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部

弟子规

作者:李毓秀

  《弟子规》这本书,影响之大,读诵之广,仅次于《三字经》。《弟子规》原名《训蒙文》,原作者李毓秀(公元1662年至1722年)是清朝康熙年间的秀才。以「论语」「学而篇」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为中心。分为五个部分,具体列述弟子在家、出外、待人、接物与学习上应该恪守的守则规范。后来清朝贾存仁修订改编《训蒙文》,并改名《弟子规》,是启蒙养正,教育子弟敦伦尽份防邪存诚,养成忠厚家风的最佳读物。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废经废伦,治安败坏根由。贪瞋痴慢,人心堕落原因,欲致天下太平,须从根本着手。图挽犯罪狂澜,唯有明伦教孝。误根本为枝末,认枝末为根本。为求解决问题,反倒制造问题。君子唯有务本,本务邦国自宁。俗云:「教儿初孩,教妇初来」,儿童天性未染污前,善言易入;先入为主,及其长而不易变;故人之善心、信心,须在幼小时培养;凡为人父母者,在其子女幼小时,即当教以读诵经典,以培养其根本智慧及定力;更晓以因果报应之理,敦伦尽分之道;若幼小时不教,待其长大,则习性已成,无能为力矣!

  三字经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教之道,贵以专。」,而非博与杂;故一部经典,宜读诵百至千遍,苏东坡云:「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现在教学,坏在博与杂,且不重因果道德及学生读经、定力之培养,至有今日之苦果。企盼贤明父母师长,深体斯旨;此乃中华文化之命脉所系,中华子孙能否长享太平之关键,有慧眼者,当见于此。

南询录

作者:邓豁渠

  点者按:此系明万历二十七年刊本,现藏日本内阁文库。原文无序号,为便于检索,日本九州大学荒木见梧教授在原本(复印件)每一段前增加了序号。此文现经标点后,特将序号单独标出。

  叙南询录

  豁渠上人,姓邓,蜀之内江人也。蜀人多为我言,上人初为诸生,即以诸生鸣其抱负也。已甚平生,未尝以实学推许前辈,故亦不肯谬以其身从诸生后,强谈学以为名高,虽蜀有大洲先生者,文章气节,伟然可观,睹上人亦未尝以实学许之,以故师事赵老者,在朝盈朝,居乡满乡,上人竟不屑往焉。此其负也,其倔强也如此。其尤可笑者,赵老以内翰而为诸生谈圣学于东敝,上人以诸生讲举业于西序,彼此一间耳,朝夕相闻,初不待倾耳而后听也,虽赵老与其徒亦咸谓邓豁已矣,无所复望之矣。然邓豁卒以心师赵老而禀学焉。吾以是观之,上人虽欲闻道不可得也,虽欲不出家、不远游、不弃功名妻子,以求善友,抑又安可得耶?吾谓上人之终必得道也,无惑也,今《南询录》具在,学者试取而读焉,观其间关万里,辛苦跋涉,以求必得,介如石,硬如铁,三十年于兹矣,虽孔之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何以加焉,予甚愧焉。以彼其志万分一,我无有也,故复录而叙之以自警,且以警诸共学者。中间所云茅舍独坐,鸡犬明心,虽曰水到渠成,而其端实自赵老发之,吾固哀其志,而决其有成,又以见赵老之真能得士也。

  万历十五年夏后学李宏父书  南询录自叙

  渠自幼质赣,与流俗寡合,即慕修养。既壮,知慕道学,情状虽累坠,则有凛然与众不同之机。四十二岁,遇人指点,于事变中探讨天机,为无为之学。久久知百姓日用,不知的是真机。学者造到日用不知处,是真学问,遂从事焉。知镜中影皆幻有,皆假真如而生,旋生旋灭,俱非真实,所谓事理,所谓日用,与夫有情无情,有善无善,有过无过,有作无作,皆非性命窍,是窍也,威音王以前玄旨绝能,所没踪迹,难以拟议,难以形容,难以测度,故曰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欲透此窍,须致虚守静。致虚不极,有未忘也;守静不笃,动未忘也。虚极静笃,得入清净,清净本然,道之消息。渠从事于此,遂得悟入。向在滇南参究的,在岭南见得的,恍然复透其窍。如人远游,虽未得还,明了其家,所归道路,于是走入深山穷谷顺养焉。杜闲客之谈,远假借之徒,却世情之交,自行自止,自歌自咏,优游亟泳,以似凡情消化,离生死苦趣,入大寂定中,大光明藏生灭灭矣,寂灭为乐。休哉!休哉!

  南询录

  一  嘉靖己亥正月二十二日,渠于内江圣水崖前礼师,识透天机自运,不假造作,如人长安大路,机泯神定,是个甚么消息;神泯天定,又是甚么消息。先天《易》未画先玄旨,后天《易》有画后作用,宇宙内皆神为之主持,机为之运用,造化工巧,生生不已。有生即有灭,非究竟法门,且如何即是。

  二

  有僧授六祖《坛经》,渠潜心玩究,颇得消息。又得道川禅师拈颂《金刚经义》,有开悟,入青城山,得《中峰广录》、《黄襞心要》,参究玄微。是时,渠耳边常有报将然事,形声俱泯,询诸玉峰。玉峰云:“你修行,被鬼神觑破。又于人来参访,预先知之,此是修行落静境。”渠过灌县,刘内官接去山中供养。一夜内,相梦一黑汉打他云:“只好学小法,如何学我这个大道理?”吃捧痛哮,起告渠;次早与语前义,遂不知渠。小根之人,信难担荷。住锡中皇观,出入望云庄。

  三

  渠自参师以来,再无第二念。终日终夜,只有这件事,只在捱罗这些子,渐渐开豁,觉得阳明良知,了不得生死;又觉人生都在情量中,学者工夫,未超情外,不得解脱。此外,另有好消息,拟议不得的。拟议不得的,言思路绝,诸佛所证无上妙道也。

  四

  良知,神明之觉也。有生灭,纵能透彻,只与造化同运并行,不能出造化之外。

  五

  与周松崖相遇云南,泛舟海岛,同宿太华寺。丁未二月,抵楚雄,府主谢凤山游鸡足山。李中溪,大理人,管带。渠于三塔寺。渠思性命甚重,非拖泥带水可以成就,往告中溪,落发出家。溪甚喜,出文银五两,造三衣与渠落发。与玉峰书云:“太湖落发,一佛出世。”戊申三月十日也。渠先号太湖。

  六

  返楚雄,玉峰出府,同榻数宵。抵广通县,杨秀才延至家供养。玉峰修书,邀回南安,辞甚哀切。居马祖寺,默会相外消息。下云南省城,一僧向渠说,向前李老公说你火性未除,予岂不知,但有意要除,就是二乘,除粪之道,空王库内,无如是刀,参玄悟道,不是小小作用能凑泊者,故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七

  己酉、至贵州。渠向日在云南,闻人说,摘花供佛也,无罪,也无福。有省,自后一草一木,皆不妄折。闻人说,一芥一粒,皆是生灵。有省,自后片菜勺水,皆不妄用。每出化缘,虽一撮米亦知感激;不布施的,亦不嗔恨。恒自讼曰:“干自家事,带累十方施主,委的难消。”落甘泉寺,渠病疟方愈,被强僧智宾打,遇张一山讲“上知与下愚不移”,渠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岂有不能移之理?故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举乌获之任,是亦乌获而已矣。我固有之,非由外铄,非不能移,是不移也。(”)一山邀去庵堂过夏。庚戌春,登南岳衡山,过慈化寺避暑,往江西安福县,落东山塔。塔僧涵溶问渠何之?渠曰:“往见东廓。”溶曰:“彼太宰辅,道望尊,你是个游方和尚,安得轻于进谒?”  八

  人有问刘狮泉:为学,人死了,何归?狮曰:“归太虚。”又问:“不学,人死了,何归?”狮曰:“归太虚。”询诸渠。渠曰:“学,人不敢妄为,死归太虚;不学,人无所不为,死亦归太虚,何不效他无所不为,同归太虚,岂不便宜!”

  九

  抵青阳山,遇程融山,闽县人,署青阳学事。是晚寻向寺中作礼云,适间肉眼不识,因问从来。渠曰:“从邹东廓游九华山。”融欣欣曰:“此时讲学,人不情,不可从其讲学。”渠曰:“孔夫子亦不足学乎?”融问孔子之学。渠曰:“孔子之学,一贯是宗旨,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寒则穿衣,饥则吃饭,可睡则睡,可起则起,是他行持如此行持,自无意、必、固、我之私。无意、必、固、我之私,就是鸢飞鱼跃妙机,就是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而成四时之造化,故曰:知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其智亦大矣。廓翁把渠送付周都峰,邀回太平县紫云庵同过岁。

  一O

  辛亥二月,至杭州。过南京,住锡鹫峰寺,往栖霞寺参云谷。渠问谷:“兀兀一床枕,终朝去大眠。不是世间法,不是祖师禅。在老和尚分上唤作甚么?”复鹫峰寺堂主古林,另有静室,使渠怡旷情怀,有问“莫我知”义。渠曰:“这个是孔子扫踪绝迹话,子贡领会不得,曰何为莫知子,却走踪迹上去了,孔子只得就他可知答。”又问“予欲无言”。渠曰:“这些子事是说不得的,若落言诠,就堕见识中去了。四时行,百物生,是第二义,是说得的,非无言玄旨。”又问“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渠曰:“圣人之学,心学也。心体本来无一物,所以说,他说私意萌,说一觉便消除,是外道绝情事,非圣人心学妙机。”

  一一

  心斋格物是权乘,阳明良知是神明。水穷山尽,那著子便悬绝在。

  一二

  壬子二月,之泰州北山寺,时有三人问渠:“长老何处人?”渠曰:“四川。”“你问那里去?”渠曰:“往安丰场泉。”“你往安丰场做甚么?”渠曰:“我去安丰场,寻访王东崖。”彼曰:“你莫是寄书与东崖?”渠曰:“是。”三人遂与作礼。此日起会讲学,陆续来者知是与东崖书的和尚,咸加礼貌坐下末席,再会坐上末席,三会坐上中席。是会也,四众俱集,虽衙门书手,街上卖钱、卖酒、脚子之徒皆与席听讲,乡之耆旧,率子弟雅观云集,王心斋之风,犹存如此。

  一三

  因王东崖指引,问湖州府武康县天池山礼月泉。月泉云:“第二机即第一机。”又云:“知此一机则无第一第二。”蟊贼消息甚严,做和尚难于出入。癸丑重午后一日,养发崇德县天清宫朱见阳书楼。渠自戊申三月落发,每每梦梳头,每梦吃肉。既禁发则不复梦梳头,既吃酒肉则不复梦吃肉,神明之昭然,信可畏惮。开酒荤则在宁国府泾县,是夜梦人与鸡肉吃,齿尽酸禁,腹中甚不堪。明日至泾寺,僧杀鸡煮酒相待,不觉了满口牙齿果酸禁难堪。忽觉前梦则不安,强勉忍耐,腹中响声,隐隐扰攘,疼痛者数日。此一节,盖为书生之见所惑,亦渠口腹之欲不了,至今惭愧。

  一四

  渠昔落发出家,乡人嗟怨。赵大洲说是他坑了我。大洲躲避嫌疑,说不关他事。渠在家讲圣学时,极穷困。起岩说:“邓太湖饿死小洲。”对曰:“桂湖街饿死了一个邓太湖,也好看。”渠亦曰:“赵大洲坑了一个邓豁渠,也好看。”三教之衰也,天下之人随业漂流,沉沦汩没,如鱼在沼中,生于斯,死于斯,能跃龙门者有几?多端作孽,甘受轮回,波挈一生,不得安乐。此所以古人道舍其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

  一五

  月泉赞:采芝白云谷,邂逅藏冉翁。手携紫筇杖,来自峨嵋东。谓昔楞伽顶,失脚沉海中。茫茫不知返,日月如转蓬。掷却丹霞笔,不卧维摩宫。穷心鸡足岩,了法知所宗。再新拈花旨,一笑宇宙空。浩劫入弹指,谁始谁为终。筹添海屋满,聊记云水踪。

