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徐国舅正同太后说到吃紧之际,忽见昭阳院两名太监,慌慌张张进了内宫,兜了一个圈子,往外就走。看官,你道这两个太监来到慈宁宫所为何事?其实因皇上最爱的一条狮子犬逃走,进来寻找的。那知周选侍趁便又进谗言道:“国舅爷,你请看现今慈宁宫一举一动,大约总有人查点。这两个太监不是昭阳院的吗?谅情也不过因国舅进宫,特为来察看情形的。”说毕,又叹口气道:“咱家虽不明故典,但觉得历代的太后,总能挟制皇上,不料咱的这位太后,反被皇上挟制,究不解是何道理?”且言太后本是无主见的人,那经得周选侍三番五次的挑剔,心中真个是又气又闷,又苦又恨。想了半晌,又对徐国舅说道:“我们定然照徐焱侄儿的法子做去罢了。”国舅道:“话虽如此,以后还有更改吗?”太后道:“老兄弟放心,愚姊虽刀加颈上,总无改悔是了。”徐国舅见大事已定,当即退出。所以寇帧奏苏同口供的这日,徐天化刚刚也卖请召五贤王归觐、祝嘏。可怜这位仁圣之主,大祸临头,还同在梦中一样。闲话休提。
且言人生世上,光阴最速,转盼之际,不觉已到了八月十四了。济公晓得大祸切近,暗道:照俺的法力,要是走进宫去,代他们排解排解,原属不难。但是这件事中,还有几名在劫,俺不便开了杀戒。兼之保驾各神,若屡屡见我佛家弟子上前卖弄法力,不免也有些妒忌。为今之计,必须要找几个帮手才得成功呢。心中想着,就在西湖滨两岸踱去,连酒也没得功夫去吃了。那知走了一日、一点机会没有。晚间正是好月亮,因此趁着月光,要走到大成庙那边看看工程到什么样子了。那知走了不到一箭之路,前面有一座松树林子,忽然内里奔出两人,嘴里喊着道:“快走呀、快走呀!追得来呀!”济公听得声腔,到是很熟、搭眼一看,不觉心中大喜。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雷鸣、陈亮。济公故作不知,嘴里但念了一句“唵叭迷吽”。但听前面一个说道:“好了,好了、师父来救我了!”济公正向前走,忽见陈亮没命的奔来,一把便抓住济公的衲衣,说道:“师父,救命!”话言之间,雷鸣也就跑到说:“请师父快上前挡一挡、这位小英雄很利害呢!”济公便叫雷鸣、陈亮躲在身后,自己反迎着松树林站定。见得林内连蹿带跳的出来一人,嘴里骂道:“狗娘养的!那去了?那怕你入了龙王海,也要追到了水晶宫!”那知才到林外,见对面月光之下,站着一个和尚,心里想道:这个和尚,倒像那天在船上相帮捉强盗的呢。再一细看,一些不差,连忙把锤向后面一拨,就要上前行礼。济公一见,哈哈大笑,一手搀住这人的手,从背后把陈亮、雷鸣拉出说道:“见见,见见,你们要算不打不相识呢!”
