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第一回 聚仙台诸真论道 虚无子四境游神

作者:《绣云阁》魏文中

黄龙初,道君身临八卦台中,宣诸真而谕之曰:“道本无私,而世之传道者,何多私相授受也。”一时紫霞真人、紫云真人、紫气真人暨诸真等伏地请曰:“师言私授者何?”道君曰:“夫道也者,先天地而有,原本气之自然以行,无所事事,至易也,行无奇也。胡世之求吾道者,不以正道是从,作一切非道,以乱吾道。既乱吾道,即坏吾道,所以慕吾道而学吾道者,终其身于非道之中,反以吾道为索隐行怪之为,钩深致远之术。流弊若此,不几阻人以进道路乎?吾奉王母懿旨,欲命一弟子阐明大道于天下,尔等以为如何?”紫霞曰:“如师所言,是道之坏,坏于野方外术也。若不阐之,道何能明?愿师命遣吾辈,以正大道于天下,庶使后之学道者不至再入歧途。然师不面命其人,则任事弗专,道终难还其本体。”道君曰:“尔辈亲受吾道,备尝艰苦,由习而成,吾欲遣之,欲心不忍。诸弟子内,惟紫霞门徒最多,尔归命一托化于世,以救正吾道,功莫大焉。”道君嘱毕,退入宫中。

紫霞与诸真人拱手而别,归至洞府,遂登聚仙台,高竖朱幡,以招诸徒。但见朱幡摇动,仙鹤飞鸣,万道祥光,直绕天际。各洞弟子睹而惊曰:“霞彩拂拂,瑞气腾腾,自东而来,必是聚仙台朱幡高竖,招聚吾等,以示大道也。”于是虚无子、净尘子、无垢子、清心子、抱道子以及诸子,各驾祥光,同到聚仙台前。

一一拜礼毕,鸳班鹭序,左右分行。紫霞真人身居宝座,高声言曰:“曩者吾侍八卦台中,道君悲道不明,俾吾阐发于人世。尔弟子等有能代师而行者乎?”虚无子出班言曰:“弟承师教,指示频频,幸而功成,仙品得登,师劳弟愿代之。但不知阐道若何,乞师详示。”紫霞曰:“欲阐是道,当托生红尘,由粗及精,由精入妙,为好道者循循善诱,庶几道理条分,道无歧二焉。”虚无子曰:“天下之好道者众矣,独吾托生尘世,乌能逐一援引,同入正道耶?”紫霞曰:“天下至广,生灵至众,放而言之,何异恒河沙数,不可屈指。至于引人入道,其间支分流衍,自可一以累万,奚虑人繁乎?”虚无子曰:“如是弟子托生尘世,道由何入,祈师此际详为指陈,庶免他时歧途是误。”紫霞曰:“道在人身,不假外求,以人治人,唾手可得,何误之有?”虚无子曰:“师言道在人身,宜乎不造而得矣,胡为乎必使面壁功深,然后道为之得?”紫霞曰:“人之初生,虚灵附之,既生以还,物欲扰之。物欲既扰,先天道大不从,而复愈坠愈下,见人不见道矣。所以道者之尊又开入道法门,俾世之见人不见道者,从而入道,以复其初焉。”虚无子曰:“以失道之人而还其载道之本,所以人者,谁为首乎?”紫霞曰:“入道莫先治心,治心乃入道之源也。”虚无子曰:“治心若何?”紫霞曰:“心为一身主,如上天北极然。任雷雨风云,纷扰多端,毫无转移,而日居其所,众星听令,是北极虽无为而若有为也,有为而亦若无为也。所以静而不动,而道无不从此出焉。人心亦北极也,其先使之挺立乎中,一切声色货利不能忄彩想净,而天理周流,运行不息,所以运之行之者,子臣弟友之道也。久之,子臣弟友之道,纯任自然,无丝忽矜持,则大道已得。大道既得,俨若至诚,善必先知,不善亦必先知。由此而大而化之,即是圣人矣。岂若世之道本不识,或以食臭采战为大道,养阴养阳为人道,日陷此身于鬼蜮,求道反以背道哉!故师受道君所托,而托之于尔。尔入尘世,能复大道本体,弗使好道者误入迷途,则功倍他,真不可思议。”紫霞言已,群真喜曰:“道再不明,天下几无道矣。”言竟而散。虚无子拜辞紫霞,归洞默坐。静尘子、无垢子等入而笑曰:“师弟得道数年,大任即肩,真吾辈所不及。”虚无子曰:“弟承诸兄指示,得受道旨,幸而仙班忝列,抱愧殊多。今师命弟此生援引好道之人,吾恐本根为世所迷,不如坐守洞府之为愈也。”静尘子曰:“待尔他日身入尘寰,迷而不悟之时,兄等自然随在切指,引还大道,不过投生凡境锻炼一番。”虚无子曰:“兄等所言,弟自铭心刻骨至切。指迷途之语,须勿忘之。”无垢子曰:“师弟不必深嘱,但托生何时,兄等当为一饯。”虚无子曰:“弟也未入红尘,思欲神游八部,历观幻境,然后辞师以及众兄,亦未可造次而行也。”净尘子曰:“弟若神游四境,切勿与外方野道结其冤缠。”虚无子曰:“吾之游神也,为道计耳,何暇结冤?”无垢子曰:“冤结无心,每多不觉。先为弟斟破,自然冤来而知所解焉。”言竟辞出。