  一六

  讲圣学的,少上一著,所以个个没结果。阳明透神机,故有良知之学。此是后天生灭法,未到究竟处,还可以思议。故曰:“但有名言,都无实义。”曰:“不离日用常性内,直造先天未画前。”落渐次,不免沾带,如何了得?藕丝挂断盐船,使他不得解脱。二乘在情念上做工夫,以求干净。这此(些)求做,便是情念,便不是净。安得情尽,反障妙明真心。本来面目,不思善,不思恶,×么时候,思虑未起,鬼神莫知,生死不相关之地也。至于作用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静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此便是转大法轮了。鬼神觑不破之机,学人信受不及,透不得这个机关,都说理由顿悟,事由渐修,是由李家路欲到张家屋里去一般。经云:“一人发真归元,十方虚空,皆尽消殒。”良有旨哉!邂逅张本静。一书生以人伦责备。本静曰:“这个秀才旧套子,你莫向他说,等他笑你没见识。”

  一七  乾坤分两仪之理,坎离含二气之华。金木成颠倒之义,铅汞妙交媾之神。龙虎谐会合之意,戊己结两家之好。复后当一爻之动,屯蒙按火候之节。符火应周天之数,进退妙温养之功。顺则生成,逆则丹成,此神仙之术,可以长生,与天地同悠久,未能超出天地之外,上智人根不屑为也。

  一八

  泛舟钱唐,抵兰溪,寓陈次峰,登严子陵钓台,歌万事无心一钓竿,功名原自不相关。当时谬识刘文叔,匿得虚名满世间。若有想见其人嚣嚣然青宵之上。甲寅春,过绍兴,居阳明祠堂,探得阳明消息,已见大意,故能洒手逍遥而无拘束。游阳明洞,见盛迹荒废,阳明之徒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求不为名教中罪人不可得。  一九

  学阳明不成,纵恣而无廉耻;学心斋不成,狂荡而无藉赖。

  二O

  蟊贼猖獗,势不可住。出天池,与唐一庵求路费,适张石坪赠银五两,得趋宣城。与贡受轩讲究,不曾研极到不造作处,于性命关犹隔许远。乙丑,渠在南塘山中,有人自受轩处来,诵其言,犹夫昔也有言王东崖倡学南京,说学问有为的不是。渠曰:有为的不是,何者?即是人。曰:我当时不知如此问他,学问究竟到性宗上,有为的固不是,无为的亦不是。张冰崖访王东崖,崖问道理是有的、是无的?冰崖不能决。崖厉声曰:是无的。彼归诵之渠。渠曰:是不落有无的。

  二一  无者,有之根本;有者,无之枝叶,均不是超然独存,真元玄妙之理。  二二  丙辰年,过广西八八岭,徭人出没可怖,强步至岭下,饥饿劳苦之极。跌仆数次,恍惚不能前进,跌坐石上,闭目休歇,情念净尽,生死利害,都顾不得。当此时,清静宝光,分明出现,曾所未见;曾未有的消息,曾未有的光景,非言语可以形容。此是渠饥饿劳苦之极,逼出父母未生前面目来。渠功行未圆,涵养未至,参究未透,尘劳未释,故不得解脱,知前在云南悟的是相外消息,今在岭南见的是相外光景。  二三

  复兴安,与钟横江究明前事。横江曰:“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渠曰:“当此时,孔子若知己是圣,知猎人是凡,就有人我如何同去打猎,合是他与猎人一般妥贴,才无人我赤洒洒,无可把才与猎人同去打猎,且道孔、猎同一机也。猎人合一终凡夫?孔子何以成了圣人?”横江曰:“孔子知。”渠喜而歌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空空如也。”横江曰:“都相你,只了自己,葛天氏之民也,无怀氏之民也。天下太平,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又有何事可以修理也?你看得天下太重了。你肯去性命上研究,才见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你若执定秀才旧套子,则为格式拘禁,是谓肉眼众生。”

  二四

  尧舜事业,自尧舜视之,如一点浮云过太虚。尧舜之所轻,众人之所重也。更不去尧舜所重处寻觅,譬如苍蝇钻窗,何时得出三界,终须败坏性命事,谓之向上机缘,非拖泥带水可得成就。如今就做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如唐虞熙熙皋皋也,只是下的一坪好棋子;桀纣之世也,只是下坏了一坪丑棋子,终须卒也灭,车也灭,将军亦灭。故曰往古递成,千觉梦中原都付一坪棋。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离一切相,即名诸佛。一日,闻酒店弹唱。横江曰:“最能移夺人心志。”渠曰:“世情中人闻,所以助欲道人得闻,皆足以养心。弹唱虽时俗之音,清韵悠洋,与琴瑟无异。个人兴起不同,故曰琵琶箜篌,皆有妙音。如我按指海印发光尔,才动心,尘劳先起。”

  二五

  江问合用工夫。渠曰:“一切放下。”江曰:“只这的。”渠曰:“不这的,便是求解脱。”江曰:“莫不落顽空。”渠叫江,江应。渠曰:“你几曾顽空,叫着即应,伶伶俐俐,天聪明之尽也。”渠向江云:“但有造作,便是学问。性命上无学问。但犯思量,便是人欲。性命自会透脱宗下明白,当下便了性命,是个玄门以神为性,气为命,便落第二义,便在血气上做去了,便在游魂上做去了。纵做得长生不死,也只得守其尸耳;纵做得神通变化,也只是精灵之术,于性命迥不相干。神有聚散,性无聚散;气有生灭,命不生灭。

  二六

  之全州,因谢月川见陈虚峰,留书房夜话。渠问虚峰日用工夫。虚峰曰:“我没工夫用得。”渠曰:“任等则与常人情状是一般。他吃饭,你也吃饭。他睡觉,你也睡觉,便无分别去也。”虚峰曰:“我与他睡得不同。”渠曰:“任等便是有我,必是你与他,是一般吃饭,是一般睡觉,便是泯然无复可见之迹,便是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不藏身。如是机轴,自然虚而灵,寂而妙。”  二七  学得与常情,是一般吃饭,一般睡觉,如痴如呆,才是好消息。

  二八

  西山强渠还乡。渠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亦可以说他不还乡乎?周濂溪,道州人,终九江。朱文公,建安人,居徽州。苟世情不了,皆有怀土之思。我出家人,一瓢云水,性命为重。反观世间,犹如梦中,既能醒悟,岂肯复去做梦?束芦无实,终不免为寒灰;不思超脱,必定堕落。马援,武人也,上不肯死于儿女子之手。大丈夫担当性命,在二界外作活计,宇宙亦转舍耳,又有何乡之可居,而必欲归之也!”

  二九

  时有善子平数者,推渠造化这几年不利,幸得丙火焚甲木旺气。渠曰:“我任有生的,子平算得人测度得,祸福加得,造化播弄得;我那无生的,子平算不得,人测度不得,祸福加不得,五行播弄不得。”

  三O

  丁巳年,登岳阳楼,游吕仙亭,泛舟洞庭。四月四日,抵武陵。曩寓云南,有“一筇直渡武陵津,游遍巴山十二春”句。十二年后果抵武陵,参道林于万点桃花村落中。道林胸次,与青天白日一般。其学以慎独为宗,工夫在几上。干,渠曰:“须在诚无为理会,才是几先之学。诚则神,神则几自妙。研几落第二义,堕善恶上去了,总是体认天理之流弊。道翁受了甘泉体认毒,毕竟变化不得,不能见道。道翁临终曰:“我说死容易,那个晓得死这么难。”翁可谓安命矣。不能造命。安命有生有死,造命无生无死。

  三一

  岁尽,过酆州龙潭寺,华阳王府生于瑞启,与王延与语、与仆、与舍、与田地,安渠徒众上。荆南徐东溪于舍前建庭房三间,为又憩之所。渠云游湖海,多得高人贵客扶持,无小人之害,得以专心致志这件事,鬼神默佑之恩也,岂偶然哉!

  三二

  渠之学,谓之火里生莲,只主见性,不拘戒律;与人无别,而有主宰;风波之内,可以泊岸。此理本自昭卓,领荷不易,神明默契,不假工夫,无事而心自静。心静而神明自清,而机自活,人悟自妙;悟妙而道可证矣。

  三三

  与刘洞衡话于龙潭。方丈叙及孔子五十而学《易》。衡曰:“我们如今讲究的,就是《易》。孔子学学这个,若去“有过”、“无过”上观孔子,便不是圣人;大机大化大运用的妙义,便不是圣人之学。

  三四  己未三月,到荆州,与张太和共谈半晌,如在清凉树下打坐。和曰:“我在京师,风尘难过,故又告病回家。”渠曰:“你好见得有风尘?”和曰:“我还见得有风尘。”又曰:“如今还有许多烦恼。”渠曰:“分别烦恼菩提,却世情不能混合。不惟被烦恼打搅,亦被菩提打搅。”如此学解,非了义法门。此学以见性为宗,烦恼菩提俱皆分外。

  三五

  复酆州正庵主人曰:“儒家论性,总归于善。佛论性上原无善恶,此所谓最上乘之教,免得生死。”有言儒家在事上磨练。渠曰:“说个磨练,就有个事,有个理,有个磨练的人,生出许多烦恼,不惟被事障碍,且被理障。欲事理无碍,须要晓得就是理欲透向上机缘,须要晓得理上原无事。”  三六

  或曰:“以坚性为宗。有此宗旨而已,情欲宛然如云中日,波中水,本色不得呈露,如何得以见性?”渠曰:“性宗之学,如彼岸有殿阁,八宝玲珑,迥出寻常。我原是那里头人,不知何时误到此岸来了。投宿人家臭秽不堪。忽有长者,指我彼岸。八宝庄严处,是我家当。我未曾见,今得见之。一心只要往那里去,此岸臭秽,安能羁绊哉?”

  三七  凡有作则有意,有意则有情,有情则有流转;无作则无意,无意则无情,无情则无流转。

  三八  江西慈化寺僧守约寄书,有“省力处即得力处”句。又云:“以见性为宗,一切拚下,则心虚理得”。此是修到透关的,更无别法可息轮回生死。如别有法,则不能与本分相应,奚能开示悟人佛之知见?

  三九

  执知见为实有,此众生知见。达知见无实性,此佛知见也。

  四O

  专去烦恼,垢尽理明,此小乘教烦恼即是菩提。事理混融,此大乘教。只主见性,烦恼菩提俱皆分外,此上乘教。上乘之学,专透性命,玄元之一窍,不在神机上干,不在事情好与不好上干。  四一

  自宋以来,学孔子的流落情念,学老子的流落法术,学佛的流落空寂。宋儒之学行于世,孔子之教衰;平叔之学行于世,老子之教衰;神秀之学行于世,古佛之教衰。

  四二

  一日往探叶品山,论及睡着不做梦的时候,此是没沾带去处。言思路绝,烟火泯灭,五丁不能致力,六贼不能窥测,是谓上机缘。玄之又玄,这个玄机,彻上彻下,所谓神光独耀,万古徽猷,包含宇宙,照彻今古,天地有坏,渠则不坏,诸佛之妙心,众生之命脉也。

  四三  上乘觑破性命机关,有情无情,皆所不论,直造佛祖门庭,小乘大乘,皆不屑为,此乃教外别传,没能所、绝踪迹,超于言语想相之外者也。至哉玄机,妙哉秘义!今之学者,有个道理,有个学的。人人与理为二,则堕两边之见,又有一等,以世事另作世事,以学问另作学问。干世事时,黾勉从事,忘了学问;干工夫时,沉潜理趣,违误事为。古之人,勤事者,莫如禹。必待水上平然后学,则八年在外,皆苦趣也;当事变者,莫如周公。谓公必待流言止然后学,则三年居东,皆尤危也。心迹之判久矣,虽久于学问者,未能混融心迹为一,纵横无碍,其弊安在哉?