济公道:“壮士因何至此?”那人道:“在下自从船上分别之后,仍在娘舅如意馆里帮同照料,适才因月色甚好,出来闲逛闲逛。那知走到北城脚通湖亭茶馆门口,搭眼看见刘香妙,同一尼僧飞奔而过。在下连忙追去,要同他动手,他却反身喊道:‘后面人快走上来,捉人呀!’在下掉头一看,就见这二位奔上,再看刘香妙同那尼僧,不知到那处去了。所以就同这二位动起手来,且战且走,一直到了此地。但是在下多多冒犯,还不曾请问二位尊姓大名呢!”陈亮一听,顿足道:“这个妖道有多狡猾!我们本是追他的,他反说我们是他一类,弄得个不分皂白,一味厮打,幸亏还不曾受伤呢!在下也不曾请教尊姓大名,先请说了罢。”那人道:“在下姓杨名魁,外人送我一个绰号,叫做笑面虎。”陈亮道:“在下姓陈名亮。”又指雷鸣道:“俺两个儿跟随师父多年了。”杨魁道:“这样说来,在下是大大的失敬了。”陈亮、雷鸣道:“岂敢,岂敢!” 三人正在叙些客套,忽听济公发躁道:“你们见面就同俺作对,这些五言八句,俺是最恨的,偏偏要说把俺听,是个什么道理呢?快些不必要说,俺们寻座酒店去吃酒罢!还有一件大事要去谈谈呢!”杨魁道:“甚好,甚好。”说着,便在前领路。见他转过几条曲曲折折的巷子,到了大街,恰恰就把他领到娘舅家如意馆去了。进了店门,拣了一张桌子,济公便朝上一坐。陈亮、雷鸣要同杨魁让礼,杨魁道:“这可算是在下家里,请两兄不必客气了。”二人只得对着济公坐下。但见杨魁走到柜内,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一个个的都张张望望的,好像看景子一般,杨魁也连忙就归了座位。不上一刻,但见一个伙计,拿了四大壶酒来,另外一个伙计,托着一面方盘,内中摆着各样的肴馔,杨魁也帮着一样一样的端下。伙计派了杯筷,先代每人面前斟上了一大杯酒,说道:“杨小爷,要添什么,再喊我罢,我还要应酬别处呢。”说着,手里拿着一块抹桌布到别处去了。四人谈谈说说,就酒儿、肉儿的吃了个不亦乐乎。
忽听济公向陈亮问道:“你二人几时到这里的?”陈亮道:“我们自师父走后,在张钦差处过了多时,老大不见师父转回,不知何故。后来张三回来,张铁差心才放下。”说到此处,杨魁插嘴道:“这位张三,不是少少几根胡子,黑滋滋的圆面孔吗?”陈亮道:“不错,杨兄怎样认识的呢?”杨魁就把吃鱼翅被打的话说了一遍,济公在座拍手的笑个不住。陈亮道:“这本是一个浑人,打得正好。”转口又说道:“张三回来,晓得师父暂时不得出京了,我同雷鸣就要前来看看师父,却被张钦差不肯放走,说不知师父住处,去也无益。过了多时,雷鸣又生起病来,足足两个多月才好。前日两个儿就辞了张钦差,幸亏一路顺风,今早到了此地。但是今日找师父,整整找了一天,金相府、秦相府,都问遍了。不料晚间巧巧遇着刘香妙同一尼僧,苦苦追来,半路却被这妖道哄过,就同杨兄杀起,所以遇着了师父。想来也就同鬼使神差一般呢!”济公道:“陈亮你刚才说这个鬼使神差这句话,倒很有些道理。你晓得早晚有件大事,正要用着你们呢。杨魁,这件事也可以干干,就此博个位儿,荣宗耀祖。这件事就是后天夜里的事,你们就在此不要散脚,我明天还有两处要去走走呢。”杨魁道:“如不嫌敝处污秽,就请在此站脚,也无不可。”四人吃过酒饭,连济公也就在此寄宿,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国舅徐天化,出了慈宁宫,同徐焱斟酌了一番。过了几日,就上了一本,请皇上降旨召五贤王回宫祝暇,却喜皇上准奏。又过了几日,这日已是八月初五了,正在内室同妻子华氏议论此事,华氏道:“三儿虽有见识,还少计较了一事。我看起来,内中一声有警,难免九门提督不出力保护。这事又不能同他说明,他又不在招付外营的辖下。据我的见识,宫外还要得两个得力的人,带四五百兵,以防不测才好。”