虚无子静坐洞中,神游相外,俯视林林总总,纷至沓来,不为名即为利,初未见有修真好道者立乎其间,驱动云车,向东而去。云车刚驻息老松下,遥见北角白云一缕,冉冉而来,覆于松梢,不行不坠。虚无子慧目凝视,云内立一伟汉,头戴白帽,鳞甲满身,手执金砖,怒目下视。虚无子曰:“云头之上持砖而立者,神乎?仙乎?抑亦山精水怪乎?如不速隐身躯,仙法略施,死亡立见矣。”持砖者闻言,按下云头,立于虚无子之侧,曰:“尔乃绣云洞中紫霞门徒,炼道不过百载,成道不过三年,敢任大道之传,援引其世。吾闻不服,特来与尔试试高低。”虚无子曰:“尔欲试者何道哉?”持砖者曰:“仙法甚伙,吾与尔聊化异像,以定优劣。如尔所化不逮乎吾,此道让吾阐之。”虚无子曰:“可。”持砖者大吼一声,倒地化为铜山,高约百丈,金光射目,彩色炫人。虚无子暗思:“铜山乃邓通之宝,吾且化邓通形以破之。”意计定时,扭身化作富翁,指铜山而詈曰:“老拙为尔费尽心血,没入阴曹,不知尔属何人?今幸相逢,完璧归赵矣。”铜山一跃,仍还本相,笑谓虚无子曰:“尔又将何以为化乎?”虚无子曰:“铜山之化被吾识透,吾化一阵,尔如能破,愿拜下风。”持砖者曰:“小小道童,仙骨未坚,敢设阵门?老仙修道数万年,岂能畏尔!”虚无子不复与言,口嘘正气,霞生四境,掉身化作高城。城辟八门,门内悉属衣冠子弟,笑容可掬,分立两旁。持砖者亦化为青面獠牙,闯地而入城门。甫近,一声霹雳,额现斗大”孝“字,万道白光,持砖者怯不敢入,绕向南行。将抵南门,一色蓝光突从内出,持砖者倒退数武,手指城内,疾声詈曰:“吾今日不能胜尔,他年必扰尔道焉。”詈已,化作白气一缕,向西竟去。

虚无子将阵收回,知此地多妖,向南而逝。云头按下,坠于市廛,其间抱布贸丝之俦往来不绝。周视一遍,人民虽众,俱皆遍体铜臭,初无一身有道根者。默然良久,度出市外,遥望芦花一带,高插青帘,心爱是地幽深,欲入其中一睹胜景。举足行去,则溪绕如蛇,两岸翠竹参天,浓荫密布,水声隐约,忽断程途,欲渡无由,沿岸直上。行未里许,舍已成焉。步过桥头,粉垣在望,傍垣而过,转至垣东,瞥见一石如牛,高耸竹外,石上眠一巨汉,鼻息如雷。虚无子恐彼知觉,轻移步履,缓缓行之。