  四四

  人在众生之中,智巧固优,苟不知学,比众人犹苦。何贵于智?学者于众人之中,知学固忧,苟不了道,比众人犹苦,何贵于学?天机在人,分分明明,停停当当,活泼、圆融、透彻。当动时自动,当止时自止,加不得一毫人力安排布置。凡人动静语默,干好干不好是他。其所以生天、生地、生人、生物,春夏秋冬,风云雷雨,飞潜动植,皆是他在变化。百姓日用,用此也;率性,率此也。此是后天道,若堕其中,即有生灭,难免轮回,纵虽晓得向上事,难以透入。

  四五

  但动念即属境界,有善有恶,与无善无恶面目,另是一样。凡圣消息,于是乎分矣。超出动静语默者,无善无恶妙机也。才有著,不拘好歹,俱落境界,而非本来面目。不露面目时,是个甚么模样,说似一物,即不中。有著的,是有心知识;不著的,是无心知识。

  四六  如今眼前这些人,一往一来,动作的都是本色,不曾加添一毫意思安排,我们参及究到这等去处,才得妥帖。久久心法双泯,就与亦子一般,浑无挂碍。到此地位,日新又新,火然泉达之机,自有不可遏。到头消息,岂易言哉!

  四七

  当机拂逆时,不容不怒。当感伤时,不容不哀。文王之赫怒,孔子哭之恸,皆发而中节,天机不容自己也。学者不达孔文这一窍。当怒而怒,谓之动客气;强执而不怒,谓之有涵养。与文之帝则,孔之从心,大不侔矣。

  四八  夜间梦幻,是游魂把识神到处引将去了,曾所未见境象见之,曾所未到处到之,与日间情念,同一妄机之展转也,均谓之幻。幻也者,从无中生有,从无中而灭,本非真实,何足系念?一切情念,依机而起。机依神,神假真心妙明,无端变态,生生不已,透妙明真心,寂灭现前一切,生灭自然,潜消默化,虽自己亦不得,二与其机之神也。

  四九

  学问不的当人,每谈世事,却有滋味,有情趣,一句延一句,一事延一事,不觉漂流去了。学问的当人,非不谈世事,其心淡然,无欲无情,一句两句,三四五句,就没有说的,不相这等人,做不得主,以致葛藤不断。有等做工夫的与不曾忘见的,于世事亦少谈论,有物在心,学问亦未的当,于世事无情,于道理有情,均不是忘机之流也。

  五0  见道之人,游戏三昧,一切情念不能系;苟非其人,举心动念,皆是无明障碍本性。见道之人,悔过也好,收敛精神,保合太和,元气不悔也好,放荡形骸之外,心旷神怡;苟非其人,悔则堕外道,不悔则惰世情。

  五一

  学问以同流合污为混俗,以肆情徇物为率真。与其同也,不如立己于峻;与其党也,不如踽踽凉凉。和而不同,群而不党,非学问明白脚跟稳当者,不能终日乾乾,夕惕若无咎者,学者不可容易撒手。

  五二

  书生泥于旧见,谓佛自私自利,不如他圣人万物一体。佛者,妙觉也,乃大智之别名。世界在大觉理中大海之一浮沤也,皆幻化。自佛视之,时藐然其至微也,故其立教,以出世为宗。儒者在一浮沤中,尚且钻研不出,敢望其领是道乎?苟非超群逸格之才,不足以担当此道,古今罕有其人,岂可责备书生辈!书生且不可,况其全真之徒欤,况时流之禅欤!  五三

  讲圣学的,脱不得秀才旧套子。虽说情顺万事而无情,终是有沾带,饶他极聪明,会修为止,透视前的向上事,实难悟入。

  五四

  情顺万事而无情,即物来顺应义,不如在廓然大公上理会。在廓然大公上理会,更不如内外两忘。

  五五

  事上穷究理,理则难明;理上穷究事,事则易明。事理双泯,穷究个甚么?此处难得明白事理双泯,就是向上事。常应常静,常静常应,是动静中事。机动念动,机止念止。有念有情,非解脱之门。盈虚消息之机,未有顷刻之停止。难以言非定,非涅盘耳;非涅盘,非安乐;非安乐,非究竟。

  五六  有等干良知的,以复好境为致知之功,虽未造作,有心求好,岂能脱然无累!

  五七

  不虑而知,无知之知也。不学而能,无能之能也。知之与能,皆属神机,非超然独存玄妙之理。

  五八  此时讲圣学的,皆以分别是非善恶的是良知,不分别是非的是知识,运用是非善恶之中者、良知也,夫人所不能自与也。分别是非善恶者、知识也,夫人能与之也。良知、知识之别,学问之真假所系,可不慎欤!

  五九

  学问在情念理会,则有拟议之病。在机括上理会,止透盈虚消息之理。在大寂定中理会,斯入光明藏。寂而常照,照而常寂,是谓无上秘密;妙法门,是无生法忍。  六0

  一切妄心,原非本性。旋起旋灭,不能防碍。世情中人,只知有妄,不知有真,是谓认贼为子。学问中人,必欲去妄,以复天真,是谓以贼赶贼。除了妄心都是道,超于真妄是谓学。

  六一

  世人不能归根复命,只为舍不得。舍不得,放不下;放不下,成不得。故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以贪著而不证得,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舍不得?

  六二  一切拚下,身心安静则气清,气清则精神翕。翕则灵,灵则彻;彻则可以透本元,而大化之功成矣。  六三

  邓庆素有颍悟,曰:“你们讲的这个,我也省得。”问如何谓之妄心。渠曰:“不当想的想,不当为的为,一切世情皆妄心。”如何谓之真心。渠曰:“当想而想,当为而为,一切有理的皆真心。”曰:饥来吃饭倦来眠,可是工夫否?渠曰:“率性。率性就是工夫。”渠一日阅《南询录》秘义。庆侍曰:“这个书都在说这个道理。这个道理明白,这个书也不消要得他。”一日,渠问庆。庆曰:“你问我是妄心,我答你是真心。你问我有心,有心是妄;我答你无心,无心是真。”渠一日命庆言学。庆曰:“不要说。”适庆收拾卧具,渠又问。庆曰:“我这等收拾卧具,就是鹘里鹘突做,就是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不要时常把来说。”  六四  要得超凡入圣,必须一切放下。有心放下,就放不下。饥来吃饭倦来眠,行所无事,不求放下,心自放下,一切放下。不拘有事无事,则身安;安则虚而灵,寂而妙,自然超凡入圣。超凡入圣之诀,只要过得凡情这几道关,一切世情与一切学问,皆凡情也。如此凡情,都是心性上原没有的,一者见境生心,境灭心灭,如水上波、天上云,有他不见为害,无他不见有加。盖以波之与云,原非水与天之所有也。此是世情上的一道关。这道关,古今学者,都打不过。由是有一切学问,一等去了不好的,认著好的,此是善恶上干工夫者,此是一道关;一等好不好俱不认。认著所以干好干不好的,是甚么在干,此是认知识作良知者,又是一道关,一等认不识不知、自然而然的,此是认识神作元明照者,又是一道关。以上数种皆凡情,过得凡情这道关,即入圣化。且道这几道关如何过得去?咄,路远夜长难把火,大家吹灭暗中行。

  六五

  有心做出来的,是有心知识;无心做出来的,是无心知识。做得不好的,是不好妄心;做得好的,是好妄心。除却此,那个是道人本色?  六六

  庆曰:“睡着不做梦时候,既无一物,何以鹘鹘突突不明彻?”渠曰:“血气障蔽,所以鹘鹘突突不明彻。一切放下,食欲渐消,血气渐渐清。血气清,所谓无一物的,才得明彻。睡着的是浊气,做梦的是幻情,气清情尽,不打瞌睡,亦无梦幻。”

  六七

  此时学者,多在妄心上做工夫,谓除了妄心,都是道。不知妄心皆见境而生,境灭心灭。古人谓一切如镜中影,皆幻有。愚人不知,必欲远离;惟其远离,辗转成有。又谓以幻心灭幻尘。幻尘虽灭,幻心不灭;幻心虽灭,灭幻不灭;灭幻虽灭,灭灭不灭。或有通此一窍,又落有无。谓行所无事是率性,率性就是圣人。又谓现前昭昭灵灵的,就是鸿蒙混混沌沌的。又谓第二义,就是第一义。又谓后天就是先天,曰行,曰率,曰义,皆可名言。有名言,皆落相;有相皆物也。今之学者,只透得率性之谓道,透不得天命之谓性,此所以不能超脱凡情,个个都是害病死,个个没结果。

  六八

  一日,同秦忠卿往馆,访友忠,说干好的也是心,干不好的也是心。渠曰:“如此说心,是个不好的。”或曰:“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渠曰:“如此说心,是个习成的,良知岂用安排得!此物由来自浑成,如是会去还较一线。这一线,便隔万里。”

  六九

  庆问学人,一江清水,浅处可以见彻底,深处不能见彻底,何谓也?学人不能答,询渠。渠曰:“眼之明,有限量。”学人譬诸火。渠曰:“火之明,亦有限量;日月之明,亦有限量,囿于形也。有个没限量的,不囿于形、超于神明之外,是谓元明,照破三千大千恒河沙世界。

  七0

  一切妄心皆幽暗,崖前鬼魅隐不发,是谓引鬼入宅,照破烦恼;是弄鬼眼睛,但有造作,皆鬼家活计。幽暗中亦增幽暗,安能透向上?既知向上,大光明藏大受用,安肯栖栖?凡情世界,受此魔昧之扰,只恐识趣情深,不能一时便得解脱,只当于妄心内了此妄心,是谓就鬼打鬼,一番情尽,一番清虚。只此清虚,便是大光明藏消息,一一情重,一一清虚;只此清虚,便是大光明藏渐次。

  七一  邓庆回酆州,未及三月而返,不顾为学。渠曰:“鄙哉!”叱曰:“世情断丧人,太煞容易。”化甫曰:“千古圣人命脉,岂是这等人承受!”不久,化甫亦退席。渠曰:“世情断丧人,太煞容易。”

  七二  一日,坐楚倥茅亭,闻鸡啼,得入清净虚澄,一切尘劳,若浮云在太虚,不相防碍。次早,闻犬吠,又入清净,湛然澄沏,无有半点尘劳。此渠悟入大光明藏消息也。

  七三  先天者,天地之先也。天地之先,更有何物?无物,更有何事?后天者,天地之后也。天地之后,始有物。有物始有事,有事中无事,有物中无物,便是透先天妙诀。

  七四  今之人不曰起念,而曰起心;不曰有情,而曰有心。盖以念之与情,虽皆幻,妄缘机而有,机缘神而有,神藉元明真心而有,故有所谓心好心不好,性善性不善,种种之见不同也。神随机转,机随情念转,情念有善有恶,神机可以为善为恶,皆幻化也。元明真心是转移不得的,情念不能及,神机不能入。故曰:“炳焕灵明,超然而独存,与神机迥不相干。”故神机有生灭,元明真心无生灭也。惟神也,藉赖元明,故有不可测之妙机,缘神而生,故活泼泼地。至若元明真心,普照恒沙国土,广鉴一切,有情可以知蝼蚁之声,可以知两点之数,可以知草木痛痒,日月照不到处能照之,神明察不到处能察之,神机功德可思议,元明功德不可思议,是谓大明,是谓大神,是谓无上,是谓无等等是。故照可以言心,寂可以言性,不可以言命。命也者,玄之又玄也。

  七五

  凡有造作,有思辨,有戒治,有持守,有打点,有考究,有为之学教也。初机谓之修道,行则行,止则止,睡则睡,起则起,不识不知,无修无证,日用常行之事,鸢飞鱼跃之机,无为之学教也。儒者谓之率性,大寂灭海,大光明藏,超于言语思想之外,不在人情事变之中,难以形容,难以测度,不属血气,不落有无,不堕生灭,是谓向上事,是谓最上乘,一名“性”、名“命”。教脒,有心是欲,有欲不能入道。道无意,无意则虚静;虚静则灵明,灵明则可透性命之窍。

  七六

  今之书生志于富贵而已,中间有窃道学之名、而贪谋富贵者,跖之徒也。或有假富贵,而行好事,存好心,说好话,干好事,尽忠报国,接引贤人,谓之志于功名;似也,谓之志于道德则未,谓之德;似也,谓之妙道则未,妙道与富贵功名,大不相侔,假富贵未能忌富贵也,志功名未能忌功名也,未忘欲也。欲者,理之友,故曰妙道则未。

  七七

  天下极尊荣者美官,妨误人者亦是这美官;人情极好爱者美色,断丧人者亦是这美色,打得过这两道关,方名大丈夫。  七八

  修养的,脱不得精气神;修行的,脱不得情念;讲学的,脱不得事变,皆随后天烟火幻相,难免生死,故其流弊也。玄门中人,夸己所长;禅门中人,忌人所长;儒门中人,有含容、能抚字、蔼然理义之风,只是他系累多,不能透向上事,若海中维伸出头来,拔不出身来,都是上不得岸的。与他人处,亦能妨误。佛家以明觉为迷昧,儒家以明觉为自然;佛所忌,儒所珍也。所谓本觉妙明,模糊不透,安能脱去凡胎,超入圣化之中?

