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过庭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可谓钟、张云没,而羲、献继之。又云:“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摭(zhi)以兼通,故无惭于即事。
今译:关于古代以来,善长书法的人,在汉、魏时期,有钟繇(you)和张芝的卓绝书艺,在晋代末期是王羲之和王献之的墨品精妙。王羲之说:“我近来研究各位名家的书法,钟繇、张芝确实超群绝伦,其余的不值得观赏。”可以说,钟繇和张芝死后,王羲之、王献之继承了他们。王羲之又说:“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与钟繇是不相上下,或者略超过他。对张芝的草书,可与他前后相列;因为张芝精研熟练,临池学书,把池水都能染黑了,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下功夫刻苦专习,未必赶不过他。”这是推举张芝、自认超越钟繇的意思。考察王羲之父子书法的专精擅长,虽然还未完全实现前人法规,但能博采兼通各种书体,也是无愧于书法这项事业的。
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研。”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馀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总其终始,匪无乖互。
今译:书法评论者说:“这四位才华出众的书法大师,可称得上古今独绝。但是今人(二王)还不及古人(钟、张),古人的书法风尚质朴,今人的书法格调妍媚。”然而,质朴风尚因循时代发展而兴起,妍媚格调也随世俗变化在更易。虽然文字的创造,最初只是为了记录语言,可是随着时代发展,书风也会不断迁移,由醇厚变为淡薄,由质朴变为华丽;继承前者并有所创新,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常规。书法最可贵的,在于既能继承历代传统,又不背离时代潮流;既能追求当今风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所谓“文采与质朴相结合,才是清雅的风度”。何必闲置着华美的宫室去住古人的洞穴,弃舍精致的宝辇而乘坐原始的牛车呢?评论者又说:“献之的书法之所以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钟繇、张芝一样。”我认为这已评论到问题的要处,但还未能详尽说出它的始末原由。钟繇专工楷书,张芝精通草体,这两人的擅长,王羲之兼而有之。比较张芝的草体王还擅于楷书,对照钟繇的楷书王又长于草体;虽然专精一体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广泛涉猎、博采众优。总的看来,彼此是各有短长的。
谢安素善尺牍,而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甚以为恨。安尝问敬:“卿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于敬又答:“时人那得知!”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自称胜父,不亦过乎!且立身扬名,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不入。以于敬之豪翰,绍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况乃假託神仙,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愈面墙!后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疑焉。
今译:谢安素来善写尺牍书,而轻视王献之的书法。献之曾经精心写了一幅字赠给谢安,不料被对方加上评语退了回来,献之对此事甚为怨恨。后来二人见面,谢安问献之:“你感觉你的字比你父亲的如何?”答道:“当然超过他。”谢安又说:“旁人的评论可不是这样啊。”献之答道:“一般人哪里懂得!”王献之虽然用这种话应付过去,但自称胜过他的父亲,这说的不是太过分了吗!况且一个人立身创业,扬名于世,应该让父母同时得到荣誉,才是一种孝道。(这里引用《孝经》一个故事)曾参见到一条称“胜母”的巷子,认为不合人情拒绝进去。人们知道,献之的笔法是继承羲之的,虽然粗略学到一些规则,其实并未把他父亲的成就全学到手。何况假托是神仙授书,耻于推崇家教,带着这种思想意识学习书艺,与面墙而观有什么区别呢!有次王羲之去京都,临行前曾在墙上题字。走后献之悄悄擦掉,题上自己的字,认为写得不错。待羲之回家来,见到后叹息道:“我临走时真是喝得大醉了。”献之这才内心感到很惭愧。由此可知,王羲之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只有专工和博涉的区别;而王献之根本比不上王羲之.则是毫无疑问的了。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昧钟张之馀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曾不傍窥尺犊,俯习寸阴;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谬哉!
今译:我少年读书时,就留心学书法,体会钟繇和张芝的作品神采,仿效羲之与献之的书写规范,又竭力思考专工精深的诀窍,转瞬过去二十多年,虽然缺乏入木三分的功力,但从未间断临池学书的志向。观察笔法中,悬计垂露似的变异,奔雷坠石般的雄奇,鸿飞兽散间的殊姿,写舞蛇惊时的体态,断崖险峰状的气势,临危据枯中的情景;有的重得像层云崩飞,有的轻得若金蝉薄翼;笔势导来如同泉水流注,顿笔直下类似山岳稳重;纤细的像新月升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银河;精湛的书法好比大自然形成的神奇壮观,似乎进入决非人力所能成就的妙有境界。的确称得上智慧与技巧的完美结合,使心手和谐双畅;笔墨不作虚动,薄纸必有章法。在一画之中,令笔锋起伏变化;在一点之内,使毫芒顿折回旋。须知,练成优美点画,方能把字写好。如果不去专心观察字帖,刻抓紧埋头苦练;只是空论班超写的如何.对比项羽自己居然不差。放任信笔为体,随意聚墨成形;心里根本不懂摹效方法,手腕也未掌握运笔规律,还妄想写得十分美妙,岂不是极为荒谬的吗!
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杨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况复溺思毫厘,沦精翰墨者也!夫潜神对奕,犹标坐隐之名;乐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犹埏埴之罔穷,与工炉而并运。好异尚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穷微测妙之夫,得推移之奥赜。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菁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赏,岂徒然与?
今译:然而君子立身,务必致力于根本的修养。扬雄则说诗赋乃为“小道”,胸有壮志的人不会只搞这一行,何况专心思考用笔,把主要精力埋没在书法中呢!对全神贯注下棋的,可标榜为一“坐隐”的美名;逍造自在垂钓者,能体会“行藏”的情趣。而这些又怎比得上书法能起宣扬礼乐的功用,并具有神仙般的妙术,如同陶工揉和瓷土塑造器皿一般变化无穷,又像工匠操作熔炉铸锻机具那样大显技艺!酷好崇异尚奇的人,能够欣赏玩味字书体态和意韵气势的多种变化;善于精研探求的人,可以从中得到潜移转换与。推陈出新的幽深奥秘。撰写书论文章的人,往往择取接受前人的糟粕;真正精于鉴赏的人,方能得到内涵的精华。经义与哲理本可溶为一体,贤德和通达自然可以兼善。汲取书艺精华借以寄托赏识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的吗?