行至石前,巨汉倏立,顾谓虚无子曰:“吾待君已久,君何行步如鼠,恐人知之乎?”虚无子曰:“吾归心似箭,故尔山水慵看。”巨汉曰:“子休诳吾,知尔仔肩大任,窃欲一聆雅训,俾吾得入正道之中。他日有成,即君惠也。”虚无子曰:“吾道尚未能明,何敢为人训。”巨汉曰:“子毋谦逊,子欲阐道以教天下,何于吾而独吝之耶?”遂执其袂,力邀入室。

虚无子见彼情词婉转,意不忍拂,同之而去。入室坐已,巨汉呼仆捧觥献茗,其香扑鼻,非麝非兰,试饮之味甘如饴。虚无子思曰:“是乃红友,非茗也。”忽弃于案。巨汉殷懃劝饮,虚无子力却之。巨汉怒曰:“吾以盛情待尔,尔何弃吾如遗。敢与吾一试高下乎?”虚无子曰:“吾与尔素无仇隙,相斗何来?”巨汉曰:“尔辈入道,辄鄙吾为坏道;吾果为坏道也者,则天既生道,不应生吾;既生乎吾,皆为道助。天不我弃,尔反绝吾,今日相逢,吾正欲观尔道为何如耳。”虚无子知是野魔,避而他适。巨汉手向地指,倏成一湖,湖中浪滚波翻,酒气逼人,不堪闷绝。虚无子将欲陷身湖内,忙吹正气,倒地化为千万酒瓶,口吐金光,围着湖岸。巨汉张口乱喷,酒坠如雨,酒瓶群相争吸。未逾一刻,湖已涸而无存。巨汉忿然,手持利刃,与虚无子云端大战。虚无子力难取胜,化一巨饔,从空抛下。巨汉逃而詈曰:“今朝为尔所败,他年不坏尔道,誓不立于天地。”只见一缕浊气,直向尘世散而无踪。虚无子曰:“吾又结一冤矣。将舍西北不游乎,然尘世之境,未能历遍,他日任道,安知何者皆败道物也。”踌躇已久,转向西北游之。游至常武山中,席地而坐,耳闻山下渔鼓简板,唱道声声,心欲一晤其人,以谈妙道,而是人已由麓至顶,近前拱手曰:“道兄胡来?”虚无子曰:“无事闲游耳。”其人曰:“道兄识我乎?”虚无子曰:“不识。”其人曰:“当日兄从紫霞,弟从赤霞,为魔妖扰乱武陵,吾师奉命往讨,曾到绣云洞搬及尔师,弟随师来,与兄洞后一晤。自兄道成后,吾道亦成,故未与兄常相觌面。”虚无子曰:“兄既成道,又何游及人间?”其人曰:“前者仅造内功,而外善毫无。今之逆游人间者,为外善计也。”虚无子曰:“兄何道号,愿祈示之。”其人曰:“拂尘子是也。”虚无子曰:“兄今奚往?”拂尘子曰:“将归洞府耳。”虚无子曰:“如此,则归有侣矣。”遂各驾云车,相依而行。正乐意谈道时,南北角上罡风忽起,旋吹旋劲,二子云车若不自持,各运正气以敌之。殊知罡风猛烈,竟将二子拆散。

虚无子坠至一山,形如鼓圆,静镇可爱。刚登绝顶,旁来女娘三四,低声询曰:“子其驾云车以游空际,遇罡风而坠落者乎?”虚无子怒曰:“男女各别,何容询为?”女娘曰:“见子道门装束,知为学道者也。吾辈虽属巾帼,亦曾道学老姥,子何轻于视人如此耶?”虚无子曰:“尔学尔道,吾行吾途,李下瓜田,不可不谨。”女娘曰:“妾见君意起怜爱,君见妾视如寇仇,彼此用心,何左若是?吾姊妹等不妨与得道之士一试法力,庶使天下男子知女流之不敢小视焉。”一女子曰:“知道童能依吾言,效兰房之双栖,又何必试?”虚无子曰:“尔属落花有意流水,吾系金刚之体,百炼难熔。汝其远行,不然法力展时,恐伤尔命。”女娘怒形于色,指地成坑。虚无子身陷坑中,左撞右冲,总不能出,于是口吹正气,化作金光。殊光愈高,其坑愈深,用尽生平法术,只能出乎坑半,而不能越出坑外焉。