  七九

  真精妙明,本觉圆净,非留生死,及诸尘垢,乃至虚空,皆因妄想之所生起,此言性命真窍,原是无一物的。今欲透上去,必须空其所有,干干净净,无纤毫沾带,故曰心空及第归。

  八0

  心、肝、脾、肺、肾,五脏之名也。今之人,皆指肉团之心为心,其中一点空虚,曰神明之舍。以六尘缘影、昭昭灵灵者为心,犹为认贼为子,况以脏腑为心乎?学者不知心,不知性,不知命矣,其何以脱凡情,离色身,超入圣化?  八一

  儒者之学,变化气质而已;全真之学,调养血气而已;禅那之学,种下善根而已,既非超群逸格之才,又无明师指点,执定寻常伎俩,无过人颍悟,终亦必亡而已矣。

  八二

  学到日用不知,不论有过无过,自然有个好消息出来。见有过,则知无过好;见无过,则知有过不好。好不好,皆迷境也;反不如百姓日用妥帖。尧之安安,孔子之申申夭夭,才是乐,才是学。邵尧夫浑是个弄精魂的人,白沙打住吟风弄月船,阳明且向樽前学楚狂等意,与尧夫同,不得与尧孔同。除了他这些好意思,才得安安申申,才与百姓一般妥帖,才是道人本色。学百姓学孔子。百姓是今之庄家汉,一名上老。他是全然不弄机巧的人。

  八三

  古人论学,只说夫妇之愚与知。又只说百姓日用,及其至也,说圣人中间许多贤才智巧之士,都说不著他。百姓是学得圣人的,贤智是学不得圣人的。百姓日损,贤智日益;百姓是个老实的,贤智是弄机巧的。一个老实,就是有些机巧,便不是。

  八四

  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才是一个真百姓。学得一个真百姓,才是一个真学者,才是不失赤子之心,无怀氏之民也,葛天氏之民也,此之谓大人。

  八五

  道学之倡,已千百年,中间能有几个人学得成个孔夫子?其弊也,所宗者孔子,所学者朱子,视“一贯”之旨,如天之高,不可阶而升也。不知百姓皆一贯也。孔子示人以一据可画者言之也,指天机而言也,更有画不出来的,机缄不露,才是到家。

  八六

  程子动亦定,静亦定,作定性论。白沙曰:“定性岂能忌外物,寂而常照者性也,未尝不定?程子认识神作性,古今不达向上一窍,皆认识神为性也者,不落有无者也,而于何处加定之之功?此程子之学,所以不得到家,虽造到廓然大公,还有个公在;物来顺应,还见得有物在,岂能忌外物?所以致学者,不知本心,而有求心之弊。照而常寂者心也,曰寂则无查考,却于何处求之?是认念作心,认意作心,深造者认神作心,认机作心,故有曰神明之舍,有曰方寸之间,种种方所言心,妄上加妄,终无了期也。本等是一江清水,被这迷人搅起波来,故曰依旧落迷途。”

  八七  水原无波,谓波非水,不可也。镜原无像,谓像非镜,不可也。执波为水,迷失本净;执像为镜,迷失本明。波尽水净,澄然湛寂;像尽镜净,朗然虚明。

  八八

  潜鱼水底传心诀,栖鸟枝头说道真。此非上下察乎?程子赞曰:“活泼泼地,宜致思表天机之动荡也。”或曰:“无机之前,非太始乎?太始之始,非太玄乎?”渠曰:“太始之玄,是谓真玄;太玄之始,是谓无始。无始也者,无生之藏也;真玄也者,玄元之天也。无生之藏,是谓大定;玄元之天,是谓大还。是定也与是还也,无鱼之潜也。无鱼之潜,将何传焉?无鸟之栖也。无鸟之栖,将何说焉?无可传者,是谓本心;无可说者,是谓妙道。得本心者,谓之得诀;归妙道者,谓之归真。此诀之外,非真决;此真之外,非玄真。由是而究焉,可以知性命之旨矣!

  八九  阳明诗教:“却邻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讽孔子:“一窍谁将混沌开,千年样子道州来。”讽周子:“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休作郑康成。”讽朱子。  九0

  阳明诗教:“但致良知成德业”,乱草草事。“只是良知更莫疑”,拨草寻牛事。“直造先天未画前”,望见白牛事。咦,他的这条件,犯人苗稼,管取收拾不彻。

  九一

  恶动之念,咎也。知其为咎,则终日动而无恶。喜静之念,咎也。知其为咎,则终日静而无喜。无恶则动亦定,故终日动而自不觉其动也。无喜则静亦定,故终日静而不觉其静也。是谓动而无动,动可静矣;静而无静,静可动矣。一动一静,无非造化妙机,圆融不滞,某如是,天地亦如是。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次补之哉!  九二

  有问学人:“那个是汝的妄心?”人曰:“汝问我的是妄心。”又问:“除了妄心,那个是汝的?”人不能答,问渠。渠曰:“除了妄心,是汝的。”人又问:“那个是汝的真心?”人曰:“我答汝的,是真心。”问:“除了真心,那个是汝的?”人不能答,问渠。渠曰:“除了真心,是汝的。”

  九三

  古之学者,登了彼岸,才渡此岸人。今之学者,尚在此岸,船也不曾寻见,便要渡人过河,皆是狂心未歇。故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古之学者,未登彼岸也,如驾一叶之舟,过东洋大海,洪涛巨浪中,望见彼岸不得到,危疑生死之际,有甚闲心肠去寻起人来度脱。

  九四

  太上忘言之道,神不得而与,化不得而入,况精气乎!精气不得而与,况形之相禅乎!是故不能忘形,非大化之道;不能忘精气神,非超生之诀,谓其有也,不有则无,皆非太上忘言之道。

  九五

  虚则入道之门,致静之要也。致虚存虚,犹未离有;守静存静,犹陷于动。致虚不极,有未忘也;守静不笃,动未忘也。事情扰扰,安能致虚?不虚,安能致静?不静,安能清净?

  九六

  上仙之学,谓精神凝定,纵能与天地同其悠久,终须败坏,故舍之而不炼养。昧者谓其荒唐,无有下落。不知精神之外有个大觉海,汪洋澄澈,无有边表,反观神明功化,如游月宫而观萤光一也。清净一窍,乃大觉还消息,忘得神机,即透此窍。脱胎换骨,实在于此。

  九七

  官安吾曰:“众人之欲,自尧、舜为之,皆天理之流行。尧、舜之天理,自众人为之,皆人欲之横肆。”渠曰:“尧、舜在三界外安身,三界内游戏,饮食男女,皆妙有也。众人在三界内安身,不知有三界外玄旨,饮食男女皆纵情也。学者见解在天地万物外,运用在天地万物内,未超数量,有而难化。渠寄身在天地万物内,作用在天地万物外,超于数量,大而能化。

  九八

  俗种凡胎,根深蒂固,苟不脱胎换骨,是亦世情怀抱,贪求出世玄旨,岂不难哉!  九九  事就是理。有个理,就是烦恼。一切是妄,有个妄,就是烦恼,向止之学也。不管他是理也,不管他妄,只任地等蓦直做去,就是无心道人,行所无事,其智亦大矣。

  一零零

  季文子三思,思之不多,孔子嫌其多。周公之仰思,思之多,孟子不嫌其多。盖以学是不当思思之,其事惑,是其思也;非学周公,是当思思之,其理明,是其思也。是学《南询录》所记渠言如此。渠亦如此,学亦如此也。自透关人视之,谓渠在世界外安身,世界内游戏,一切皆妙有也。未透关人视之,谓渠言在世界外,行在世界内,一切皆纵情也。其所以颠三倒四,世情中颇有操守者,尚不如此,安能免人之无议也?呜呼,以幻修幻,就鬼打鬼,犹未离有,而况其著意如此者哉!  一0一

  渠自赞:质直似宋儒者,风流同晋世人豪,飘逸类唐人诗思,趋向在羲皇之上,以天地万物为刍狗,以形骸容色为土苴,七情六欲听其使令,一颦一笑是其变态,做出来惊天动地,收回去敛迹藏踪。不在于人,不在于天,象帝之先。

  一0二

  学问妙诀,只当在虚上理会。虚则清静,渐入真道。若有心致虚,虚亦难致。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致虚之诀。故曰活泼泼而无所思,心之虚也;退怯而无所为,志之弱也。

  一0三

  论孔子者,谓一落画相,后天易也,未超数量,而有终穷;不如老子谷神不死,犹为超绝,安有孔子聪明睿智,不能穷神知化,弗透仙佛玄关者也?盖其立教,只得如此。  一0四

  老子以神立教,致虚极,守静笃,养神之功也。虚则离有,静则离动。致虚忘虚,致之极也;守静忘静,守之笃也。是谓忘精神而超生,不求精气之凝,自无不凝也。可以长生,可以化形,与天地同悠久。后人不通此窍,在精气神上搬算,安炉立鼎,采取黄芽白雪为长生之术。盖未能忘形,安能入神?未能忘神,安能超生?神也者,假元明真心而生,故能通天彻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穿山入石,水不能溺,火不能焚,神通变化,妙不可测。论老子者,谓神有耗散,随机而转,俱非常住真心,而有变灭,不如佛之明心见性,是谓金刚不坏身,安有老子神明洞达犹龙也。不能通佛,关窍超出三界之外也,盖其立教,只在如此。

  一0五

  阳明振古豪杰,孔子之后一人而已。其曰“乾坤是易原非画”,示人以无相玄宗也。曰“心性何形得染尘”,示人以本觉元净也。曰“只是良知更莫疑”,示人以学问关窍也。

  一0六

  学问有教有宗。宗者,宗旨也。别是一条超然直路,与教不相关。由教而入者,便有阶级,何由超悟也?

  一0七  宇宙中一切有形有色皆为五行造化管摄,不得自由。盖以一切皆是五行造化作成,故五行造化得以播弄富贵福泽,困穷拂郁,寿倡夭折,种种不同,皆所以播弄之也,苟于其中欲超出五行造化之外,得大修歇,得大安乐,岂易易哉!

