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金姐见沈二宝羞得面红过耳,二十四分的不好意思,便剪住了话头不说下去。停了一停方说道:“二小姐,耐勿要见气哩,倪是不过望耐生意好点,大家有点好处,实格洛劝劝耐。等耐心浪明白点,倘忙耐要见气起来,格是倪下转连搭仔口才勿敢开格哉。二小姐,耐想倪格闲话阿对?”沉二宝红着脸道:“妩姆格闲话,说到仔洛里搭去哉!妩姆搭倪讲格,才是好闲话。倪归格辰光,煞死勿肯听妩姆格闲话,故歇弄得实梗样式。早点听仔妩姆格闲话,也勿操至于实梗格样式。故歇倪也呒说法格哉,只好拿前头格事体一塌刮仔才丢脱,赛过呒拨实梗格事体。到仔开年,规规矩矩,一心一意做生意。倘忙生意好点,也是妩姆照应仔倪一场,总算韵落空。妩姆刚刚搭倪讲格闲话,倪一句一句才记来里心浪向。故歇除脱仔妩媳,再有啥人肯搭倪说格号闲话呀。”金姐听了拍手道:“难末二小姐耐明白哉!倪说耐实梗一个明白人,洛里会实梗胡涂?耐真正肯拿从前格事体丢脱仔,一心一意做生意,格是定规做得好格,几千洋钿格债啥格希奇!”
说到这里,便又故意作难道:“故歇别样事体才缎去管俚,倒是耐要借洋钿,真生活。”说着又屈着指头算了一算道:“房饭账搭仔菜钿,算俚七百,再有四百洋钿借头,故歇过年格辰光,洛里去借啥洋钿?要借洋钿,要末到中尚仁萧三大搭去借,不过利钿重得野笃。”沉二宝到了这个时候,那里还管什么利钱重不重,就是要他对本对利,他也没有什么不答应。便再三重托了金姐,托他去做保代借,明知道金姐自己有钱,萧三大的话儿不过是做个推托罢了。
当下,金姐还故意作难了一回,沉二宝又再三再四的央告,金姐方才答应。故意到外面去走了一个转身,便回来和沉二宝说:“萧三大虽然肯借,却要四分起息,先付三个月利钱,又要打个八扣。合算起来,要借一千六百块钱,方才敷衍得过去。一千六百块钱打个八扣,先扣去了三百二十块钱,再付三个月利钱,一百九十二块钱,还有什么代写借据和中保人画押的钱,帐房先生的回用,整整的又是八十块钱。合起来只得一千多块钱到手,还要贴出一百块钱,方能把房饭钱菜帐付清。还有那些煤炉上和厨房里头的零碎开销不在其内。” 沉二宝听了,心上算了一遍,竟要生生的吃亏六百块钱,虽然心上有些舍不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明知道金姐是捉着自己做的,不怕自己不答应,脸上又不敢露出那一种不愿意的神色来,只得勉强装着笑容连声称谢,一一依从。金姐拿出一张写好的借据来,叫沉二宝在上面画了一个十字,便收好借据。去了一回,果然带了一千块钱的一张庄票和八块现洋回来,除了付给金姐一千块钱,沉二宝自己止落下八块钱,还欠了金姐一百块钱的找头没有给他,言明停两天再付。沉二宝自己心上盘算了一回,觉得开销差不多够了,客人的局帐收了五百几十块钱,阿玉答应借的三百块钱恰恰的也送了来,就是差些,也所少有限。沉二宝心上方才宽了一宽。
到了二十八的那一天,沉二宝正拿着几篇店铺的发票,请帐房先生进来和他代算。算了一回结出一个总数,一古脑儿要七百多块钱,马车行、戏馆和大菜馆最多。沉二宝通盘一算,还差一百多块钱,便请了金姐进来和他说明,那结欠的一百块钱请他暂缓一下,明年再付。金姐虽然不甚愿意,却又不得不答应。