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淬。室于王谢之族,郗庾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设有所会,缄秘已深;遂令学者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图真不悟,习草将迷。假令薄能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阂通规。詎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加以趁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回互虽殊,大体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自。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今译:东晋的文人,均互相熏陶影响。至于王、谢大族,郄、庾流派,其书法水平没有尽达神奇的地步,可也具有一定的韵致和风采。然而距离晋代越远,书法艺术就愈加衰微了。后代人听到书论,明知有疑也盲目称颂,即使得到一些皮毛亦去实践效行;由于古今隔绝,反正难作质询;某些人虽有所领悟,又往往守口忌谈,致使学书者茫然无从.不得要领,只见他人成功取美,却不明白收效的原因。有人为掌握结构分布费时多年,但距离法规仍是甚远。临摹楷书难悟其理,练习草体迷惑不测。即便能够浅薄了解草书笔法,和粗略懂得楷书法则,又往往陷于偏陋,背离法规。哪里知道,心手相通犹如同一源泉形成的各脉支流;对转折的技法,就像一颗树上分生出若干枝条。谈到应变时用,行书最为要着;对于题榜镌石,楷书当属首选。写草书不兼有楷法,容易失去规范法度;写楷书不旁通草意,那就难以称为佳品。楷书以点画组成形体,靠使转表现情感;草书用点画显露性灵,靠使转构成形体。草书用不好使转笔法,便写不成样子;楷书如欠缺点画工夫,仍可记述文辞。两种书体形态彼此不同,但其规则却是大致相通。所以,学书法还要旁通大篆、小篆,融贯汉隶,参酌章草,吸取飞白。对于这些。。。。。。
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元常不草,使转纵横。自兹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磋呼!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今译:至于钟繇的楷书堪称奇妙,张芝的草体荣膺草圣,都是由于专精一门书体,才达到无与伦比的境地。张芝并不擅写楷书,但他的草体具有楷书点画明晰的特点;钟繇虽不以草见长,但他的楷书却有草书笔调奔放的气势。自此以后,不能兼善楷草二体的人,书法作品便达不到他们的水平,也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专精了。由于篆书、隶书、今草和章草,工巧作用各自多有变化,所以表现出的美妙也就各有特点:篆书崇尚委婉圆通,隶书须要精巧严密,今草贵在畅达奔放,章草务求简约便捷。然后以严谨的风神使其凛峻,以妍媚的姿致使其温润,以枯涩的笔调使其劲健,以安闲的态势使其和雅。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书者的情性,抒发着喜怒哀乐。察验用笔浓淡轻重的不同风格,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从少壮到老年不断变化的书法意境,一生中随时可以表露出来。是啊!不入书法门径,怎能深解其中的奥妙呢?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遗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畅无不适,蒙无所从。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
今译:书家在同一个时期作书,有合与不合,也就是得势不得势、顺手不顺手的区别,这与本人当时的心情思绪、气候环境颇有关系。合则流畅隽秀,不合则凋零流落,简略说其缘由,各有五种情况:精神愉悦、事务闲静为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为二合;时令温和、气候宜人为三合;纸墨俱佳、相互映发为四合;偶然兴烈、灵动欲书为五合。与此相反,神不守舍、杂务缠身为一不合;违反己愿、迫于情势为二不合;烈日燥风、炎热气闷为三不合;纸墨粗糙、器不称手为四不合;神情疲惫、臂腕乏力为五不合。合与不合,书法表现优劣差别很大。天时适宜不如工具应手,得到好的工具不如舒畅的心情。如果五种不合同时聚拢,就会思路闭塞,运笔无度;如果五合一齐俱备,则能神情交融,笔调畅达。流畅时无所不适,滞留时茫然无从。有书法功底的人,常常是得其意而忘言,不愿对人讲授要领,企求学书者又每每慕名前来询其奥妙,虽能悟到一些,但多疏陋。空费精力,难中要旨。因此,我不居守个人平庸昧见,将所知的全盘贡献出来,望能光大既往的风范规则,开导后学者的知识才能,除去繁冗杂滥,使人见到论述即可心领神会了。
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若乃师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郸淳之令范,空著缣缃。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加以糜蠢不传,搜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覼缕。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后。
今译:世上流传的《笔阵图》七行,中间画有三种执笔的手势,图象拙劣文字谬误。近来见在南北各地流传,推测为王羲之所作。虽然未能辨其真伪,但还可以启发初学儿童。既然为一般人收存,也就不必编录。至于以往诸家的论著,大多是华而不实,莫不从表面上描绘形态,阐述不出内涵的真理。而今我的撰述,不取这种作法。至于像师谊官虽有很高名望,但因形迹不存,只是虚载史册;邯郸淳也为一代典范,仅仅在书卷上空留其名。及至崔瑗、杜度以来,萧子云、羊欣之前,这段漫长年代,书法名家陆续增多。其中有的人,当时就负盛名,人死后书作流传下来,声望愈加荣耀;也有的人,生前凭借显赫地位被人捧高身价,死了之后,墨迹与名气也就衰落了。还有某些作品糜烂虫蛀,毁坏失传,剩下的亦被搜购秘藏将尽。偶然欣逢鉴赏时机,也只是一览而过,加之优劣混杂,难得有条不紊的鉴别。其中有的早就扬名当时,遗迹至今存在,无须高人褒贬评论,自然会分辨出优劣的了。
且六文之作,肇自轩辕;八体之兴,始于嬴政。其来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观夫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岂有贻谋令嗣,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非训非经,宜从弃择。
今译:关于“六书”的始作、可以上溯到轩辕时代;“八体”的兴起,自然源于秦代嬴政。由来已很久远,历史上运用广泛,已起过重大作用。因为古今时代不同,质朴的古文和妍美的今体相差悬殊,且已不再沿用,也就略去不说。还有依据龙、蛇、云、露和龟、鹤、花、草等类物状创出来的字体,只是简单描摹物象形态,或写当时的“祥瑞”,虽然笔画巧妙,但缺作书技能、又非书法规范,也就不详细论述了。社会流传的王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辞鄙陋,论理粗疏;立意乖戾,语言拙劣,详察它的旨趣,绝非王羲之的作品。且羲之德高望重,才气横溢,文章格调清新,词藻优雅,声誉依然高尚,翰牍仍存于世。看他写一封信,谈一件事,即使仓促之时,还是注重古训。岂会在传授家教于子孙时,在指导书法规范的文章中,竟然顿失章法,一至如此地步!又说,他与张芝是同学,这就更加荒诞无稽了。若指的是东汉末期的张芝,时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东晋人,可史传上为何毫无记载。此书既非书法规范,又非经典著作,应当予以抛弃。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粗可仿佛其状,纲纪其辞。冀酌希夷,取会佳境。阙而末逮,请俟将来。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祛未悟。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举前人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窥其根源,析其枝派。贵使文约理赡,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诡辞异说,非所详焉。
今译:关于心里所理解的,难于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用语言叙说的,又不易用笔墨写到纸上。只能粗略地书其形状,陈述大致纪要。希能斟酌其中的微妙,求得领悟佳美的境界。至于未能详尽之处,只好有待将来补充了。现在叙说执、使、转、用的道理与作用,可让不了解书法的人能够领悟:执,是说指腕执笔有深浅长短一类的不同;使,是讲使锋运笔有纵横展缩一类的区别;转,是指把握使转有曲折回环一类的笔势;用,就是点画有揖让向背一类的规则。将以上各法融会贯通,复合一途;编排罗列众家特长;交错综合诸派精妙,指出前列名家不足之处,启发后学掌握正确法规;深刻探索根源,分析所属流派。尽求做到文辞简练,论理恰当,条例分明,浅显易懂;阅后即可明瞭把握,下笔顺畅无所淤滞。至于那些奇谈怪论,诡词异说,就不是本篇所要说的了。然而现在要承述的,力求对后学者有所裨益。
然今之所陈,务稗学者。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致使摹蹋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与?试言其由,略陈数意: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史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写《乐毅》则情多佛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史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岂惟驻想流波,将贻啴嗳之奏;驰神睢涣,方思藻绘之文。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议舛。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今译:在以往书法家中,王羲之的书迹为各代人所赞誉学习,可作为效法的宗师,从中获得造就书法的方向。王羲之书法不仅通古会今,而且情趣深切,笔意和谐。以致摹拓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研习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王羲之前后的名家手迹,大都散落遗失,只有他的代代流传下来,这难道不是明证吗?试谈其中缘由,简要地叙说几点。仅以《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师箴》《兰亭集序》《告誓文》等帖,均为世俗所传,是楷书和行书的最佳范本。写《乐毅论》时心情不舒畅,多有忧郁;写《东方朔画赞》时意境瑰丽,想象离奇;写《黄庭经》时精神愉悦,若入虚境;写《太师箴》时感念激荡,世情曲折;说到兰亭兴会作序时,则是胸怀奔放,情趣飘然;立誓不再出山做官,可又内心深沉,意志戚惨。正是所谓庆幸欢乐时笑声溢于言表,倾诉哀伤时叹息发自胸臆。岂非志在流波之时,始能奏起和缓的乐章;神情驰骋之际,才会思索华翰的词藻。虽然眼见即可悟出道理,内心迷乱难免议论有误。因此无不勉强分体定名,区分优劣供人临习。岂知情趣有感于激动,必然通过语言表露,抒发出与《诗经》《楚辞》同样的旨趣;阳光明媚时会觉得心怀舒畅,阴云惨暗时就感到情绪郁闷。