  一0八

  渠三十年前,深惩有身之苦,悯百岁光景不多,炙霜烦恼,无一夕之安。故奋志以求出脱,精神命脉尽属于此,已非一朝一夕之故。性命真窍,一旦豁然,无不了了。今也身在五行造化之中,趣在五行造化之外,但以涵养未至,造诣未深,时候未到,便不得解脱作个自由人,大事未明,如丧考妣。渠岂纵欲偷安放肆而不知检也?习陋未尽,少有一毫顾念,即堕小乘见解。见得有欲,则见得有理。烦恼场中,了无出期,作了一个小人常戚戚,依旧为五行造化管摄,不得自由。君子之坦荡荡也,断号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一0九

  渠自己亥年礼师,良知之学不解,入青城山参禅十年。至戊申,入鸡足山,悟人情事变外,有个拟议妙理。当时不遇明师指点,不能豁然通晓,早登彼岸,由是遍游湖海,寻人印证。癸丑年,抵浙江湖州府天池山,礼月泉,陈鸡足所悟。泉曰:“第二机是第一机。”渠遂认现前昭昭灵灵的,百姓日用不知,渠知之也。甲寅,庐山礼性空,闻无师智,于裴仙闻说没有甚么,任么便是,始达良知之学,同是一机轴,均是认天机为向上事,认神明为本来人。延至戊午年,居酆州八载,每觉无日新之益,常有疑情,及闻三公,俱不免轮回生死,益加疑惑。癸亥,复江西,居象城,游石莲洞。返酆,多事抵牾,遂动天台之思。甲子九月,终入黄安,流浪半载。乙丑正月,刘明卿接家避严霜之威,另居一室供养应时。又有邓庆善待,颇得安妥。油油然有颍悟之机。迁居耿楚倥茅屋,林柏壹送供安养,两月始达父母未生前的,先天天地先的,水穷山尽的,百尺竿头外的,与王老师差一线的,所谓无相三昧,般涅盘,不属有无,不属真妄,不属生灭,不属言语,常住真心,与后天事不相联属。向日在鸡足山所参人情事变的,豁然通晓,被月泉妨误二十余年,几乎不得出此苦海,南柯梦中几无醒期。渠在茅屋闻鸡啼犬吠,两次证入,闲人杂扰。四月五月,入南塘山中,刘明卿送供。楚倥令人奉侍,颇幽居。一日,坐北窗得定,自然淡然无嗜,怡然自如,寂然清虚,犹为祝应龙妨误,不得大彻。十月二十日,复河南光山县莲花堰,官安吾逐讲究,学解益明,尘劳中,难以了事。丙寅上元,麻城人朱子钦蛊惑至家,因小嫌构成大院大怨,见小利大事不成。二月十日,过探朱公赞。二十五日,复官安。渠之学,日渐幽深玄远,如今也没有我,也没有道,终日在人情事变中,若不自与;终日在声音笑貌中,亦不自知。泛泛然如虚舟漂瓦而无着落,心之虚也,自不知其虚;心之静也,自不知静。凡情将尽,圣化将成,脱胎换骨,实在于此。

  一一0

  寄淮翁书云:“凡可思议的,皆动作。凡动作,皆阴灵。精神魂魄皆动作,纵能生机变化,灵通万状皆阴灵,浑是一团阴气造化耳。三界皆阴宅,天地万物皆阴灵,一毫阴气不尽,不得解脱。饮食男女,一切世间出世间染净等垢,与一切玄思妙解,皆阴灵,少有一毫不出,难出阴司。此所以阴灵难入圣也。知性命之为重,犹眷恋于他岐,是谓不知务也。苟能一切勘破,岂偶然哉!千古圣人命脉,不是这等人,不能承受。珍重!”

  一一一

  寄叶应期书云:“闻尊阃丧后,尊堂仙游重丧之变,人情甚不堪,故曰:‘维予小子,未勘家多难。’不知功当此之变,何如以自度?孔子之于回疏之也,哭之恸,人不以为嫌;子夏之于子戚之也,丧其明,至今为笑。孔子有安身处,故能撒手哭之恸,何妨?子夏没安身处,故少纵然便有利害。公安身立命在何处?倘泛泛然有个学问念头,于既死全不动念,逆天背理,莫此为甚。不惟不足以言学,反为名教中罪人。事外无理,亦无学。舜之号泣于昊天,即学也。使舜当时有个学问念头,安能号泣?若舜也,是谓尽心,是谓知性,是谓知天。机会之际,吃紧若此,不可容易放过。”

  一一二

  淮翁书云:“天下之数无穷,皆起于一。自古善美者,未有舍一而得无穷之数,无不统之曰。”又曰:“自夫子授受以来,不明‘一贯’之旨者固多,未有敢以天机拟之者,今指为天机则不明‘一贯’之旨甚矣。既不明‘一贯’而曰可画,岂不诬圣人哉!圣人凝然不动,道体自如,其应迹莫非天则,然其万事而无情,机不足以言之矣。”渠答曰:“一统天下之数之根,生是死之根。此孔子精一之传,即太极是生天生地生人物,生万事,无不是这个‘一贯’之(旨)。故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均共得天数量之理一则根本而已。到此地位议已露机缄,已是可以测度,可以想相,伏牺画一卦一以象乾,乃统天也,非天机乎?机也者,机轴也。一切卷舒运用,皆是他造化,其德亦幽玄。古今学者脱不得这种头巾气,都要与他整理门面。说一不是到家消息,便有许多讲口。盖未透无生一窍,平日只识得有生真宰。此之见识,凝结胸中,不得释然也,安得孔夫子复生?与之极论无生法忍,拔济千古,生生死死之厄,以疗书生跟随人脚跟之病乎?

  一一三  闻道容易,证道难。千古圣人,大经大法,非历尽辛苦,日久功深,不能成就。

文子

作者:辛銒

《文子》,唐以后又称《通玄真经》,是一部重要的道家著作。

齐东野语

作者:周密

作者:(宋)周密 撰《齐东野语》记南宋旧事为多,如“张浚三战本末”、“绍熙内禅”、“诛韩本末”、“端平人洛本末”、“端平襄州本末”、“胡明仲本末”、“李全”、“朱汉章本末”、“邓友龙开边”、“安丙矫诏”、“淳绍岁币”、“岳武穆逸事”、“巴陵本末”、“景定行公田”、“景定慧星”、“朱唐交奏本末”、“赵信国辞相”、“二张援襄”、“嘉定宝玺”、“张仲孚”等,都可以补史传之阙,提供了一些历史事实与历史真象,可以弥补元代所修《宋史》的不足。 《齐东野语》又记文坛掌故、文人轶事。“诗用史论”标示咏史诗与史论的渊源关系,“作文自出机杼难”标明文学创作的独创性,“诗用事”讽刺当时诗人以用典故多为博赡的倾向。放翁钟情前室”记陆游与唐琬的婚姻悲剧,“台妓严蕊”记道学家朱熹的卑劣与陈亮的荒诞,“王魁传”叙王俊明事迹以指斥民间王魁传说为无稽之谈。诸如此类,书中不少。《齐东野语》也有部分小说或故事,如“洪端明入冥”想象奇特、情节奇巧;“吴季谦改秩”记某盗杀人夺妻之事,对后世小说有影响。 《齐东野语》考证古义,极详细丰赡。“避讳”一节详列古代至宋之前避讳实例,“曝日”列举古人负暄事例以说明“曝日”对人体的益处,“古今左右之辨”详考“尚左”、“尚右”的风俗,“历差失闰”详考古代定闰的情况等等,显示出周密的博学多才。 《齐东野语》杂记医药、天文等等。“经验方”等记医理与药方,“针砭”记针灸的功用。“算历约法”记以数字推算一年节气。总而言之,《齐东野语》内容丰富,持论公允,叙述历史多能揭示历史事件的真象,可以弥补正史的不足,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是中国古代笔记杂著中的精品。

爱日斋丛抄

作者:叶釐

  《爱日斋丛抄》五卷、《补遗》一卷、《续补》一卷,宋叶釐撰。

  《爱日斋丛抄》见诸书志所载者,多不著撰者姓氏。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十二载有叶釐《爱日斋丛抄》十卷,又《坦斋笔衡》一卷。两书《说郛》均收录,前者题宋叶某撰,后者题宋叶釐撰。书名或题《爱日堂丛抄》,见《澹生堂藏书目》和《楝亭书目》等。今所见五卷本为《四库全书》本,此本从《永乐大典》中辑出,釐为五卷。又有《守山阁丛书》本,据文澜阁藏《四库全书》本录出刊行。南京图书馆藏有清抄本,原为萧山王宗炎十万卷楼藏书,王氏有批校,后为钱塘丁丙嘉惠堂所得。王宗炎,字以除,号穀塍,清乾隆四十五年进士,学问淹博,性尤淡退,通籍后遂杜门不出,筑十万卷楼,以文史自娱。王氏藏抄本为五卷,又《补遗》一卷,《补遗》所载各条均见于《说郛》(百卷)本中。正文五卷所载诸条,与《四库全书》本前后次第不爽,所据也当是四库本。抄本错讹较多,虽有王氏朱笔批校,仅极少数得到更正。此次校点即以王氏藏抄本为底本。校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并参校《守山阁丛书》本,《补遗》一卷则用《说郛》(百卷)本校勘。其中卷三全部录自《永乐大典》卷八二八,其它卷中有数条也见于《大典》中,则以《大典》参校。又从《大典》中辑得未见于辑本的两条作《续补》。

  现存本所载多为杂考,订讹正误,或略作品评。多罗列诸家之说,互相阐发,作者本人的见解有限。又作者在引录众人之说时,不论是片言只语,还是长篇大论,引录较为随意,脱漏省略较多,甚至导致句意不完整。对于这些问题,只要读得通,校勘时不再补录,但在校勘记中说明。书中引录的他人之说,少数为今通行本所不载,也有助于拾遗补阙。

  本书由江苏教育学院中文系邓子勉校点整理,并撰写说明。

  叶釐,字子真,号坦斋,池州青阳(今属安徽)人,隐居九华山,以著书自娱。与洪咨夔、魏了翁、刘克庄等有交往。宋末监司论荐,补迪功郎、本州签判。著有《爱日斋丛抄》、《坦斋笔衡》。详见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八十一。

公孙龙子

作者:公孙龙

  《公孙龙子》是战国(公元前475~公元前221年)后期名家代表人物公孙龙的著作,《汉书。艺文志》中收录了《公孙龙子》十四篇,但现在只保存下来了六篇。第一篇《迹府》也是后人搜集的有关他的事迹,其他五篇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公孙龙所作。作为名家的代表人物,他以“白马非马”论和“离坚白”而著名,他的这些思想分别见于《白马非马论》和《坚白论》中,这是公孙龙名辨思想的核心内容。在《公孙龙子》一书中,公孙龙主要研究了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以及事物的共性和个性所具有的内在矛盾,他的特点就是夸大这种矛盾,并否认两者的统一,所以最后得出违背常理的结论。即白马不是普通所说的马,颜色中的白色和质地的坚硬他也人为地分裂开来论述。

  另外,在《指物论》中他还着重论述了指与物的关系。“指”即事物的概念或名称,“物”是具体的事物,它们的关系也就是物质与意识的关系,《通变论》则论述了对运动变化的看法,《名实论》讨论名与实的关系。上述的五篇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学说体系。

  《公孙龙子》的注释本,有宋朝人谢希深的注本,以及清朝陈澧的《公孙龙子注》,近代陈柱的《公孙龙子集解》,王启湘的《公孙龙子校诠》也可以参考。

中医内科方剂索引

作者:无

中医内科方剂索引

孙过庭书谱及其释文

作者:孙过庭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可谓钟、张云没,而羲、献继之。又云:“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摭(zhi)以兼通,故无惭于即事。

今译:关于古代以来,善长书法的人,在汉、魏时期,有钟繇(you)和张芝的卓绝书艺,在晋代末期是王羲之和王献之的墨品精妙。王羲之说:“我近来研究各位名家的书法,钟繇、张芝确实超群绝伦,其余的不值得观赏。”可以说,钟繇和张芝死后,王羲之、王献之继承了他们。王羲之又说:“我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与钟繇是不相上下,或者略超过他。对张芝的草书,可与他前后相列;因为张芝精研熟练,临池学书,把池水都能染黑了,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下功夫刻苦专习,未必赶不过他。”这是推举张芝、自认超越钟繇的意思。考察王羲之父子书法的专精擅长,虽然还未完全实现前人法规,但能博采兼通各种书体,也是无愧于书法这项事业的。



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研。”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馀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总其终始,匪无乖互。

今译:书法评论者说:“这四位才华出众的书法大师,可称得上古今独绝。但是今人(二王)还不及古人(钟、张),古人的书法风尚质朴,今人的书法格调妍媚。”然而,质朴风尚因循时代发展而兴起,妍媚格调也随世俗变化在更易。虽然文字的创造,最初只是为了记录语言,可是随着时代发展,书风也会不断迁移,由醇厚变为淡薄,由质朴变为华丽;继承前者并有所创新,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常规。书法最可贵的,在于既能继承历代传统,又不背离时代潮流;既能追求当今风尚,又不混同他人的弊俗。所谓“文采与质朴相结合,才是清雅的风度”。何必闲置着华美的宫室去住古人的洞穴,弃舍精致的宝辇而乘坐原始的牛车呢?评论者又说:“献之的书法之所以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钟繇、张芝一样。”我认为这已评论到问题的要处,但还未能详尽说出它的始末原由。钟繇专工楷书,张芝精通草体,这两人的擅长,王羲之兼而有之。比较张芝的草体王还擅于楷书,对照钟繇的楷书王又长于草体;虽然专精一体的功夫稍差,但是王羲之能广泛涉猎、博采众优。总的看来,彼此是各有短长的。