徐天化道:“贤妻之见,格外周密,要算这件事该应是办得妥的了。但是外面用的这两个人,倒要慎重才好呢!”华氏道:“现今湖西大营,此时不是提督赵公胜带的吗?我看他本领要算天下第一,他又很敬重你,又在你辖下,你何不许他些富贵,叫他帮你在宫外照应照应,这就万无一失了。”徐天化摇头不迭的说道:“用不得,用不得。这人是个铁石的忠臣,若是同他接合,不是自家坏事吗?”夫妇正在左思有想,无人可托,忽外面走进一个尼僧,年约二十多岁,生得十分窈窕,进来就请了国舅夫人的安。徐国舅见他标致可爱,舍不得出去,仍然在房中,故意的拿着一本书坐下,做一个样子。但听华氏道:“苏师傅是阵什么风刮到我这里来的,把我要想煞了。” 看官,你道这个尼僧是谁?却系就是同刘香妙有奸的苏莲芳。苏莲芳见华氏这样说来,便用折扇遮住了嘴。微微的笑着,又偷看了国舅一眼,说道:“夫人不要提起,这向时小尼走的道儿很多了,不是小尼有点本领,懂得点隐身法,几乎就丧了命了。”华氏猛然被他一句提醒,暗道:如用这人做个心腹,照应外面,倒是万无一失呢。因接口又问道:“苏师傅难道在外面遇见强盗了吗?”苏莲芳道:“强盗赌力的也有,同道赌法也有,但是总不曾买到小尼的便宜。”华氏道:“师傅实在好本领,要像我们遇着了,吓就要吓死了呢。”说到此处,但见徐天化向华氏丢了一个眼色,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就进了套房。华氏已知其意,说道:“师傅坐一坐,我说一句话就来。”连忙也进了套房。徐天化迎上低低的说道:“这个尼僧就是苏莲芳吗?”华氏道:“不错。”天化道:“这样看来,我们何不着他照应宫外呢?”华氏道:“我也有这意见,等我慢慢的拿话打动他便了。”华氏说毕,连忙走出。苏莲芳又问道:“两月之间,小尼未曾叩见,谅国舅夫人身体总康健呢?”华氏道:“好还算好,就是为这位国大姑太太烦死了。”苏莲芳道:“他老人家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称心要烦人么?”华氏叹口气道:“一家不知一家事,偏偏的他独是个不称心呢。”说着又低低的就着苏莲芳的耳朵说道:“师傅你来得正好,现今有件大富大贵的事体,你不妨仗着本领,也去干干。”苏莲芳也低声说道:“只要夫人分付,谅情总不得差路走,就是小尼丢了命,都是情愿的。”看官,你晓得苏莲芳顺口的这句话,后来恰恰的就应着了,此是后事,暂且不提。
单言华氏见苏莲芳之话已经入彀,便轻轻的将宫中谋篡的事情,以及怎样安排的法子,说了一遍。苏莲芳道:“据小尼看来,宫外照应并不要多带兵丁,就是进午门也不大容易。我倒有一个绝妙的计策,大凡做事未想进步,先想退步,不但宫外要人照应,就是午门城口,也要有人把持。假使事不顺手,九门提督把午门堵住,虽令郎本领很好,谅情没得升高的功夫,这还逃得掉吗?小尼却喜还有一个道友,本领较小尼还高得几倍。我就把他约来,一同皆扮做戏子入内,把午门的事情交代了他,把宫外的事情交代了我。而且我们皆有法术,比带兵反强胜得多呢。但是大事成后,我们也不想做官,用什么做谢劳呢?”华氏听毕,沉吟了一会,前次也听见别的尼姑说过的,晓得他同刘香妙要好,今日说的这个道友,多分是刘香妙。因说道:“师傅要想谢仪,倒有件极合巧的谢仪呢。现今皇上不是造大成庙恭维济颠僧的吗?假如大事成功,叫国舅请新君降一道旨意,将大成庙改做双修庵,命你同这道友一同住持,你看好是不好?”苏莲芳一听,正中下怀,真正是做梦也想不着的事,还有不喜欢的,笑得连张嘴都合不拢来。二人正在说得情投意合,忽外面云板敲得应天响的。忽见一个家人,带着一个太监进来,华氏不知何事,只吓得心里忐忑忐忑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