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纵未穷于众术,断可极于所诣矣。
今译:对运笔的方法,虽然在于自己掌握,但是整个规模布局,确属眼前的安排要务。关键一笔仅差一毫,艺术效果就可能相去千里。如果懂得其中诀窍,便可以诸法相通了。用心不厌其精,动手不忘其熟。倘若运笔达到精熟程度,规矩便能藏解胸中,自然可以纵横自如,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笔势飘逸神飞了。像桑弘羊理财(精明干练,计划周到),心思筹措在于各方;又似庖丁宰牛(熟知骨骼,用刀利索),眼里也就没有牛了。曾有爱好书法者,向我求学,便简明举出行笔结体的要领,教授他们实用技法,因此无不心领神会,默然得到旨意了。即使还不能完全领略各家所长,但也可以达到所探索的最深造诣了。
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从心。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后动,动不失宜;时然后言,言必中理矣。今译:说到深入思考,领悟基本法则,青少年不如老年人;要是从头开始,学好一般规矩,老年人不如青少年。研究探索,年纪越大越能得其精妙;而临习苦学,年纪念轻愈有条件进取。勉励进取不止,须经三个时期;每个时期都会产生重要的变化,最后使书艺达到极高境地。例如初学分行布局时,主要求得字体平稳方正;既然掌握了平正的法则,重点就要力追形势的险绝;如果熟练了险绝的笔法,又须重新讲求平侧欹正的规律。初期可说还未达到平正,中期则会险绝过头,后期才能真正实现平正,书法艺术臻于老成阶段,那么人也进入老年时期。孔子说:人到五十岁才能懂得天命,到了七十岁始可随心所欲。因此只有老年方能掌握平正与险绝的情势,体会出变化的道理。所以,凡事考虑周全后再行动,才不会失当;掌握好时机再说话,才能切中实理。
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子敬已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悬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运。自矜者将穷性域,绝于诱进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磋乎,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断可明焉。
今译:王羲之的精妙书法大多出自晚年,因这时思虑通达审慎,志气和雅平静,不偏激不凌厉,因而风范深远。自献之以后,莫不功力不足而鼓劲作势,为标新立异,另摆布成体,非但工用比不上前人,就是神采情趣也相差悬殊。有人轻视自己的墨品,有人夸耀自己的书作。喜欢自夸的人将因缺乏继续勤奋精神而断绝进取之路,认为自己不行的人总想勉励向前,定可达到成功的目标。确实这样啊,只有学而未果,哪有不学就会成功的。观察一下现实情况,即可明白这个道理。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锋芒。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疏,形骸未捡;跃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已闻其丑。纵欲唐突羲献,诬罔钟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将来之口!慕习之辈,尤宜慎诸。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劲疾;不能迅速,翻效迟重。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非其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
今译:然而书体的变化有多方面因素,表现性格情感也不一致,刚劲与柔和被乍揉为一体,又会因迟缓与疾速的迁移而分展;有的恬淡雍容,内涵筋骨;有的曲折交错,外露锋芒。观察时务求精细,摹拟时贵在相似。若摹拟不能相似,观察不能精细,分布仍然松散,间架难合规范;那就不可能表现出鱼跃泉渊般的飘逸风姿,却已听到坐井观天那种浮浅俗陋的评论。纵然是使用贬低羲之、献之的手段,和诬蔑钟繇、张芝的语言,也不能掩盖当年人们的眼睛,堵住后来学者的口舌;赏习书法的人,尤其应该慎重鉴别。有些人不懂得行笔的淹留,便片面追求劲疾;或者挥运不能迅速,又故意效法迟重。要知道,劲速的笔势,是表现超迈飘逸的关键;迟留的笔势,则具有赏心会意的情致。能速而迟,行将达到荟萃众美的境界;专溺于留,终会失去流动畅快之妙。能速不速,叫作淹留,行笔迟钝再一味追求缓慢,岂能称得上赏心会意呢!如果行笔不是心境安闲与手法娴熟,那是难以做到迟速兼施、两相适宜的。
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佷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 今译:假若能使众妙之笔归纳具备,一定要致力于追求骨气,骨气树立,还须融合遒劲圆润的素质。这就好比枝干繁衍的树木,经过霜雪浸凌就会显得愈加坚挺;鲜艳芳茂的花叶,间与白雪红日相映,自然更加娇辉。如果字的骨力偏多,遒丽气质即少,就像枯本架设在险要处,巨石横挡在路当中;虽然缺乏妞媚,体质却还存在。如果婉丽占居优势,那么骨气就会薄弱,类同百花丛中折落的英蕊,空显芬美而毫无依托;又如湛蓝池塘飘荡的浮萍,徒有青翠而没有根基。由此可知,偏工一专较易做到,而完美尽善就难求得了。虽是宗师学习同一家书法,却会演变成多种的体貌,莫不随着本人个性与爱好,显示出各种不同的风格来:性情耿直的人,书势劲挺平直而缺遒丽;性格刚强的人,笔锋倔强峻拔而乏圆润;矜持自敛的人,用笔过于拘束;浮滑放荡的人,常常背离规矩;个性温柔的人,毛病在于绵软;脾气急躁的人,下笔则粗率急迫;生性多疑的人,则沉涵于凝滞生涩;迟缓拙重的人,最终困惑于迟钝;轻烦琐碎的人,多受文牍俗吏的影响。这些都是偏持独特的人,因固求一端,而背离规范所致。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假令运用未周,尚亏工于秘奥;而波澜之际,已浚发于灵台。必能傍通点画之情,博究始终之理,镕铸虫篆,陶均草隶。体五材之并用,仪形不极;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殊和璧,异质同妍。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犹恡筌蹄。
今译:《易经》上说:“观看天文,可以察知自然时序的变化;了解人类社会的文化现象,可以用来教化治理天下。”何况书法的妙处,往往取法于人本身容貌的特征。假使笔法运用还不周密,其中奥秘之处也未掌握,就须经过反复实践,发掘积累经验,启动心灵意念,以指使手中之笔。学书须懂得使点画能体现情趣,全面研究起笔收锋的原理,融合虫书、篆书的奇妙,凝聚草书、隶书的韵致。体会到用五材来制作器物,塑造的形体就当然各有不同;像用八音作曲,演奏起来感受也就兴会无穷。若把数种笔画摆在一起,它们的形状多不相同;好几个点排列一块,体态也应各有区别。起首的第一点为全字的范例,开篇的第一个字是全幅准则。笔画各有伸展又不相互侵犯,结体彼此和谐又不完全一致;留笔不感到迟缓,迅笔不流于滑速;燥笔中间有湿润,浓墨中使出枯涩;不依尺规衡量能令方圆适度,弃用钩绳准则而致曲直合宜;使锋忽露而忽藏,运毫若行又若止,极尽字体形态变化于笔端,融合作者感受情调于纸上;心手相应,毫无拘束。自然可以背离羲之、献之的法则而不失误,违反钟繇、张芝的规范仍得工妙。就像绛树和青导这两位女子,容貌尽管不同,却都非常美丽;随侯之珠与和氏璧这两。。。。。。。
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语过其分,实累枢机。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湘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伯乐未可尚也。
今译:曾经听到过这种说法,家里有了像南威一样美貌的女子,才可以议论女人姿色;得到了龙泉宝剑,才能够试评其他宝剑的锋利。这把话说得大过分了,实际上束缚着人们阐发议论的思路。我曾用全部心思来作书,自以为写的很不错。遇到世称有见识的人,就拿出来向他请教。可是对写得精巧秀丽的,并不怎么留意;而对写得比较差的,反被赞叹不已。他们面对所见的作品,井不能分辨出其中的优劣,仅凭传闻所悉谁为名人,即装出识别的样子评说一通。有的竟以年龄大地位高,随便非议讥讽。于是我便故弄虚假,把作品用绫绢装裱好,题上古人名目。结果号称有见识者,看到后改变了看法,那些不懂书法的人也随声附和,竞相赞赏笔调奇妙,很少谈到书写的失误。就像惠侯那样喜好伪品,同叶公惧怕真龙有什么两样。于是可知,伯牙断弦不再弹奏,确是有道理的。那蔡邕(对于琴材)鉴赏无误,伯乐(对于骏马)相顾不错,原因就在于他们具有真知实学和辨别能力,并不限于寻常的耳闻目睹。假使,好的琴材被焚烧,平庸的人也能为其发出妙音而惊叹;千里马伏卧厩中,无识的人也可看出它与众马不同,那么蔡邕就不值得称赞,伯乐也勿须推崇了。
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门生获书几,父削而子懊;知与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
今译:至于王羲之为卖扇老妇题字,老妇起初是埋怨,后来又请求;一个门生获得王羲之的床几题字,竟被其父亲刮掉,使儿子懊恼不已。这说明懂书法与不懂书法,大不一样啊!再如一个文人,会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又会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感到宽慰;也是因为有的人根本不懂事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所以庄子说:“清晨出生而日升则死的菌类,不知道一天有多长;夏生秋死的蟪蛄(俗称黑蝉),不知过一年有四季。”老子说:“无知识的人听说讲道,便会失声大笑,倘若不笑也就不足以称为道了。”怎么可以拿着冬天的冰雪,去指责夏季的虫子不知道寒冷呢!
自汉魏已来,论书者多矣,妍蚩杂糅,条目纠纷: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缄秘之旨,余无取焉。垂拱三年写记。
今译:自汉、魏时代以来,论述书法的人很多,好坏混杂,条目纷繁。或者重复前人观点,无新意补充以往;或者轻率另创异说,也无裨益于将来;使繁琐的更加繁琐,而缺漏的依然空白。现今我撰写了六篇,分作两卷,依次列举工用,定名为《书谱》。期待相传给后来者,作为书法艺术规则应用;还望四海知音,或可聊作参阅。将自己终生的体验缄藏秘封起来,我是不赞成的。垂拱三年(公元六八七年)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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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冯班
余见东坡、子昂二真迹,见坡书点画学颜鲁公,体势学李北海,风卷云舒,远之若将飞动。赵殊精工,直逼右军,然气骨自不及宋人,不堪并观也。坡书真有努猊抉后,渴骥奔泉之态,徐季海世有真迹,不知视此何如耳?