谢安素善尺牍,而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之,谓必存录,安辄题后答之,甚以为恨。安尝问敬:“卿书何如右军?”答云:“故当胜。”安云:“物论殊不尔。”于敬又答:“时人那得知!”敬虽权以此辞折安所鉴,自称胜父,不亦过乎!且立身扬名,事资尊显,胜母之里,曾参不入。以于敬之豪翰,绍右军之笔札,虽复粗传楷则,实恐未克箕裘。况乃假託神仙,耻崇家范,以斯成学,孰愈面墙!后羲之往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辄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还,见乃叹曰:“吾去时真大醉也!”敬乃内惭。是知逸少之比钟张,则专博斯别;子敬之不及逸少,无或疑焉。

今译:谢安素来善写尺牍书,而轻视王献之的书法。献之曾经精心写了一幅字赠给谢安,不料被对方加上评语退了回来,献之对此事甚为怨恨。后来二人见面,谢安问献之:“你感觉你的字比你父亲的如何?”答道:“当然超过他。”谢安又说:“旁人的评论可不是这样啊。”献之答道:“一般人哪里懂得!”王献之虽然用这种话应付过去,但自称胜过他的父亲,这说的不是太过分了吗!况且一个人立身创业,扬名于世,应该让父母同时得到荣誉,才是一种孝道。(这里引用《孝经》一个故事)曾参见到一条称“胜母”的巷子,认为不合人情拒绝进去。人们知道,献之的笔法是继承羲之的,虽然粗略学到一些规则,其实并未把他父亲的成就全学到手。何况假托是神仙授书,耻于推崇家教,带着这种思想意识学习书艺,与面墙而观有什么区别呢!有次王羲之去京都,临行前曾在墙上题字。走后献之悄悄擦掉,题上自己的字,认为写得不错。待羲之回家来,见到后叹息道:“我临走时真是喝得大醉了。”献之这才内心感到很惭愧。由此可知,王羲之的书法与钟繇、张芝相比,只有专工和博涉的区别;而王献之根本比不上王羲之.则是毫无疑问的了。



余志学之年,留心翰墨,昧钟张之馀烈,挹羲献之前规,极虑专精,时逾二纪。有乖入木之术,无间临池之志。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曾不傍窥尺犊,俯习寸阴;引班超以为辞,援项籍而自满;任笔为体,聚墨成形;心昏拟效之方,手迷挥运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谬哉!

今译:我少年读书时,就留心学书法,体会钟繇和张芝的作品神采,仿效羲之与献之的书写规范,又竭力思考专工精深的诀窍,转瞬过去二十多年,虽然缺乏入木三分的功力,但从未间断临池学书的志向。观察笔法中,悬计垂露似的变异,奔雷坠石般的雄奇,鸿飞兽散间的殊姿,写舞蛇惊时的体态,断崖险峰状的气势,临危据枯中的情景;有的重得像层云崩飞,有的轻得若金蝉薄翼;笔势导来如同泉水流注,顿笔直下类似山岳稳重;纤细的像新月升上天涯,疏落的若群星布列银河;精湛的书法好比大自然形成的神奇壮观,似乎进入决非人力所能成就的妙有境界。的确称得上智慧与技巧的完美结合,使心手和谐双畅;笔墨不作虚动,薄纸必有章法。在一画之中,令笔锋起伏变化;在一点之内,使毫芒顿折回旋。须知,练成优美点画,方能把字写好。如果不去专心观察字帖,刻抓紧埋头苦练;只是空论班超写的如何.对比项羽自己居然不差。放任信笔为体,随意聚墨成形;心里根本不懂摹效方法,手腕也未掌握运笔规律,还妄想写得十分美妙,岂不是极为荒谬的吗!



然君子立身,务修其本。杨雄谓:诗赋小道,壮夫不为。况复溺思毫厘,沦精翰墨者也!夫潜神对奕,犹标坐隐之名;乐志垂纶,尚体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礼乐,妙拟神仙,犹埏埴之罔穷,与工炉而并运。好异尚奇之士;玩体势之多方;穷微测妙之夫,得推移之奥赜。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鉴者挹其菁华,固义理之会归,信贤达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赏,岂徒然与?

今译:然而君子立身,务必致力于根本的修养。扬雄则说诗赋乃为“小道”,胸有壮志的人不会只搞这一行,何况专心思考用笔,把主要精力埋没在书法中呢!对全神贯注下棋的,可标榜为一“坐隐”的美名;逍造自在垂钓者,能体会“行藏”的情趣。而这些又怎比得上书法能起宣扬礼乐的功用,并具有神仙般的妙术,如同陶工揉和瓷土塑造器皿一般变化无穷,又像工匠操作熔炉铸锻机具那样大显技艺!酷好崇异尚奇的人,能够欣赏玩味字书体态和意韵气势的多种变化;善于精研探求的人,可以从中得到潜移转换与。推陈出新的幽深奥秘。撰写书论文章的人,往往择取接受前人的糟粕;真正精于鉴赏的人,方能得到内涵的精华。经义与哲理本可溶为一体,贤德和通达自然可以兼善。汲取书艺精华借以寄托赏识情致,难道能说是徒劳的吗?


    
而东晋士人,互相陶淬。室于王谢之族,郗庾之伦,纵不尽其神奇,咸亦挹其风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复闻疑称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绝,无所质问;设有所会,缄秘已深;遂令学者茫然,莫知领要,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规矩而犹远,图真不悟,习草将迷。假令薄能草书,粗传隶法,则好溺偏固,自阂通规。詎知心手会归,若同源而异派;转用之术,犹共树而分条者乎?加以趁变适时,行书为要;题勒方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回互虽殊,大体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贯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飞自。若毫厘不察,则胡越殊风者焉。今译:东晋的文人,均互相熏陶影响。至于王、谢大族,郄、庾流派,其书法水平没有尽达神奇的地步,可也具有一定的韵致和风采。然而距离晋代越远,书法艺术就愈加衰微了。后代人听到书论,明知有疑也盲目称颂,即使得到一些皮毛亦去实践效行;由于古今隔绝,反正难作质询;某些人虽有所领悟,又往往守口忌谈,致使学书者茫然无从.不得要领,只见他人成功取美,却不明白收效的原因。有人为掌握结构分布费时多年,但距离法规仍是甚远。临摹楷书难悟其理,练习草体迷惑不测。即便能够浅薄了解草书笔法,和粗略懂得楷书法则,又往往陷于偏陋,背离法规。哪里知道,心手相通犹如同一源泉形成的各脉支流;对转折的技法,就像一颗树上分生出若干枝条。谈到应变时用,行书最为要着;对于题榜镌石,楷书当属首选。写草书不兼有楷法,容易失去规范法度;写楷书不旁通草意,那就难以称为佳品。楷书以点画组成形体,靠使转表现情感;草书用点画显露性灵,靠使转构成形体。草书用不好使转笔法,便写不成样子;楷书如欠缺点画工夫,仍可记述文辞。两种书体形态彼此不同,但其规则却是大致相通。所以,学书法还要旁通大篆、小篆,融贯汉隶,参酌章草,吸取飞白。对于这些。。。。。。


至如钟繇隶奇,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元常不草,使转纵横。自兹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专精也。虽篆隶草章,工用多变,济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验燥湿之殊节,千古依然。体老壮之异时,百龄俄顷。磋呼!不入其门,讵窥其奥者也。今译:至于钟繇的楷书堪称奇妙,张芝的草体荣膺草圣,都是由于专精一门书体,才达到无与伦比的境地。张芝并不擅写楷书,但他的草体具有楷书点画明晰的特点;钟繇虽不以草见长,但他的楷书却有草书笔调奔放的气势。自此以后,不能兼善楷草二体的人,书法作品便达不到他们的水平,也就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专精了。由于篆书、隶书、今草和章草,工巧作用各自多有变化,所以表现出的美妙也就各有特点:篆书崇尚委婉圆通,隶书须要精巧严密,今草贵在畅达奔放,章草务求简约便捷。然后以严谨的风神使其凛峻,以妍媚的姿致使其温润,以枯涩的笔调使其劲健,以安闲的态势使其和雅。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书者的情性,抒发着喜怒哀乐。察验用笔浓淡轻重的不同风格,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从少壮到老年不断变化的书法意境,一生中随时可以表露出来。是啊!不入书法门径,怎能深解其中的奥妙呢?

又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遗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阑,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得时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笔畅。畅无不适,蒙无所从。当仁者得意忘言,罕陈其要;企学者希风叙妙,虽述犹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辄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风规,导将来之器识,除繁去滥,睹迹明心者焉。

今译:书家在同一个时期作书,有合与不合,也就是得势不得势、顺手不顺手的区别,这与本人当时的心情思绪、气候环境颇有关系。合则流畅隽秀,不合则凋零流落,简略说其缘由,各有五种情况:精神愉悦、事务闲静为一合;感人恩惠、酬答知己为二合;时令温和、气候宜人为三合;纸墨俱佳、相互映发为四合;偶然兴烈、灵动欲书为五合。与此相反,神不守舍、杂务缠身为一不合;违反己愿、迫于情势为二不合;烈日燥风、炎热气闷为三不合;纸墨粗糙、器不称手为四不合;神情疲惫、臂腕乏力为五不合。合与不合,书法表现优劣差别很大。天时适宜不如工具应手,得到好的工具不如舒畅的心情。如果五种不合同时聚拢,就会思路闭塞,运笔无度;如果五合一齐俱备,则能神情交融,笔调畅达。流畅时无所不适,滞留时茫然无从。有书法功底的人,常常是得其意而忘言,不愿对人讲授要领,企求学书者又每每慕名前来询其奥妙,虽能悟到一些,但多疏陋。空费精力,难中要旨。因此,我不居守个人平庸昧见,将所知的全盘贡献出来,望能光大既往的风范规则,开导后学者的知识才能,除去繁冗杂滥,使人见到论述即可心领神会了。



代有《笔阵图》七行,中画执笔三手,图貌乖舛,点画湮讹。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编录。至于诸家势评,多涉浮华,莫不外状其形,内迷其理,今之所撰,亦无取焉。若乃师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郸淳之令范,空著缣缃。暨乎崔、杜以来,萧、羊已往,代祀绵远,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业显;或凭附增价,身谢道衰。加以糜蠢不传,搜秘将尽,偶逢缄赏,时亦罕窥,优劣纷纭,殆难覼缕。其有显闻当代,遗迹见存,无俟抑扬,自标先后。

今译:世上流传的《笔阵图》七行,中间画有三种执笔的手势,图象拙劣文字谬误。近来见在南北各地流传,推测为王羲之所作。虽然未能辨其真伪,但还可以启发初学儿童。既然为一般人收存,也就不必编录。至于以往诸家的论著,大多是华而不实,莫不从表面上描绘形态,阐述不出内涵的真理。而今我的撰述,不取这种作法。至于像师谊官虽有很高名望,但因形迹不存,只是虚载史册;邯郸淳也为一代典范,仅仅在书卷上空留其名。及至崔瑗、杜度以来,萧子云、羊欣之前,这段漫长年代,书法名家陆续增多。其中有的人,当时就负盛名,人死后书作流传下来,声望愈加荣耀;也有的人,生前凭借显赫地位被人捧高身价,死了之后,墨迹与名气也就衰落了。还有某些作品糜烂虫蛀,毁坏失传,剩下的亦被搜购秘藏将尽。偶然欣逢鉴赏时机,也只是一览而过,加之优劣混杂,难得有条不紊的鉴别。其中有的早就扬名当时,遗迹至今存在,无须高人褒贬评论,自然会分辨出优劣的了。



且六文之作,肇自轩辕;八体之兴,始于嬴政。其来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亦略诸。复有龙蛇云露之流,龟鹤花英之类,乍图真于率尔,或写瑞于当年,巧涉丹青,工亏翰墨,异夫楷式,非所详焉。代传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详其旨趣,殊非右军。且右军位重才高,调清词雅,声尘未泯,翰牍仍存。观夫致一书,陈一事,造次之际,稽古斯在;岂有贻谋令嗣,道叶义方,章则顿亏,一至于此!又云与张伯英同学,斯乃更彰虚诞。若指汉末伯英,时代全不相接;必有晋人同号,史传何其寂寥!非训非经,宜从弃择。