金姐前脚走了出去,接着外面相帮便一声高叫,早有一个客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沉二宝正开了橱门,要把那八百几十块钱都搬出来,开发那些店铺。本来和他们说明,叫他们二十八下午来的,这个时候已经两点多种,料想差不多都要来了,便把那几封洋钱一封一封的都搬出来。刚刚搬了两封,听得客人走进来,便连忙把洋钱依然收在橱内,随手掩上橱门。回过身来看进来的客人时,不觉大大吃了一惊。原来这个进来的也不是什么客人,竟是桂仙戏园里头的小丑小飞珠,和沉二宝也是有些交涉的。这个小飞珠本来是个最下流的戏子,就是他同班的伶人大家也都瞧不起他,不知沉二宝怎样的看上了他,两下就轻轻易易的成了好事。到了后来,沉二宝有了别人,便不大理他。这个小飞珠见沉二宝不理他,便也赌一个气,裹足不前,从此和沉二宝绝了来往。到了今年,小飞珠在外亏空闹得大了,不得过年,忽然想起沉二宝是个有名的红倌人,一定手里有钱,不如跑到他那里去,问他借几百块钱,如若他回绝不借,便一口把这件事情叫穿出来,料他也不敢不借。好在这个小飞珠本来是个卑鄙不堪、龌龊非常的人,那里知道什么羞耻,便一个人高高兴兴的跑到公阳里来。 沉二宝猛然见了小飞珠,不觉吃了大大的一惊,又不能叫他走出去,只得低低的问道:“耐到倪搭来做啥?间搭堂子里向勿便当格呀?”小飞珠听了也不多说,只把自己的意思对沉二宝说了一遍,要向他借五百块钱。沉二宝听了又气又笑,对他说道:“倪故歇自家弄勿落来里,再有啥洋钿来借拨耐?请耐去搭别人借仔罢。”小飞珠听他不答应,便睁起两个眼睛,口中说道:“你橱里头现放着许多洋钱是做什么的?怎么我问你借,你就推托起来?”沉二宝见了小飞珠这样其势汹汹的样子,好象是理应要借给他的一般,心上自然十分生气,却又怕他把以前的事情当着众人直说出来,不敢一定对他怎样,只说道:“耐洛里晓得,倪橱里向一塌刮仔七八百洋钿,自家付帐才勿够来里。倪有洋钿格辰光,是耐来借就借点拨耐末哉。故歇刚刚过年格裆口,叫倪啥地方去调洋钿借拨耐呀?”
小飞珠听得沉二宝一口回绝,定不肯借,不由得气忿忿的拍着胸脯,口中乱嚷道:“你这个时候姘了别的人,把我丢到脑后,你想就是这样的算了么?”沉二宝听了,急得连忙赶过来拉着小飞珠的手,低低说道:“耐阿好少说两句,倪也一径《曾勿》待错歇耐。有啥闲话,慢慢里商量末哉。”说着连忙回头看时,恰好一个娘姨小妹娘回去看他女儿去了,一个大姐阿金和也不在房间里头,不知到外面去做什么。沈二宝见房里没有第三个人,便索性把小飞珠拉到榻上,并肩坐下,附着耳朵说丁几句不知什么话儿。想着今天他既然要想借钱,料想贼无空过,只好认个悔气,送他一百块钱,且把他敷衍走了再说。
正想着,忽然肚子里头绞肠刮肚的一般大痛起来。沉二宝皱紧了眉头,连叫“阿呀”,急急的跑到床后去。这个时候,肚子痛都来不及,那里顾得别样事情?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忽听得小飞珠在前面说了一声:“我还有事情到别处去,等一回儿再来。”沉二宝听了答应一声,暗想他没有拿到钱,怎么居然肯走,想来一会儿就要来的。想着,便听着小飞珠脚声橐橐的走出房去。
停了一回,听得大姐阿金和的声音,同着一个楼上李小兰房间里头的大姐一路说笑进来。刚刚走进房门,忽然失惊倒怪的叫道:“先生哩,到仔洛里搭去哉呀?橱门为啥开直来里,啥人开格呀?”沉二宝听了这两句话儿,心上吃了一惊,便在床后应声道:“倪为仔肚子里痛,来里解手呀,橱门倪《曾勿》开嘛。耐豪燥点看看橱里向格物事嘘!”阿金和听了,连忙走进一步,看了一看,不觉大惊道:“先生,耐洋钿阿曾动呀?“沉二宝听了这句话,知道事情不妙,那心头的小鹿儿上上下下的撞个不住,连忙嚷道:“洋钿倪《曾勿》动呀!”一面说着,一面也顾不得肚子痛,七跌八撞的从净桶上立起来,连手都顾不得洗,急急的赶出来,直急得两手如冰,满身香汗。早听得阿金和嚷道:“洋钱剩仔四百块哉,啥人来得拿去格呀?”沉二宝更急得芳心乱跳,两泪交流,连忙自己赶过去查点起来。恰恰的止剩了四百七十多块钱,那四百块钱却是不翼而飞,不胫而走了。正是:
青楼胠箧,惊残名妓之魂;白日探囊,恨煞无良之盗。 不知以后如何,且待下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