坡公少年书《圆觉经》小楷,直逼季海。见老泉一书,亦学徐浩。山谷称东坡学徐季海,苏斜川却云:“不然。”我信山谷。
赵子昂用笔绝劲,,然避难从易,变古为今。用笔既不古,时用章草法便拙。当其好处,古今不易得也。近文太史学赵,去之如隔千里,正得他不好处耳。枝山多学其好处,真可爱玩,但时有失笔别字。董宗伯全不讲结构,用笔亦过弱,但藏锋为佳,学者或不知。董似未成字,在文下。
赵松雪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绝也。自近代李桢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使羞言模仿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尔。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如桢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作者:董其昌
欲观古法书,当澄心定虑,勿以粗心浮气乘之。先观用笔结体,精神照应;次观人为天巧,真率作作,真伪已得其六七矣;次考古今跋尾,相传来历;次辨收藏印识,纸色绢素,而真伪无能逃吾鉴矣。或得其结构,而不得其锋芒者,摹本也。得其笔意,而不得其位置者,临本也。笔势不联属,字形如算子者,集书也。或双钩形迹犹存,或无精采神气,此又不难辨者也。古人用墨,无论燥润肥瘦,俱透入纸素,後人伪作,墨浮而易辨。
书价以正书为标准,即如右军草书一百字,乃敌一行行书,三行行书,敌一行正书。至於《乐毅论》、《黄庭经》、《太师箴》、《画赞》、《累表》、《告誓》等书,但得成篇,即为国宝,不可计以字数。昔钟尚书绍京,不惜大费,破产求书,计用数百万贯钱,惟市得右军行书五纸,不能置真书一字,馀可知矣。惟画价弗然,山水竹石,可敌正书。人物小者及花鸟,可敌行书。人物大者及神佛图像、宫室楼阁,可敌草书。走兽鱼虫,又其下也。
鲁公《送裴将军诗》,兼正行分篆体。倏肥倏瘦,倏巧倏拙。或劲若钢铁,或绰若美女,或如冠冕大人,鸣金佩玉於庙堂之上,或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或如金刚瞋目、夜叉挺臂,或如飘风骤雨、落花飞雪,信手万变,逸态横生,所谓如壁拆、印印泥、锥画沙、屋漏痕、折钗股法兼得之者。鲁公传世数帖,余获遍观,当以此帖为最。
《筠轩清闲录》卷上
论石刻
凡欲观古帖,先观字法刻手,次观拓法,纸墨色泽末也。
凡帖以北纸北墨为佳。北纸用竖帘,其质松而厚,不甚渗墨,以手拂之,如薄云之过青天。犹隐隐见纸白处,又北用松烟,墨色清淡!不和油腊,故色淡而而纹皱,非夹纱作蝉翅拓也,凡北碑皆然。南纸坚薄,极易拓,墨用烟和腊为之。乃色纯黑而面有浮光。此南北纸墨之辨也。
钟、王书,定当以《宣示》、《力命》、《兰亭》、《乐毅》、《东方先生赞》为冠,虽摹拓失真,风韵殊胜他刻。
论墨
试墨,当用发墨砚磨。一缕如线,而鉴其光。紫光为上,黑光次之,青光又次之,白为下,黯白无光,或有云霞气为下之下。蔡君谟言:奚氏墨能削木。米元章言:古墨磨之无泡。故墨以口有锋刃而无泡者为贵,至於香味形制,鉴家略而弗论。
论古纸绢素
真古纸,色淡而匀净无杂,渍斜纹皴裂在前;若一轴前破,后加新甚众;薰纸,烟色或上深下浅,或前深後浅。真古纸,其表故色,其里必新;尘水浸纸,表裹俱透。真古纸,试以一角揭起,薄者受糊既多,坚而不裂,厚者糊重纸脆,反破碎莫举;伪古纸,薄者即裂,厚者性坚韧而不断。其不同皆可辨。
唐绢粗而厚,宋绢细而薄,元绢与宋绢相似,而稍不匀净。三等绢,虽历世久近不同,然皆丝性消灭,受糊既多,无复坚韧;以指微跑,则绢素如灰堆起,纵百破,极鲜明。嗅之自有一般古香可掬,非若伪造者。以药水染成,无论指跑丝露白,即刀刮。亦不成灰,嗅之气亦不雅也。碎裂文各有辨,长幅横卷裂纹横,横幅直卷裂纹直,各随轴势裂耳。其裂亦俨状鱼口,横联数丝,岁久,卷自两头苏开,断不相合,不作毛,掐亦苏,不可伪作。伪作者刀刮指甲尽开,丝缕直过,依旧作毛,起掐坚韧不断也,此望而可辨者。
画不重绢素,墨迹不重砑光粉泽纸,神易脱故也。
论装裱收藏
凡书画法帖,不脱落,不宜数装背。一装背,则一损精神,此决然无疑者。故元章於古背佳者,先过自揭不开,以乾纸印了,面向上,以一重新纸,四边著糊,粘桌子上,帖上更不用糊,令新纸虚弹压之,纸乾下自乾,慎不可以帖而金漆桌,揭起必印墨也。装背书画,不须用绢,故唐人背右军帖。皆錘熟软纸如锦,乃不损古纸,又入水荡涤而晒,古纸加有性而不縻,盖纸是水化之物,如重抄一过也。又元章每得古书画,不用绢补破处,用之,绢新时似好,展卷久为硬绢抵之,却於不破处破,大可惜。不用绢背帖,勒成行道,一时平直,良久舒展为坚所隐,字上却破。不用绢压四边,只用纸,免摺背重绷,损古纸。纸上书画,尤不可以绢背,虽熟绢,新终硬,致古纸墨一时苏磨。落在背绢上,且文缕绢书画面上成绢纹,盖取为骨,久之纸毛,是绢所磨也。其去尘垢,每古书一张,以好纸二张,一置书上,一置书下,自榜滤细皂角汁和水,霈然浇水入纸底,於盖纸上用活手软按拂,垢腻皆随水出,内外如是,续以清水浇五七遍,纸墨不动,尘垢皆去。复去盖纸,以乾好纸,洿之两三张,背纸已脱乃合,於半润好纸上,揭去背纸,加糊背焉,不用贴补。古人勒成行道,使宇在筒瓦中,乃所以惜字,不可剪去,破碎边条当细细补足,勿倒襯帖背,古纸随隐便破,只用薄纸,与帖齐颈相挂,见其古损断尤佳。又古纸厚者必不可揭。薄古纸云其半方,背损书画精神,一如临摹书画矣。
作者:韩愈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 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评点]
韩愈对张旭的狂草创作作了完整而系统的考察,得出他是以情感为核心的表现过程的结论,从而揭示了狂草创作艺术思维模式:情感——书法,物象——情感——书法。这在当时是对狂草艺术本质一个弃旧立新、由表及里的深层探索。正是韩愈此说剔除了张旭书法中的庸俗性一面,其精神实质被大大宣扬,因此,张旭的书法在后代更受推崇。
韩氏站在儒家积极入世的功利主义立场上肯定了张旭的书法,并对释家的高闲书法问难。在他看来,一个“四大皆空",一心出世的和尚不具备“利害必明”、“利欲斗进"的条件,一切归于淡泊就不可能产生激情,没有激情,任凭高闲怎样纵横挥扫,也将只有空洞的形式,而无真苦、真乐、真泪的精神内容,也就无所谓书了。这种不加掩饰的儒家功利主义的艺术观,虽然有其正确的一面,但以为“入世”才有“情"、“出世”则无“情”,这就把“情感”理解得太片面了。
作者:杜光庭
穆王于昆仑王、王屋山、嵩山、华山、泰山、衡山、恒山、终南山、会稽山、青城山、天台山、罗浮山、崆峒山致王母观,前后度道士五千余人,秦始皇帝并吞六国,招方士,好长生之术,遣使往蓬莱采不死药,造宫观一百余所,度道士一千七百余人。汉文帝、窦太后并好黄老之术,造宫观七十二所,敕天下如不通黄老经者,不得注官。又亲访河上公问道德之要,天下大治。计度道士一千余人。