今译:关于“六书”的始作、可以上溯到轩辕时代;“八体”的兴起,自然源于秦代嬴政。由来已很久远,历史上运用广泛,已起过重大作用。因为古今时代不同,质朴的古文和妍美的今体相差悬殊,且已不再沿用,也就略去不说。还有依据龙、蛇、云、露和龟、鹤、花、草等类物状创出来的字体,只是简单描摹物象形态,或写当时的“祥瑞”,虽然笔画巧妙,但缺作书技能、又非书法规范,也就不详细论述了。社会流传的王羲之《与子敬笔势论》十章,文辞鄙陋,论理粗疏;立意乖戾,语言拙劣,详察它的旨趣,绝非王羲之的作品。且羲之德高望重,才气横溢,文章格调清新,词藻优雅,声誉依然高尚,翰牍仍存于世。看他写一封信,谈一件事,即使仓促之时,还是注重古训。岂会在传授家教于子孙时,在指导书法规范的文章中,竟然顿失章法,一至如此地步!又说,他与张芝是同学,这就更加荒诞无稽了。若指的是东汉末期的张芝,时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东晋人,可史传上为何毫无记载。此书既非书法规范,又非经典著作,应当予以抛弃。夫心之所达,不易尽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难形于纸墨。粗可仿佛其状,纲纪其辞。冀酌希夷,取会佳境。阙而末逮,请俟将来。今撰执使转用之由,以祛未悟。执谓深浅长短之类是也;使谓纵横牵掣之类是也;转谓钩环盘纡之类是也;用谓点画向背之类是也。方复会其数法,归于一途;编列众工,错综群妙,举前人之未及,启后学于成规;窥其根源,析其枝派。贵使文约理赡,迹显心通;披卷可明,下笔无滞。诡辞异说,非所详焉。

今译:关于心里所理解的,难于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用语言叙说的,又不易用笔墨写到纸上。只能粗略地书其形状,陈述大致纪要。希能斟酌其中的微妙,求得领悟佳美的境界。至于未能详尽之处,只好有待将来补充了。现在叙说执、使、转、用的道理与作用,可让不了解书法的人能够领悟:执,是说指腕执笔有深浅长短一类的不同;使,是讲使锋运笔有纵横展缩一类的区别;转,是指把握使转有曲折回环一类的笔势;用,就是点画有揖让向背一类的规则。将以上各法融会贯通,复合一途;编排罗列众家特长;交错综合诸派精妙,指出前列名家不足之处,启发后学掌握正确法规;深刻探索根源,分析所属流派。尽求做到文辞简练,论理恰当,条例分明,浅显易懂;阅后即可明瞭把握,下笔顺畅无所淤滞。至于那些奇谈怪论,诡词异说,就不是本篇所要说的了。然而现在要承述的,力求对后学者有所裨益。

然今之所陈,务稗学者。但右军之书,代多称习,良可据为宗匠,取立指归。岂惟会古通今,亦乃情深调合。致使摹蹋日广,研习岁滋,先后著名,多从散落;历代孤绍,非其效与?试言其由,略陈数意:止如《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史箴》《兰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传,真行绝致者也。写《乐毅》则情多佛郁;书《画赞》则意涉瑰奇;《黄庭经》则怡怿虚无;《太史箴》又纵横争折;暨乎《兰亭》兴集,思逸神超,私门诫誓,情拘志惨。所谓涉乐方笑,言哀已叹。岂惟驻想流波,将贻啴嗳之奏;驰神睢涣,方思藻绘之文。虽其目击道存,尚或心迷议舛。莫不强名为体,共习分区。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实,原夫所致,安有体哉!今译:在以往书法家中,王羲之的书迹为各代人所赞誉学习,可作为效法的宗师,从中获得造就书法的方向。王羲之书法不仅通古会今,而且情趣深切,笔意和谐。以致摹拓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研习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王羲之前后的名家手迹,大都散落遗失,只有他的代代流传下来,这难道不是明证吗?试谈其中缘由,简要地叙说几点。仅以《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太师箴》《兰亭集序》《告誓文》等帖,均为世俗所传,是楷书和行书的最佳范本。写《乐毅论》时心情不舒畅,多有忧郁;写《东方朔画赞》时意境瑰丽,想象离奇;写《黄庭经》时精神愉悦,若入虚境;写《太师箴》时感念激荡,世情曲折;说到兰亭兴会作序时,则是胸怀奔放,情趣飘然;立誓不再出山做官,可又内心深沉,意志戚惨。正是所谓庆幸欢乐时笑声溢于言表,倾诉哀伤时叹息发自胸臆。岂非志在流波之时,始能奏起和缓的乐章;神情驰骋之际,才会思索华翰的词藻。虽然眼见即可悟出道理,内心迷乱难免议论有误。因此无不勉强分体定名,区分优劣供人临习。岂知情趣有感于激动,必然通过语言表露,抒发出与《诗经》《楚辞》同样的旨趣;阳光明媚时会觉得心怀舒畅,阴云惨暗时就感到情绪郁闷。


夫运用之方,虽由己出,规模所设,信属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术,适可兼通。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谙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亦犹弘羊之心,预乎无际;庖丁之目,不见全牛。尝有好事,就吾求习,吾乃粗举纲要,随而授之,无不心悟手从,言忘意得,纵未穷于众术,断可极于所诣矣。

今译:对运笔的方法,虽然在于自己掌握,但是整个规模布局,确属眼前的安排要务。关键一笔仅差一毫,艺术效果就可能相去千里。如果懂得其中诀窍,便可以诸法相通了。用心不厌其精,动手不忘其熟。倘若运笔达到精熟程度,规矩便能藏解胸中,自然可以纵横自如,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笔势飘逸神飞了。像桑弘羊理财(精明干练,计划周到),心思筹措在于各方;又似庖丁宰牛(熟知骨骼,用刀利索),眼里也就没有牛了。曾有爱好书法者,向我求学,便简明举出行笔结体的要领,教授他们实用技法,因此无不心领神会,默然得到旨意了。即使还不能完全领略各家所长,但也可以达到所探索的最深造诣了。

若思通楷则,少不如老;学成规矩,老不如少。思则老而愈妙,学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时;时然一变,极其分矣。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从心。故以达夷险之情,体权变之道,亦犹谋而后动,动不失宜;时然后言,言必中理矣。今译:说到深入思考,领悟基本法则,青少年不如老年人;要是从头开始,学好一般规矩,老年人不如青少年。研究探索,年纪越大越能得其精妙;而临习苦学,年纪念轻愈有条件进取。勉励进取不止,须经三个时期;每个时期都会产生重要的变化,最后使书艺达到极高境地。例如初学分行布局时,主要求得字体平稳方正;既然掌握了平正的法则,重点就要力追形势的险绝;如果熟练了险绝的笔法,又须重新讲求平侧欹正的规律。初期可说还未达到平正,中期则会险绝过头,后期才能真正实现平正,书法艺术臻于老成阶段,那么人也进入老年时期。孔子说:人到五十岁才能懂得天命,到了七十岁始可随心所欲。因此只有老年方能掌握平正与险绝的情势,体会出变化的道理。所以,凡事考虑周全后再行动,才不会失当;掌握好时机再说话,才能切中实理。



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子敬已下,莫不鼓努为力,标置成体,岂独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悬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运。自矜者将穷性域,绝于诱进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磋乎,盖有学而不能,未有不学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断可明焉。

今译:王羲之的精妙书法大多出自晚年,因这时思虑通达审慎,志气和雅平静,不偏激不凌厉,因而风范深远。自献之以后,莫不功力不足而鼓劲作势,为标新立异,另摆布成体,非但工用比不上前人,就是神采情趣也相差悬殊。有人轻视自己的墨品,有人夸耀自己的书作。喜欢自夸的人将因缺乏继续勤奋精神而断绝进取之路,认为自己不行的人总想勉励向前,定可达到成功的目标。确实这样啊,只有学而未果,哪有不学就会成功的。观察一下现实情况,即可明白这个道理。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刚柔以合体,忽劳逸而分驱。或恬憺雍容,内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锋芒。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况拟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犹疏,形骸未捡;跃泉之态,未睹其妍,窥井之谈,已闻其丑。纵欲唐突羲献,诬罔钟张,安能掩当年之目,杜将来之口!慕习之辈,尤宜慎诸。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劲疾;不能迅速,翻效迟重。夫劲速者,超逸之机,迟留者,赏会之致。将反其速,行臻会美之方;专溺于迟,终爽绝伦之妙。能速不速,所谓淹留;因迟就迟,讵名赏会!非其心闲手敏,难以兼通者焉。

今译:然而书体的变化有多方面因素,表现性格情感也不一致,刚劲与柔和被乍揉为一体,又会因迟缓与疾速的迁移而分展;有的恬淡雍容,内涵筋骨;有的曲折交错,外露锋芒。观察时务求精细,摹拟时贵在相似。若摹拟不能相似,观察不能精细,分布仍然松散,间架难合规范;那就不可能表现出鱼跃泉渊般的飘逸风姿,却已听到坐井观天那种浮浅俗陋的评论。纵然是使用贬低羲之、献之的手段,和诬蔑钟繇、张芝的语言,也不能掩盖当年人们的眼睛,堵住后来学者的口舌;赏习书法的人,尤其应该慎重鉴别。有些人不懂得行笔的淹留,便片面追求劲疾;或者挥运不能迅速,又故意效法迟重。要知道,劲速的笔势,是表现超迈飘逸的关键;迟留的笔势,则具有赏心会意的情致。能速而迟,行将达到荟萃众美的境界;专溺于留,终会失去流动畅快之妙。能速不速,叫作淹留,行笔迟钝再一味追求缓慢,岂能称得上赏心会意呢!如果行笔不是心境安闲与手法娴熟,那是难以做到迟速兼施、两相适宜的。



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尽善难求。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佷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 今译:假若能使众妙之笔归纳具备,一定要致力于追求骨气,骨气树立,还须融合遒劲圆润的素质。这就好比枝干繁衍的树木,经过霜雪浸凌就会显得愈加坚挺;鲜艳芳茂的花叶,间与白雪红日相映,自然更加娇辉。如果字的骨力偏多,遒丽气质即少,就像枯本架设在险要处,巨石横挡在路当中;虽然缺乏妞媚,体质却还存在。如果婉丽占居优势,那么骨气就会薄弱,类同百花丛中折落的英蕊,空显芬美而毫无依托;又如湛蓝池塘飘荡的浮萍,徒有青翠而没有根基。由此可知,偏工一专较易做到,而完美尽善就难求得了。虽是宗师学习同一家书法,却会演变成多种的体貌,莫不随着本人个性与爱好,显示出各种不同的风格来:性情耿直的人,书势劲挺平直而缺遒丽;性格刚强的人,笔锋倔强峻拔而乏圆润;矜持自敛的人,用笔过于拘束;浮滑放荡的人,常常背离规矩;个性温柔的人,毛病在于绵软;脾气急躁的人,下笔则粗率急迫;生性多疑的人,则沉涵于凝滞生涩;迟缓拙重的人,最终困惑于迟钝;轻烦琐碎的人,多受文牍俗吏的影响。这些都是偏持独特的人,因固求一端,而背离规范所致。



《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况书之为妙,近取诸身。假令运用未周,尚亏工于秘奥;而波澜之际,已浚发于灵台。必能傍通点画之情,博究始终之理,镕铸虫篆,陶均草隶。体五材之并用,仪形不极;象八音之迭起,感会无方。至若数画并施,其形各异;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自可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尚工。譬夫绛树青琴,殊姿共艳;隋殊和璧,异质同妍。何必刻鹤图龙,竟惭真体;得鱼获兔,犹恡筌蹄。

今译:《易经》上说:“观看天文,可以察知自然时序的变化;了解人类社会的文化现象,可以用来教化治理天下。”何况书法的妙处,往往取法于人本身容貌的特征。假使笔法运用还不周密,其中奥秘之处也未掌握,就须经过反复实践,发掘积累经验,启动心灵意念,以指使手中之笔。学书须懂得使点画能体现情趣,全面研究起笔收锋的原理,融合虫书、篆书的奇妙,凝聚草书、隶书的韵致。体会到用五材来制作器物,塑造的形体就当然各有不同;像用八音作曲,演奏起来感受也就兴会无穷。若把数种笔画摆在一起,它们的形状多不相同;好几个点排列一块,体态也应各有区别。起首的第一点为全字的范例,开篇的第一个字是全幅准则。笔画各有伸展又不相互侵犯,结体彼此和谐又不完全一致;留笔不感到迟缓,迅笔不流于滑速;燥笔中间有湿润,浓墨中使出枯涩;不依尺规衡量能令方圆适度,弃用钩绳准则而致曲直合宜;使锋忽露而忽藏,运毫若行又若止,极尽字体形态变化于笔端,融合作者感受情调于纸上;心手相应,毫无拘束。自然可以背离羲之、献之的法则而不失误,违反钟繇、张芝的规范仍得工妙。就像绛树和青导这两位女子,容貌尽管不同,却都非常美丽;随侯之珠与和氏璧这两。。。。。。。


