五者皆在笔端,了无阂塞,惟在得其道而已。非风神颖悟,力学不倦,至有笔冢、研山者。似未易语此。
世有《绛帖》、《潭帖》、《临江帖》,此三书,《绛》本已少,惟《潭帖》为胜者,以钱希白所临本也。希白于字画得佳处,故于二王帖尤邃。若《临江》则失真远矣。又《淳化帖》、《大观帖》,当时以晋、唐善本及江南所收帖,择善者刻之。悉出上圣规摹,故风骨意象皆存,在识者鉴裁,而学者悟其趣尔。
士于书法必先学正书者,以八法皆备,不相附丽。至于字亦可正读,不渝本体,盖隶之馀风。若楷法既到,则肆笔行草间,自然于二法臻极,焕手妙体,了无阙轶。反是则流于尘俗,不入识者指目矣。吾于次叙得之,因笔其梗概。
草书之法,昔人用以趣急速而务简易,删难省烦,损复为单,诚非苍、史之迹。但习书之馀,以精神之运,识思超妙,使点画不失真为尚。故梁武谓赴急书,不失苍公鸟迹之意,顾岂皂吏所能为也?又其叙草大略,虽赵壹非之,似未易重轻其体势。兼昔人自制草书,笔悉用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其为得法,必至于此。
学书之弊,无如本朝,作字真记姓名尔。其点画位置,殆无一毫名世。
先皇帝尤喜书,致立学养士,惟得杜唐稽一人,馀皆体仿了无神气。因念东晋渡江后,犹有王、谢而下,朝士无不能书,以擅一时之誉,彬彬盛哉!至若绍兴以来,杂书、游丝书,惟钱塘吴说;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叹其弊也。
昔人论草书,谓张伯英以一笔书之,行断则再连续。蟠屈拿攫,飞动自然,筋骨心手相应,所以率情运用,略无留碍。故誉者云:“应指宣事,如矢发机,霆不暇激,电不及飞。”皆造极而言创始之意也。后世或云“忙不及草”者,岂草之本旨哉?正须翰动若驰,落纸云烟,方佳耳。
士人于字法,若少加临池之勤,则点画便有位置,无面墙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以师古而无俗韵,其不学臆断,悉扫去之。因念字之为用大矣哉!于精笔佳纸,遣数十言,致意千里,孰不改现存叹赏之心!以至竹帛金石传于后世,岂只不泯,又为一代文物,亦犹今之视昔,可不务乎?偶试笔书以自识。
宋虞龢论文房之用,有吴兴青石圆研,质滑而停墨,殊胜南方瓦石。今苕、口间不闻有此石砚,岂昔以为珍,今或不然?或无好事者发之?抑端璞、徽砚既用,则此石为世所略。
唐何延年谓右军永和中,与太原孙承公四十有一人,修袚稧,择毫制序,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就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百千本,终不及此。余谓“神助”及“醒后更书百千本无如者”,恐此言过矣。右军他书岂减《稧帖》,但此帖字数比他书最多,若千丈文锦,卷舒展玩,无不满人意,轸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牍,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玩之易尽也。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职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探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用皂鸾鹊木、锦褾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宣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钟、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褾轴字法亦显然可验。
智永禅师,逸少七代孙,克嗣家法。居永欣寺阁三十年,临逸少真草《千文》,择八百本,散在浙东。后并《稧帖》传弟子辩才。唐太宗三召,恩赐甚厚,求《稧帖》终不与。善保家传,亦可重也。余得其《千文》藏。
杨凝式在五代最号能书,每不自检束,号“杨风子”,人莫测也。其笔札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历后唐、汉、周,卒能全身名,其知与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题记,平居好事者,并壁画,置坐右,以为清玩。
余尝谓,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化,迹出窃具,未易以点画工,便为至极。苍、史始意演幽,发为圣迹,势合卦象,德该神明,开阖形制,化成天下。至秦汉而下诸人,悉胸次万象,布置模范。想见神游八表,道冠一时。或帝子神孙,廊庙才器,稽古入妙,用智不分,经明行修,操尚高洁,故能发为文字,照映编简;至若虎视狼顾,龙骇兽奔。或草圣草贤,或绝伦绝世,宜合天矩,触涂造极。非夫通儒上士讵可语此,岂小智自私、不学无识者可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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