孝武帝奉道弥笃,感王母降于宫中,遗帝白银像五躯,曰是太上老君之真形也。
帝别营三殿而供养之,后移像于柏梁台上,后又移于甘泉宫内。以一殿而并列之,南向设座,自兹始也。又度公主数人,及度道士约五千余人,并造观三百余所。 其嵩岳万岁观、泰山登封观、华山集仙观、终南望灵观,王屋通天观,并不得令庶姓居之,以为恒式。其万岁观因帝巡幸而闻山呼,遂舍行宫而为观焉。至孝宣帝时,有上党郡功曹李恽,因入抱犊山采药,于石室内获天书四十余卷,并玉箱玉杖,献于河东郡太守张纯。纯立遗使上进,帝视之大惊,不觉流涕,乃令宣示内外臣僚。时冉癸为主书中郎将,见之泣曰:“此是武帝临崩时遗制令葬于梓宫之内,何由至此”及披之卷后所有臣僚斜姓名,于今见有存者。帝乃遣使检校茂陵,即又安完如故。帝乃为武帝造观二所,一在长安城内,一在茂陵之下,以奉先帝也。复度道士二十人,以奉香火也。后赤眉之乱,茂陵为贼所发,于梓宫之中,但见有剑一口。方欲取之,其剑忽然哮吼腾空而去。
世祖光武皇帝既平王莽,天下大定。东封礼毕,乃为本朝十一帝追荐。及南阳舂陵名山大川、长安、洛阳,计造观一百二十所,度道士一千八百人。魏明帝为武帝及先太后造观于五都,计一十三所,度道士一百九人,仍诏道书同御史装饰。吴主孙权于天台山造桐柏观,命葛玄居之。于富春造崇福观,以奉亲也。建业造兴国观,茅山造景阳观,都造观三十九所,度道士八百人。晋武帝于洛阳造通天、洞天、灵仙、灵宝四观,及诸州共二百所。先魏末陇右临洮郡有神人,长三丈,著白衣,垂素发,戴金冠,现于襄武县,告县人王始曰:“不久当见太平。”
及武帝授禅,果天下一统。帝乃令于所现处造告平观,即李宗之故居也。别度道士七人,并前后所度道士,共计四百七十二人。时吴郡临平湖岸崩,获石鼓一枚,遣使上进。帝问司空张华,此物何用曰:“但以桐木刻作鲸鱼形,扣之必有声,闻于数里。”至惠帝时,于宫中忽夜鸣不已。帝甚恶之,乃迁嵩山万岁观,击之集众,自兹始也。后魏道武帝于云中太原及河朔造观计五十所,度道士六百余人。 太武敕令天下造太平观共二百七十五所,度道士一千三百人。帝受箓,改太平真君元年,仍令四方内外上书言太平真君皇帝陛下。自后帝嗣位,并皆受箓。后周武帝于长安造通玄馆,以延羽客。隋高祖文皇帝迁都于龙首原,号大兴城。乃于都下畿内造观三十六所,名曰玄坛,度道士二千人。炀帝迁都洛阳,复于城内及畿甸造观二十四所,度道士一千一百人。
皇朝高祖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于隋末大业十三年感霍山神,称“奉太上老君命告唐公,汝当来必得天下。”到武德元年,晋州浮山县羊角山著素衣,戴金冠,乘朱骢白马,令吉善行告神尧:“汝今得圣理,可于长安城东致-安化宫而安道像,则神稷延长,天下大定。”善行辞,“见天子何以为据”太上曰:“但去,有献石龟者,可以为信。”善行乃告晋州刺史贺若孝义。孝义遂将善行见秦王,具言神人现事,群臣拜庆。遂差左亲卫帅杜昂与善行于所现处设祭,太上又现,一如善行所言,以鞭指昂曰:“汝是何人”昂曰:“是秦王使者。”太上曰:
“我不饮不食,何用祭乎所有委曲,令人具知。”昂还,乃言神人复现。秦王大悦,乃令昂将善行入京上奏。至京立未定,果有印州治中张达献石龟,上有文曰:
“天下安,子孙兴。千万岁,千万叶。”遂入面奏。高祖大悦,诏授善行为朝散大夫,赐物一百段。乃令通事舍人柳宪于羊角山立庙,复改浮山县为“神山县”,羊角山为“龙角山”。太上又现,为善行曰:“天子喜欢否”对曰:“大喜。”
又曰:“疑惑何事”复对曰:“为不知圣者姓名耳。”太上曰:“我是无上神仙,姓李氏,号老君,即我也。我即帝之祖也。《史记》中有传,亳州谷阳县本庙有枯桧再生为验。我已令周公旦领神兵助国家打刘黑闼,得四月节,即破矣。”孝义又令善行入奏,高祖乃敕善行驰驿往洛阳军所,宣敕示谕。至时果平黑闼,四海大定,枯桧亦重生焉。乃改庙为“庆唐观”,今观内有明皇御制书碑,及列圣真容并在。武德三年,诏晋阳道士王远知授朝散大夫,并赐镂金冠子紫丝霞帔,以预言高祖受命之征也。太宗又加远知银青光禄大夫,并远知预言之故也。羽衣人赐紫衣,自兹始也。高宗龙朔二年,诏洛州长史谯国公许力士,于邙山建上清宫以镇鬼。仙洞掘得古石案,即仙人帛仲理之故基也。及功毕,帝令设醮,太上又现,百官进表称贺,帝大悦。乾封初,帝东封礼毕,回銮亳州,亲谒太上,谨上尊号为“混元皇帝,”圣母为“先天太后”,仍改谷阳县为“真源县。”又为太宗及文德皇后造东明观于京师,又敕道士宜隶宗正寺,仍立位在亲王之次。 文明元年,天后欲王诸武,太上乃现于虢州阌乡县龙台乡方兴里皇天原,遣邬玄崇令传言于天后云:“国家祚永而享太平,不宜有所僭也。”天后遂寝,乃舍阌乡行宫为奉仙观。后庆山涌出于新丰县界,高三百尺,上有五色云气,下有神池数顷,中有白鹤鸾凤,四面复有麒麟狮子。天后令置庆山县,其诸祥瑞,具载《天后实录》,以表国家土德中兴之兆也。又舍中岳奉天宫为嵩阳观,以追荐高宗大帝也,竟传位于中宗孝和皇帝。景龙元年,敕天下州郡并令置景龙观,二年改为“中兴观”,三年改为“龙兴观”,其度人一依前代故事。睿宗舍东京宅为“景云观,”又舍太原宅为“唐隆观”,为资荐天皇天后也。
明皇开元中,敕诸道并令置“开元观”,又制《混元赞》,帝亲书,勒之于石。又敕五岳置“真君庙”,又敕上都置“太清宫”,东都置“太微宫”,以太原神尧旧宅为“紫微宫”,潞州潜龙故宅为“启圣宫”,并给衮冕绛纱帷帐交龙门戟,一如宫阙之制。帝又注《道德经》及制序引,诏天下士庶并令家藏一本。
两街道众乃以幢幡伎乐自禁中迎引,归于太清宫,香花之盛,近古未有。又敕置道举,一如礼部之制,帝亲自策之,达者甚众。后蒲州奏,因修紫极宫,掘地获玉石,状如半月。复有仙人杵药之像,扣之有声,颇甚清远。帝令悬于太原玄元庙庭,号之为“偃月磬”。东都留守张琦奏:汝州鲁山县因修仙居古观,获玉瑛,扣之声闻数里。帝令悬于太清宫圣祖庙庭。衢州为建观宇,穿地得鱼一头,长三尺,其状似铁,微微带紫碧之色,又如青石,光莹雕镌,殆非人功所成也≯之甚响,其鱼亦不能名,遣使来献。帝令宣示百僚,亦不能辨。帝乃呼伪“瑞鱼磬”,仍命悬于太微宫,非讲经设斋,不得击之。由是诸观竞以木石模之,以代集众。
又诏诸官悉以宰臣及本道节度使领之,永为常式。帝又制《霓裳羽衣曲》、《紫微八卦舞》,以荐献于太清宫,贵有异于九庙也。帝东封,获江淮间三脊茅,乃令于所获之地置灵茅观。及礼毕回,谒圣祖于亳州本宫,亲札《道德经》于石,作大幢,造八角楼,覆之于虚无殿之前。又幸怀州开元观及阌乡奉仙观,为王公万民所请,亦亲札二经,以大石对峙立之,一如太清之制。乃诏授邬玄崇为虢州刺史—元十七年夏四月五日,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张敬忠奏,大圣祖混元皇帝应现于当管蜀州新津县津兴尼寺佛殿柱上,自然隐起木文,为太上老君圣像。当顶上有华盖,足下前后各有云叶天花,共一十三处。谨差判官益州功曹参军王大鐄检覆得状,与本州刺史李忠徇、别驾卢昉、县令李韶、道士僧尼一百三十人状同,方敢上奏。至五月二十四日,敕差内侍林昭隐宣取像柱入京,于大同殿供养。又令两街宫观各赐供养七日,却令进入大内,于今见在。前后瑞应极多,难以具录。