闻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于淑媛;有龙泉之利,然后议于断割。语过其分,实累枢机。吾尝尽思作书,谓为甚合,时称识者,辄以引示:其中巧丽,曾不留目;或有误失,翻被嗟赏。既昧所见,尤喻所闻;或以年职自高,轻致陵诮。余乃假之以湘缥,题之以古目:则贤者改观,愚夫继声,竞赏豪末之奇,罕议锋端之失;犹惠侯之好伪,似叶公之惧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盖有由矣。夫蔡邕不谬赏,孙阳不妄顾者,以其玄鉴精通,故不滞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听惊其妙响;逸足伏枥,凡识知其绝群,则伯喈不足称,伯乐未可尚也。

今译:曾经听到过这种说法,家里有了像南威一样美貌的女子,才可以议论女人姿色;得到了龙泉宝剑,才能够试评其他宝剑的锋利。这把话说得大过分了,实际上束缚着人们阐发议论的思路。我曾用全部心思来作书,自以为写的很不错。遇到世称有见识的人,就拿出来向他请教。可是对写得精巧秀丽的,并不怎么留意;而对写得比较差的,反被赞叹不已。他们面对所见的作品,井不能分辨出其中的优劣,仅凭传闻所悉谁为名人,即装出识别的样子评说一通。有的竟以年龄大地位高,随便非议讥讽。于是我便故弄虚假,把作品用绫绢装裱好,题上古人名目。结果号称有见识者,看到后改变了看法,那些不懂书法的人也随声附和,竞相赞赏笔调奇妙,很少谈到书写的失误。就像惠侯那样喜好伪品,同叶公惧怕真龙有什么两样。于是可知,伯牙断弦不再弹奏,确是有道理的。那蔡邕(对于琴材)鉴赏无误,伯乐(对于骏马)相顾不错,原因就在于他们具有真知实学和辨别能力,并不限于寻常的耳闻目睹。假使,好的琴材被焚烧,平庸的人也能为其发出妙音而惊叹;千里马伏卧厩中,无识的人也可看出它与众马不同,那么蔡邕就不值得称赞,伯乐也勿须推崇了。



至若老姥遇题扇,初怨而后请;门生获书几,父削而子懊;知与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之则不足以为道也。岂可执冰而咎夏虫哉!”

今译:至于王羲之为卖扇老妇题字,老妇起初是埋怨,后来又请求;一个门生获得王羲之的床几题字,竟被其父亲刮掉,使儿子懊恼不已。这说明懂书法与不懂书法,大不一样啊!再如一个文人,会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又会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感到宽慰;也是因为有的人根本不懂事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所以庄子说:“清晨出生而日升则死的菌类,不知道一天有多长;夏生秋死的蟪蛄(俗称黑蝉),不知过一年有四季。”老子说:“无知识的人听说讲道,便会失声大笑,倘若不笑也就不足以称为道了。”怎么可以拿着冬天的冰雪,去指责夏季的虫子不知道寒冷呢!

自汉魏已来,论书者多矣,妍蚩杂糅,条目纠纷:或重述旧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苟兴新说,竟无益于将来;徒使繁者弥繁,阙者仍阙。今撰为六篇,分成两卷,第其工用,名曰书谱,庶使一家后进,奉以规模;四海知音,或存观省;缄秘之旨,余无取焉。垂拱三年写记。

今译:自汉、魏时代以来,论述书法的人很多,好坏混杂,条目纷繁。或者重复前人观点,无新意补充以往;或者轻率另创异说,也无裨益于将来;使繁琐的更加繁琐,而缺漏的依然空白。现今我撰写了六篇,分作两卷,依次列举工用,定名为《书谱》。期待相传给后来者,作为书法艺术规则应用;还望四海知音,或可聊作参阅。将自己终生的体验缄藏秘封起来,我是不赞成的。垂拱三年(公元六八七年)写记。

感谢dumn 网友指正“王羲之的精妙书法大多出自幼年”之句的错处“幼年”,现已修正为“晚年”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作者:颜真卿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长史于时在裴儆①宅憩止,己一年矣。众有师张公求笔法,或有得者,皆曰神妙,仆顷在长安师事张公,竟不蒙传授,使知是道也。人或问笔法者,张公皆大笑,而对之便草书,或三纸,或五纸,皆乘兴而散,竟不复有得其言者。予自再游洛丁,相见眷然不替②。仆问裴儆:“足下师敬长史,有何所得?"曰:“但得书绢素屏数本。亦偿论请笔法,惟言倍加工学临写,书法当自悟耳。”

仆自停裴儆宅,月馀,因与裴儆从长史言话散,却回长史前请曰·“仆既承九丈奖诱,日月滋深,夙夜工勤,耽溺翰墨,虽四远流扬,自未为稳,倘得闻笔法要诀,则终为师学,以冀至于能妙,岂任感戴之诚也!"长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视,怫然而起。仆乃从行归于东竹林院小堂,张公乃当堂踞坐床,而命仆居乎小榻,乃曰:“书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言其要妙?书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予,可须思妙。" 乃曰:“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九丈令每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谓纵,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直者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均谓间,子知之乎?"曰:“尝蒙示以间不容光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密谓际,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筑锋下笔,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锋谓末,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走 翟]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轻转谓曲折,子知之乎?"曰:“岂不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决谓牵掣,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牵掣为撇,锐意挫锋,使不怯滞,令险峻而成,以谓之决乎?"长史曰:“然"。

又曰:“补谓不足,子知之乎?"曰:“尝闻于长史,岂不谓结构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点画旁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长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曰:“然"。

又曰:“巧谓布置,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是之谓巧乎?"曰:“然"。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尝闻教授,岂不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皆近之矣。工若精勤,悉自当为妙笔。"

真卿前请曰:“幸蒙长史九丈传授用笔之法,敢问攻书之妙,何如得齐于古人?"张公曰:“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谓口传手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纸笔精佳。其次变化适怀,纵舍掣夺,咸有规矩。五者备矣,然后能齐于古人。"

曰:“敢问长史神用执笔之理,可得闻乎?"长史曰:“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如此则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功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

予遂铭谢,逡巡再拜而退。自此得攻书之妙。于兹五年,真草自如可成矣。

书法散论

作者:傅山

作小楷,须用大力,柱笔著纸,如以千金(斤)铁杖柱地。若谓小字无须重力,可以飘忽点缀而就,便于此技说梦。写黄庭经数千过,了用圆锋,笔香象力,竭诚运腕,肩背供筋骨之输,久久从右天柱涌起,然后可语奇正之变。

小楷走波不难,而勒落尤难,刻亦难之,此法书者,勒者,皆等闲置去。

写字只在不放肆,一笔一画,平平稳稳,结构得去,有甚行不得。静光好书法,收此武拔甫数纸,皆是兢业谨慎时作,惜乎死矣。静光颇学此笔法,而青于兰矣。

写字无奇巧,只有正拙。正极奇生,归于大巧若拙已矣。不信时,但于落笔时先萌一意,我要使此字为如何一势,及成字后与意之结构全乖,亦可以知此中天倪造作不得矣。手熟为能,迩言道破。王铎四十年前字极力造作,四十年后无意合拍,遂能大家。

晋自晋,六朝自六朝,唐自唐,宋自宋,元自元,好好笔法近来被一家写坏,晋不晋,六朝不六朝,唐不唐,宋元不宋元,尚焕焕姝姝自以为集大成,有眼者一见,便窥见室家之好。唐林曰:此为董文敏说法。

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绰约,自是贱态,润秀圆转,尚属正脉。盖自兰亭内稍变而至此,与时高下,亦由气运,不独文章然也。

吾极知书法佳境,第始欲如此而不得如此者,心手纸笔主客互有乖左之故也。期于如此而能如此者,工也。不期如此而能如此者,天也。一行有一行之天,一字有一字之天。神至而笔至,天也,笔不至而神至,天也。至与不至,莫非天也。吾复何言,盖难言之。

楷书不自篆隶八分来,即奴态不足观。此意老索即得,看急就大了然。所谓篆隶八分,不但形相,全在运笔转折活泼处论之。俗字全用人力摆列,而天机自然之妙竟以安顿失之。按他古篆隶落笔,浑不知如何布置,若大散乱而终不能代为整理也。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然变化亦何可易到。不自正入,不能变出。但能正入,自无婢贱野俗之气。然笔不熟不灵,而又忌亵,熟则近于亵矣。志正体直,书法通于射也。元阳之射而钟老竟不知,这不亵之道也,不可不知。

吾八九岁即临元常,不似。少长,如黄庭、曹娥、乐毅论、东方赞、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无所不临,而无一近似者。最后写鲁公家庙,略得其支离。又朔而临争座,颇欲似之,又进而临兰亭,虽不得其神情,渐欲知此技之大概矣。老来不能作小楷,然于黄庭,曰厉其微,裁欲下笔,又复千里。

字与文不同者,字一笔不似古人即不成字,文若为古人作印板,当得谓之文耶?此中机变不可胜道,最难与俗士言。

字亦何与人事,政复恐其带奴俗气,若得无奴俗习,乃可与论风期日上耳,不惟字。

楷书不知篆隶之变,任写到妙境,终是俗格。钟王之不可测处,全得自阿堵。老夫实实看破地,工夫不能纯至耳,故不能得心应手。若其偶合,亦有不减古人之分厘处。及其篆隶得意,真足吁骇,觉古籀真行草隶,本无差别。

真行无过兰亭,再下则圣教序。两者皆无善本。若必求善本而后临池,此道不几乎息耶?近来学书家多从事圣教,然皆婢作夫人。圣教比之兰亭,已是辕下之驹,而况屋下架屋重儓之奴?赵子昂善抹索得此意,然楷中多行,殊不知兰亭行中多楷也。即兰亭一记,世之脍炙定武之一,以余视之,无过唐临绢本。此可与知者言,难与门外人语。若以大乖论之,子敬尚不可学,何况其他。开米颠一流,子敬之罪;开今日一流,米家之罪。是非作者之罪,是学之者之过也。有志者断不堕此恶道。此余之妄谈,然亦见许有瞻有识之同人,不敢强人之同我也。 凡事天胜天,不可期人,纯天矣。不习于人而自欺以天,天悬空造不得也。人者天之使也,勤而引之,天不深也,写字一道,即具是倪,积月累岁自知之。

混目冒躁之士,曰粗豪,粗非豪也。果豪矣,必不粗也。且道卯君中书者,喜其粗耶,亦属其锐而长耶?如以粗也,缉羊牛毛如指、如臂、如腹,何难?岂不中用哉?何必兔脊狸背鼠须之选也。

汉隶之不可思议处,只是硬拙,初无布置等当之意。凡偏旁左右宽窄疏密,信手行去,一派天机。今所行圣林梁鹄碑,如模中物,绝无风味,不知为谁翻抚者,可厌之甚。 不知篆籀从来而讲字学书法,皆寐也,适发明者一笑。

文章小技,于道未尊,况兹书写,于道何有?吾家为此者,一连六、七代矣,然皆不为人役,至我始苦应接俗物。每逼面书,以为得真。其时对人作者,无一可观。且先有忿懑于中,大违心手造适之妙,真正外人那得知也。然此中亦有不传之秘。强做解人又辄云能辩吾父子书法,吾独为之掩口。大概以墨重笔放、满黑枒杈者为父,以墨轻笔韶、行间明媚者为子。每闻其论,正詅痴耳。三二年来,代我笔者,实多出侄仁,人辄云真我书。但知子不知侄,往往为我省劳。悲哉,仁径舍我去一年矣。每受属抚笔,酸然痛心,如何赎此小阮也。乙卯五月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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