虚无子无可如何,踏着巽门,急力一吹,正气频升,坑化乌有。

女娘不服,执剑相斗,虚无子捏定掌诀,向女娘抛之。霎时雷震半空,女娘各吐一线红光而没。

北角上突来一伟汉,怒气勃勃,吼谓虚无子曰:“尔恃尔道,妇人女子亦不容耶?”举动铁牙板向顶抛来,只觉地惨天愁,声如霹雳。虚无子急避云脚,以孝光吹去。伟汉摇摇不定,坠向西南,隐闻恨声所言,皆他日坏道之意。虚无子曰:“吾往素游行,清平无碍,何独今日不同于昔乎?须至绣云洞中,一询吾师以解之。”播转祥光,竟向洞前徐徐坠下。

入洞礼毕,呆立师侧,哑然如不出诸其口。紫霞曰:“弟子何来,其来何询?”虚无子曰:“师命弟子阐道人间,弟子不识人间景况若何,因神游四境,以拟道之所阐,何者为先。胡以初遇大汉,化铜山万仞;继遇醉汉,化酒海千寻;终遇女娘,斗于霄汉;女娘伏矣,外患复加,几丧其身于铁牙板下。此何说也?”紫霞曰:“道高则魔至,无魔安能见道哉?”虚无子曰:“是魔也,何法力若斯之毒乎?”紫霞曰:“天下生灵被此四魔毒尽,吾道之难成者,皆此四魔阻之耳。”虚无子曰:“四魔足以害道,上天诸神诸圣何不除之?”紫霞曰:“上天之留此四魔者,亦卫道意也。无此四魔,不足以治天下;有此四魔,乃能见道之深。学道者果将四魔降伏,可以入道矣。”虚无子曰:“四魔不去,道终难入。师命吾托生入世援引好道者,得其正大之途,恐弟子法力低微,难与是魔相敌,反自坠也,请辞之。”紫霞曰:“道君以阐道之任托师,师以阐道之任托尔,尔既应而复改,岂有身列仙班而信字亦不存乎?”虚无子曰:“红尘扰扰,陷人之坑,一入其中,四魔攻击,将迷途何日返也?”紫霞曰:“尔托化人间,师命尔同学诸友随在指示,自然仙位可复焉。”虚无子曰:“师命弟不敢傲,但弟入红尘,师时以渡弟为心,弟之望也。”紫霞曰:“尔入尘凡,即坠百丈深坑,师定以手援之,誓不尔负。如引人甚众,师于洞外高竖绣云阁,待尔率弟归来,同住阁中,为不生不灭之地。”言至此,虚心子忽自外入,曰:“虚无子不愿苦受轮回,锻炼仙躯,弟请代师一往。”紫霞曰:“吾许彼久矣,尔尚有待焉?”虚心子见紫霞不许,恨虚无子浅浅道术,为大道仔肩,他日投生,吾必俾彼迷途不返,仙根坠落,始遂乃心。暗抱不平,出洞而去。紫霞默会其意,慨然叹曰:“大道之难也,今已见矣。”忙呼净尘子捧葫芦出,倾金丹三粒,与虚无子食之。食已,紫霞曰:“服此金丹,仙根弗坏矣。但托化时须忌空亡,必择神鉴日乃可。”虚无子谨凛受教,辞师归洞。

一日,洞外祥光缭绕,光内金甲神祗,向地而指者三。虚无子心知师旨下促,托化其时,急请道弟道兄,将所居洞府托为管理,一一交辖,拜辞紫霞暨同学诸人,挥泪而别。神隐云脚,详择善地以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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