二十九年正月七日,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于丹凤门外忽见紫云自西北暎楼,又见混元乘白马,侍従二童子。二童子谓同秀曰:“我昔与尹喜将入流沙之日,藏一匮灵符在桃林故关尹喜旧宅,汝可请帝取之。”同秀具事闻奏,敕差内使李志忠监同秀往陕州桃林县南十二里故函谷关墟求访之。俄有紫云白兔现于枯桑之下,便乃穿掘,下到水际,得石函经匮,玉版朱书细篆。帝闻奏大悦,即令京师列十部乐,歌舞鼓吹,自通化门入。其文于宝舆中五色放光,洞照天地。帝于丹凤楼上,身披龙衮,手执金炉,六宫嫔婇,竞于楼上焚香散花,遥自作礼。帝又令乱撒金钱于楼下,纵令士庶分取,以为欢乐。斯须,山呼之声,震动京邑。帝令置宝符于灵昌殿,是夜楼阁林树之上,皆有神灯。乃于正月一日改开元三十年为天宝元年,改桃林县为“灵宝县”。其后三年,帝见灵符有“天宝千载”之字,天宝已应改元之号,遂改年为载,乃于其地长乐亭置天宝观,御制并书灵符铭,立于所获之处。又于大内置“灵符殿”,赐同秀五品正员官。宰相请加尊号为“开元天宝神武”之字,制可之。乃大赦天下。其年闰四月,帝梦混元谓帝曰:
“我在城之西南久矣,当与汝于兴庆相见,可速迎我。”帝谓宰相李林甫、牛仙客曰:“朕临御海内,向三十年,未尝不五更而起,具朝服礼谒真容,为苍生祈福。近因假寐见混元。”具言上事,遂差内使与道门威仪萧玄裕于城西南寻访。
数日,忽于楼观山谷间见有紫云现,白光属天,于其下穿之,果得玉像老君,高三尺余以进。其日帝在兴庆宫大同殿亲自迎谒,果符兴庆之言,置于内殿供养,仍令所司写真容,分送天下诸道宫观,遂大赦天下。五载,帝梦见混元言:“我有灵应,寻当自至。”遂于太白山获灵符玉册,及迎到京,置于灵符殿,亲自供养。仍封太白山神为灵应公,改获符洞为“嘉祥洞”,于山下置“真符县”。乃令诸道置真符观,仍编入史。其年十二月,帝幸华清宫;其月四日,日未出时,忽见骊山顶云物积异,须臾云散,见混元圣祖现于朝元阁上。帝与内人瞻谒,良久乃隐。诏改会昌县为“昭应县”,其新丰县隶入昭应。又封会昌山为“昭应山”,封山神为“玄德公”,改朝元阁为“降圣阁”,内出图本,颁示天下,宣付史官。 八载,帝获二十七仙玉像于宁州罗川县,敕令迎像入京,一如天宝初迎灵宝符仪注故事。帝亲自制赞,寻改罗川县为“真宁县”,于所获处造通圣观,帝制碑文立之,于今并在。其年六月,大同殿产玉芝一茎,又造金仙、玉芝二观,复度公主二人为道士。又太白山人李浑上言,见混元言:“金星洞内有玉版石,记圣皇福寿之符。”敕御史中丞王鉷入游谷,行四百余里,求而得之。敕以殊祥颁示中外,乃于其地造灵符观。闰六月丙寅,帝谒太清宫,加五圣尊号,作仲尼四子像,侍立于混元之前。又敕十道大郡置玉芝观,大赦天下。九载,太白山人王玄翼上言:“混元大帝降现,言宝仙洞中有妙宝真符,谓帝取之。”敕刑部尚书张均、工部尚书王倕往取,获之。乃造真灵观。十三载正月,帝谒太清宫,又上混元尊号为“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混元天皇大帝”,五圣各加谥号。帝加“开元天地大宝圣文神武证道孝德皇帝”,大赦天下。十五载,帝幸蜀,混元现于汉中郡三泉县黑水之侧。帝亲礼谒,遂命刻石像真容于所现之处,又于利州益昌县山岭上见混元骑白卫而过,示收禄山之兆。诏封其山为“白卫岭”,于所见之处置“自然观”。又于嵩山置“兴唐观”,成都置“福唐观”。
肃宗至德二载三月十八日,混元现于通化郡云龙岩,初因郡人为国祈福,建大斋会。十八日,忽烟雾异香,氤氲不散,至辰时渐渐开霁,神光照天,因见混元真像立于山前,自地接天,通身白衣,左手垂下,右手执五明之扇,仪相炳然。 众尽瞻礼。其山虽高,亦不及肘,良久乃隐。遂具上奏,内出图本,太上皇制赞并序,文繁不录,具编史册,仍示天下。乾元二年,帝夜梦二青童导従至一宫阙,谒见混元。混元衣云霞之衣,冠九凤之冠,坐方席,垂宝盖,凭玉几,执白拂。
左右侍卫真人、玉女、神仙、童子、五天力士,罗列极众。帝著绛衣秉圭,立侍于混元之后,游涉山海,经历甚远,帝一一潜记。又见混元须发皆黑,及明,宣下两街,访诸瑞像于务本坊光天观圣祖院,果获黑髭老君之像。图写以进,帝见大悦,一如梦中所睹。乃出帝真容,令侍立于混元之后,仍颁示于天下,普令供养。
代宗初,于楚州安宜县获八宝,因改安宜县为“宝应县”敕于所获处造“宝应观”。遂改元为“宝应元年”,大赦天下。
德宗贞元十年,混元潜使金母累降于果州金泉山,授炼气之术,付女贞谢自然,修习功成。以其年十月十六日,白日上升,后三月乃归,谓刺史李坚曰: “天上有玉堂最高,老君居焉。壁上皆题神仙之名,时注脚下,云在人间,或为帝王,或为宰辅。神仙入谒老君皆四拜焉。”自然言讫,遂却升天。
敬宗宝历二年正月,帝有事于南郊,朝献太清宫,御驾将至长安。县主簿郑翦,忽见老君衣白衣,容状异常,谓翦曰:“当此路有井,可速实之。不然,祸在不测。”翦惊惶顾,其地已微陷,遂并力实之,因失老君所在。驾至,具以上闻,百官称贺。诏兵部侍郎韦处厚为碑,起居郎柳公权书,立于实井之侧,乃编付史官。其年十二月十八日,柳公权书碑之际,忽有劲风飒然而起,旋飚不已。
乃见混元著紫衣,金冠金履,立于白莲花之上,右手执五明扇,左手垂下,空中光明如金色。公权与镌碑人瞻睹良久,因以物画地记形像。及画毕,混元忽以扇指空中,流光四散,乃腾空而去。众皆侧身仰视,渐远渐小,没于云中。遂以事上闻,诏编事迹入碑之中,又敕于两京造“延唐观”。
文宗开成二年五月,中书舍人高元裕为阆州刺史,于州北八九里喜陵江上小山之前,忽见崖壁间光彩有异。近而观之,石上自然石文,成老君真像,眉发衣章,巾履服饰,无不周备。傍有一人,宽衣大袖,持炉荐香。后一人童子,双髻高束,谨若听命,皆非人力图绘镌刻所及。元裕每有祈祷,即紫气上浮,又有灵泉自涌。士民请福,无不立效。遂刻石建宇,用旌其瑞,乃画图呈进,乞编入史。
诏従之。
武宗会昌元年,敕以二月十五日大圣祖降诞之日为“降圣节”,仍令两京及天下诸州府设斋行道作乐,赐大酺三日,军期急速,亦不在此限,永为常式。
懿宗咸通十年九月十日,徐州逆寇庞勋,领従党三千余人来亳州太清宫。其日宫北百姓三百余人,见老君自宫中乘空而南,须臾黑雾遍南川中。群贼迷路,自相杀戮,庞勋溺水而死,群凶自此殄灭。汴州节度使太清宫使李蔚具事上闻,诏曰:“吾国家系承混元,教导清净∴县旧里,圣祖故乡,宫宇具严,庙貌斯设。
昨者余妖奔突,纵火将欲焚烧,阴雾覆闭于晴空,狂寇颠迷于道路,散逸原野,遂至诛夷。缅惟玄功,申兹灵贶。”内出青词,又委李蔚虔申告谢,布示中外,仍付史官。十三年三月,台州刺史姚鹄奏:于天台山修老君殿,于其地穿获得石函册文以进,乞付史馆,颁示四方。诏従之。
广明二年三月,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奏,据晋州申:龙角山庆唐观老君殿侧柏树上,瑞葛枯死重生。先是武德中混元应现后,于二树间立殿宇,逾年之后,柏树上忽自生葛蔓,长十余丈,荣茂于常。其后齐王夺嫡,此蔓枯死。旬月之后,自其末青翠再生,齐王遂败。至中宗复位,安史叛逆,朱泚谋乱,皆忽枯落,久而复生。广明元年,黄巢犯阙,其年秋葛蔓枯死,二年春枝叶重茂。又于傍树上别生一枝,旬日之中,长五十余尺,相对繁茂,有异于常。奏诏褒美,编付史官。 其后祥异,皆有诏敕,盖美乎葛藟庆其孙谋,瓜瓞昭其远祚,混元流贶,奕叶无穷者也。皇帝驻跸西蜀,中和二年八月九日进到,帝令宣示内外。三年三月十一日,亳州刺史潘稠差道士马含章、孙栖梧等奏,太清宫自乾宁四年,后累有逆寇侵犯真源,少或逾千,多或至万,皆窥伺是宫,欲为焚劫,或来攻城邑,或旁犯县城。老君皆密垂神化,忽起浓云,或驱以阴风,或击以雷雹,率皆颠沛,寻至败亡。灵贶益彰,神功罔测。寻诏升真源县为畿县,仍内出青词,修崇告谢,帝即稽首东拜。八月十二日,敕亳州太清宫是混元降圣之里,名高道祖,福荫皇基,九宫之瑞井涵空,一鹿之仙踪在树,累代之祯祥可纪,近年之感应尤彰,所宜严盛于福庭,安可荒凉于静宇潘稠能施善政,久染真风,广出俸钱,备修宫观。垣墉栋桷,无不精新,像设丹青,弥加焕丽。观图考事,深可慰嘉。其住宫威仪道士吴重玄可赐紫,仍号“凝玄先生”。道士马含章、孙栖梧并赐紫,潘稠加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余并如故。其年八月二十九日夜,诏帝房宗室李特立与道士李无为,于成都府青羊肆元中观混元降生旧地,设醮祈真,忽见虹光如弹丸许,渐渐明大,出于殿基东南竹林中,跳踯入西南梅树下没。于没处穿地三尺已来,得宝砖一口,长一尺一寸五分,阔七寸四分,一寸厚一边三分,并有花文;一边厚一寸八分,重一十二斤,有古篆六字各方二寸,深三分。镌刻莹洁,迨非人工。文曰:“太上平中和灾。”九月一日,西川节度使侍中陈敬瑄奏曰:“皇帝陛下稽古顺天,膺图抚运,凝怀至道,属想大同,是用省方,以明罪己。深仁旁达于下土,至德升闻于上玄,符谶允臻,祯祥间出。降太上匡时之命,清中和寇孽之灾,乃示明文,爰形古篆。足表妖氛即殄,圣祚无疆,克知收复之期,便是清宁之日。”至十二日,帝令宣示百官。中书侍郎平章事韦昭度、户部侍郎平章事萧遘、门下侍郎平章事郑畋、御史中丞张渎、宗正卿嗣曹王龟年表贺曰:
“伏以萑蒲啸聚,车驾省方,天灾流行,国家代有。陛下降成汤罪己之诏,征王者有征之师,顾彼凶妖,即当殄灭。清平既彰于嘉兆,幽赞爰睹其秘文。赤雀衔书,贶岂同于太上;玄龟负卦,庆难比于平灾_因宗室斋醮之辰,仍有祥光跳踯之瑞,其为感现,可谓丁宁。枢密使李顺融、十浑十二卫都指挥使田令孜表贺曰:
“今者又有维城,来于仙观,至诚才发,嘉兆俄呈。现此时在地之赤光,是昔日度关之紫气,及穿积土,果获古文,验逸势于龙蛇,即知平于枭獍,于冲邃理,颇甚昭明。既太上令与平灾,知中和永昌厥祚。所现全因圣祖,掘得又自皇枝,捧此灵踪,可明天意。且混元圣祖,每逢多难,皆有殊祥,唯彼明征,备书正史。
昔于丹凤门上,告田同秀于天宝复国之期,今又青羊肆中,示李特立以陛下还宫之庆,莫不天下幸甚,乞付史馆。”帝并俞之。十五日,李特立授太子校书,李无为赐紫,仍各赐缣帛三百匹。二十一日又诏曰:“太上玄元大帝与弟子文始先生讲真经于楼观之台,约后会于青羊之肆,便乘云驾,俱入流沙。仙记传闻,地图标载,自周昭至于此日,历数约二千余年,景像寂寥,基踪牢落。今因巡幸,灵贶昭彰,殊光跳跃于庭前,灵篆申明于树下。砖含古色,字验休祯,中和之灾害欲平,厚地之祯符乃现,足表玄穹降祐,圣祖垂祥,将歼大盗之兵戈,永耀中兴之事业。须传简册,兼示寰区。已付史官,备令编录,仍模勒文字,告示诸道及军前。其观可改号为‘青羊宫’,仍置殿堂屋宇。侧近属观田地,约有两顷,近来散属黎氓,多植葱蒜,清虚之地,难使熏蒸。已赐钱二百贯,便令收赎,仍给公验,永归靖庐。宗子特立已除官,道士李无为已赐紫,所宜升奖,用荷庆灵。
敬瑄位冠公台,风行郡国,效节于延洪之代,修心于道德之乡,遂令境内消兵,地中呈宝,其为休美,倍可嘉称。”至十月七日,敕高品郭遵泰监建青羊宫土木之工,并用内库宣赐。自获灵瑞之后,至是月癸丑,近蜀郡寇,相次擒戮,旬月之内,遂至清平。驾幸青羊宫,颁赐有差。李特立赐绯,授龙州录事参军。又下诏曰:“太上垂祥,青羊应现,礼宜崇饰,用答殊休。诸道州府紫极宫,宜委长吏如法修饰,仍选有科仪道士祭醮。”是月乙卯奏,收复京城,有以见大道垂休,圣祖昭祐,洪图延永,唐祚无疆者也。又敕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兵部侍郎、知制诰乐朋龟撰碑立之,伏乞颁示天下,以表皇家承神仙之苗裔,感太上之灵贶,实万代之无穷也。 臣今检会従会従国初已来,所造宫观,约一千九百余所,度道士计一万五千余人。其亲王贵主及公卿士庶,或舍宅舍庄为观,并不在其数。则帝王之盛业,自古至于我朝,莫得而述也。中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上都太清宫文章应制弘教大师赐紫道士臣杜光庭上讲。谨记。
作者:钱泳
古来书碑者,在汉、魏必以隶书,在晋、宋、六朝必以真书,以行书而书碑者,始于唐太宗之《晋祠铭》,李北海继之。
余弱冠时辄喜学山谷书,虽老学见之,亦为称赏不置,心甚疑焉。因求教于林蠡槎先生,先生一见泳书,便云:“子错走路头矣。”因问曰:“将奈何?”先生曰:“必学松雪翁书,方能退转也。”后见冯定远论山谷诗,以为江西粗俗槎丫之病,一入笔端,便九牛拨不出,必以义山、西昆诸体退之,乃悟先生之言之妙。由此观之,山谷之诗与书皆不可沾染一点。余谓文衡翁老年书亦染山谷之病,终逊于思翁,沈石田无论矣。
(宋四家)学鲁公者唯君谟一人而已,盖君谟人品醇正,字画端方,今所传《万安桥碑》,直是鲁公《中兴颂》,《相州画锦堂记》,直是鲁公《家庙碑》,独行草书又宗王大令,不宗《争坐位》一派。
米书不可学者过于纵,蔡书不可学者过于拘。米书笔笔飞舞,笔笔跳跃,秀骨天然,不善学者,不失之放,即失之俗。
有唐一代之书,今所传者,唯碑刻耳。欧、虞、褚、薛,各自成家,颜、柳、李、徐,不相沿袭,如诗有初、盛、中、晚之分,而不可谓唐人诸碑尽可宗法也。大都大历以前宗欧、褚者多,大历以后宗颜、李者多,至大中、咸通之间,则皆习徐浩、苏灵芝及集正《圣教》一派而流为“院体”,去欧、虞渐远矣。今之学书者,自当以唐碑为宗。唐人门类多,短长肥瘦,各臻妙境;宋人门类少,蔡、苏、黄、米,俱有毛疵。学者不可不知也。
近日所称海内书家者,有三人焉:一为诸城刘文清公,一为钱塘梁山舟侍讲,一为丹徒王梦楼太守也。或论文清书如枯禅入定,侍讲书如布帛菽粟,太守书如倚门卖俏。余谓此论太苛。文清本从松雪入手,灵峭异常,而误于《淳化阁帖》,遂至模棱终老,如商鼎、周彝,非不古而不适于用。侍讲早年亦宗赵、董,唯自壮至老,笔笔自运,不屑依傍古人,故所书全无帖意,如旧家子弟,不过循规蹈矩,饱暖终身而已。至太守则天资清妙,本学思翁,而稍沾笪江上习气。中年得张樗寮察真迹临摹,遂入轻挑一路,而姿态自佳,如秋娘傅粉,骨格清纤,终不庄重耳。
思翁于宋四家中独推服米元章一人,谓自唐以后,未有过之,此所谓僧赞僧也。盖思翁天分高绝,赵吴兴尚不在眼底,况文征仲、视希哲辈耶!元章出笔实在苏、黄之上,唯思翁堪与作敌。然二公者,皆能纵而不能伏,能大而不能小,能行而不能楷者,何也?余谓皆坐天分过高之病,天分过高则易于轻视古人,笔笔皆自运而出,故所书如天马行空,不受羁束,全以天分用事者也。
董思翁尝论宋四家书皆学颜鲁公,余谓不然,宋四家皆学唐人耳。思翁之言误也。如东坡学李北海,而参以参寥;山谷学柳诚悬,而直开画兰画竹之法;元章学褚河南,又兼得驰骤纵横之势;学鲁公者唯君谟一人而已。……总之,宋四家皆不可学,学之辄有病,苏、黄、米三家尤不可学,学之不可医也。
坡公书昔人比之飞鸿戏海,而丰腴悦泽,殊有禅机。余谓坡公天分绝高,随手写去,修短合度,并无意为书家,是其不可及处。其论书诗曰:“我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苟能通其意,自请不学可。”又曰:“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真能得书家玄妙者。然其戈法殊扁,不用中锋,如书《表忠观碑》、《醉翁亭记》、《柳州罗池庙碑》之类,虽天趣横溢,终不是碑版之书。……余年过五十,自分无有进境,亦不能成家,拟以苏书终其身,孰知写未三四年,毛疵百出,旋复去之。乃知坡公之书未易学也。 或问余宋四家书既不可学,当学何书为得?余曰:“其唯松雪乎!”松雪书用笔圆转,直接二王,施之翰牍,无出其右。前朝如祝京兆、文衡山俱出自松雪翁,本朝如姜西溟、汪退谷亦从松雪出来,学之而无弊也。唯碑版之书则不然。碑版之书必学唐人,如欧、褚、颜、柳诸家,俱是碑版正宗,其中着一点松雪,便不是碑版体裁矣。或曰:“然则何不径学唐人,而必学松雪,何也?"余曰:“吾侪既要学书,碑版翰牍须得兼备,碑版之书其用少,翰牍之书其用多,犹之读三百篇,《国风》、《雅》、《颂》不可偏废,书道何独不然。"
张丑云:“子昂书法温润闲雅,远接右军,第过为妍媚纤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非正论也。褚中令书,昔人比之美女蝉娟,不胜罗绮,而其忠言谠论,直为有唐一代名臣,岂在区区笔墨间,以定其人品乎?
思翁书画俱是大作手,其画宗北苑,而兼得大小米之长,尚茬第二乘。唯书法无古无今,不名一格,而能卓然成家,盖天资高妙,直在古人上也。余尝见思翁一画卷,用笔淹润,秀绝人寰,后有款云:“时年八十又一。"又见一书卷,临锺、王、虞、褚、颜、柳及苏、黄诸家,后有题云:“此数帖余临仿一生,才得十之三四,可脱去拘束之习。“书时年亦八十一。夫以思翁之天资学力,尚作书作画,老而不衰,自成大家也。
米元章、董思翁皆天资清妙,自少至老笔未尝停,尝立论临古人书不必形似,此聪明人欺世语,不可以为训也。吾人学力既浅,见闻不多,而资性又复平常,求其形似尚不能,况不形似乎?
作者:释亚栖
释亚栖,晚唐书法家。洛阳(今之洛阳城东,洛水北岸)人。生平事迹不详。《宣和书谱》云:“喜作字,得张颠笔意,自谓吾书不大不小,得其中道,若飞鸟出林,惊蛇入草。”
《葆光禄》曰:、“亚栖书骨气不及誊光,而遒媚过之,二人俱应制,其踪海内旨盛。”李日华《六研斋二笔》云:“亚栖书开元寺壁,笔势浓郁,古帖有之,亦是晚唐奇迹。”
《论书》一篇,强调推陈出新,“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这个观点,无疑是正确的。
凡书通即变。王变白云体,欧变右军体,柳变欧阳体,永禅师、褚遂良、颜真卿、李邕、虞世南等,并得书中法,后皆自变其体,以传后世,俱得垂名,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是书家之大要。
作者:无
《百家姓》是一部儿童识字课本,与《三字经》、《千字文》并列为我国古代优秀的启蒙读物之一。
《百家姓》成书于宋朝初年,一般认为是在公元960年赵宋建立至978年吴越归宋这段时间内。《百家姓》的作者不详,南宋人王明清在《玉照新志》中认为是“两浙钱氏有国时小民所著”,是吴越境内一个普通人的作品。
明代人李诩则笼统地说“必宋人所编也”。清朝康熙年间王相根据王明清的说法,认为是“宋初钱塘老儒所作”。虽然王相的说法比前人明确,但仍未能指出《百家姓》的作者是谁,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
《百家姓》以韵文形式,将当时的常见姓氏用四字排列,十分严整。其排列的顺序是将重要的姓氏排在前面。如第一句“赵钱孙李”,“赵”是宋朝的国姓,“钱”是吴越统治者的姓,“孙”,据王明清说法,是指钱的正妃,“李”是指南唐统治者的姓氏。第二句“周吴郑王”,也都是吴越的大族,“皆武肃(钱)而下后妃”。作为一种儿童识字课本,《百家姓》的内容并没有别的含义,仅仅是姓氏的排列。它是希望儿童通过姓氏这一人们身边的事物,来达到识字开蒙的效果。
依照目前的通行本,《百家姓》共有568个字,其中单姓444个,复姓60(120字),末句“百家姓终”4个字。这个本子是经过后人增补的,但基本保持了《百家姓》的原貌。
作者:叶釐
《爱日斋丛抄》五卷、《补遗》一卷、《续补》一卷,宋叶釐撰。
《爱日斋丛抄》见诸书志所载者,多不著撰者姓氏。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十二载有叶釐《爱日斋丛抄》十卷,又《坦斋笔衡》一卷。两书《说郛》均收录,前者题宋叶某撰,后者题宋叶釐撰。书名或题《爱日堂丛抄》,见《澹生堂藏书目》和《楝亭书目》等。今所见五卷本为《四库全书》本,此本从《永乐大典》中辑出,釐为五卷。又有《守山阁丛书》本,据文澜阁藏《四库全书》本录出刊行。南京图书馆藏有清抄本,原为萧山王宗炎十万卷楼藏书,王氏有批校,后为钱塘丁丙嘉惠堂所得。王宗炎,字以除,号穀塍,清乾隆四十五年进士,学问淹博,性尤淡退,通籍后遂杜门不出,筑十万卷楼,以文史自娱。王氏藏抄本为五卷,又《补遗》一卷,《补遗》所载各条均见于《说郛》(百卷)本中。正文五卷所载诸条,与《四库全书》本前后次第不爽,所据也当是四库本。抄本错讹较多,虽有王氏朱笔批校,仅极少数得到更正。此次校点即以王氏藏抄本为底本。校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并参校《守山阁丛书》本,《补遗》一卷则用《说郛》(百卷)本校勘。其中卷三全部录自《永乐大典》卷八二八,其它卷中有数条也见于《大典》中,则以《大典》参校。又从《大典》中辑得未见于辑本的两条作《续补》。
现存本所载多为杂考,订讹正误,或略作品评。多罗列诸家之说,互相阐发,作者本人的见解有限。又作者在引录众人之说时,不论是片言只语,还是长篇大论,引录较为随意,脱漏省略较多,甚至导致句意不完整。对于这些问题,只要读得通,校勘时不再补录,但在校勘记中说明。书中引录的他人之说,少数为今通行本所不载,也有助于拾遗补阙。
本书由江苏教育学院中文系邓子勉校点整理,并撰写说明。
叶釐,字子真,号坦斋,池州青阳(今属安徽)人,隐居九华山,以著书自娱。与洪咨夔、魏了翁、刘克庄等有交往。宋末监司论荐,补迪功郎、本州签判。著有《爱日斋丛抄》、《坦斋笔衡》。详见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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