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席上传鞋旖旎风流窗前窥榻艳冶魂消一湾流水,几树杨柳,纵横乱石,遮断了清修苑的出路。
苑里的人出外,苑外的人进苑,全须凭了一叶扁舟,方能进出。
十六苑中的清修苑,却是别有一天,闲人不易轻到。炀帝和妥娘携手同行,不觉的到了通苑的湾口。只见一叶小舟,停在那边。舟上即阒无一人,只有一枝桨儿放在舟中。妥娘便笑道:“圣上仔细了,快跨上了小舟。”炀帝道:“荡桨的人到哪儿去子?我们怎生去得。”妥娘应声道:“荡桨的人便在这里。”炀帝笑道:“难道你能驾舟?”妥娘道:“要是不会,怎得到外面来玩,不要多说了,快些下去。” 炀帝踏上小舟,晃得甚是厉害,水儿激得咚咚发响,炀帝慌忙蹲坐。妥娘也笑盈盈解去桨练,下了小舟,坐在舟尾上。
取过桨儿,用桨在堤石上轻轻一点,舟儿荡开,掉转船头,便一桨一桨的分了波儿,向前过去。炀帝向两岸瞧时,欲有不少的桃树,便道这个地方,若在暮春桃花盛开的时候,景儿定是不恶。妥娘道:“不是吗?竟好说桃花源了。”绿水随波弯转,轻桨急分波,约行了五里多水程,清修苑已在目前。只见苑前绿荫沉沉,映得湾中的流水越发绿得可爱。炀帝不禁叹道:“红尘中有这般静境,真好清修了。”
妥娘笑道:“像圣上般的福分,可也用不着什么清修。此种境界,只合我们才配。” 炀帝道:“朕躬只恨前生没有清修,今生不能够做个像你们般的好花枝。”妥娘格的一笑道:“圣上还不知做女儿家的苦处,偏又眼热我们了,要是真个做了女儿家,便再也不肯说这种话了。”他们两个一席话,已是到了清修苑。妥娘靠舟水埠,一手提着桨,一手执了舟上的细练,跨上了水埠,将练儿系在树根上,便扶了炀帝,走到水埠,同登岸上,把桨儿丢在草地上面,抢先入苑。见秦夫人正在绣她的小红睡鞋,妥娘忙道:“圣上来了,夫人接驾。”秦夫人即将鞋儿一抛,亭亭上前。炀帝已经进苑,秦凤琴俯伏迎接。炀帝抢上一步,扶起凤琴,便低了头儿,看她裙下双钩,不禁哈哈大笑。凤琴好生诧异。只见炀帝对着妥娘点头道:“你的话儿,果是真的。”妥娘也笑道:“贱妾原不是哄圣上。”凤琴听了他们的话儿,越发不解,水灵灵的一双俊目,只睃着他们两个。炀帝一眼瞧见了凤琴抛在桌上的绣鞋儿,他便拿在手中,反复把玩,就是不忍释手,竟涎着脸儿对凤琴道:“夫人这只鞋儿给了朕可好?”妥娘在旁听了,不禁格的一笑。炀帝也笑问她道:“你笑什么呀?”
凤琴不知底细,当作炀帝怒了妥娘,忙替她解释道:“这个孩子惯是痴痴憨憨的,圣上瞧她年幼无知,恕了她一遭。”炀帝知凤琴误会了,忙道不去罪她,只问她笑什么?妥娘紧接口道:“这只鞋,夫人没有绣好,圣上也不瞧瞧仔细,便向夫人索取,贱妾便禁不住笑了。”炀帝和秦夫人也不禁同声大笑。凤琴便道:“圣上若是不嫌污渎,贱妾尚有穿过的睡鞋,不妨拿一双去好了。”炀帝听说忙道:“有穿过的更好。”
妥娘又接口道:“夫人可知圣上今天怎会来的?”凤琴微笑道:“我怎会知道。”
妥娘道:“本来夫人也猜不到的了。”炀帝恐妥娘说出真话,倒觉有些没意思,忙摇着头儿道:“不要你多嘴,朕会替夫人讲的。”妥娘哪里肯不说,尽自笑着道:“圣人原是为了夫人的金莲而来。”凤琴听了,也有些刺耳,便佯嗔道:“妥娘!
敢是疯了,怎的这般胡说,圣上来了多时,茶也不去献来。”炀帝笑道:“茶倒不用,还是摆酒吧。”妥娘便招了其余的美人,见过炀帝,即端整筵席。
那些酒菜,本是每天预备好的,只怕备了不用,因此炀帝一声排席,不到一刻工夫,已是酒肴纷陈,堆了满台。炀帝居中坐下,命秦夫人坐在左首,命妥娘坐在右首。凤琴暗暗诧异,怎的炀帝却命妥娘陪席?哪知她已沾了雨露深恩。酒过三巡,炀帝笑对凤琴道:“夫人允许给朕的鞋儿,可能此刻便给了朕。”凤琴笑道:“待妾前去取来。”说着离席入内,不一会工夫,凤琴袖了一双鞋儿走出,重新落座,却不即取出交与炀帝。炀帝又伸着手向凤琴索取。凤琴道:“方才圣上对妥娘说道,‘不要你多嘴,朕会替夫人讲的’,不知是什么话儿?请圣上说出,贱妾便将鞋儿送给圣上。”炀帝想不到凤琴也会肆刁了,心下一个转念,这原是说了不妨的。便笑将先前和妥娘对答的话,一一说了,连和妥娘私会的事也说给凤琴听了。凤琴方始明白了一切,含笑向妥娘道贺。
妥娘想不到炀帝这般无赖,连这件事儿也不瞒人,已是羞惭万分。凤琴向她道贺,妥娘越发的粉脸通红,低了头,就是抬头不起。炀帝哈哈笑道:“你也有怕人的时候呀?怎不再像黄莺儿般的乱啼和朕斗口。”妥娘只是不睬,直到炀帝又向凤琴索取绣鞋,不去和她打趣,她才抬起头儿。见凤琴在袖中取出一又桃红色的睡鞋,塞入炀帝手中道:“这一双还是前天穿起的,尚有几分新鲜,圣上玩了一回,要是厌了,便请还了贱妾,待妾自行毁掉,免得遗落在外面,给混帐人玩弄。”炀帝笑道:“这般可爱,怎会玩厌?夫人放心,朕拿了去,虽不是香花供奉,也当严密收藏,不致遗落在混帐人的手中。”炀帝说毕,便将那双鞋儿细细赏玩。只见鞋面上绣了一又粉蝶,一朵牡丹花儿,颜色鲜明,栩栩若活。炀帝举起杯儿,呷尽了一杯酒,也不用下酒菜,便将小鞋儿凑到鼻边,用力的嗅了嗅,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异香,直向脑门钻进。便又举起杯子再喝一杯,哪知杯中没有酒,炀帝便呷了个空,慌得执壶斟酒的美人急忙斟上。炀帝也不动怒,仍干了一杯。
那个斟酒的美人,起初见炀帝玩弄绣鞋的神情,十分有趣,她也瞧出了神,连杯中没有酒儿,她都忘记斟了。待到炀帝呷了空杯,她方始觉得。此刻见杯儿又空了,她再也不敢迟慢,赶忙斟上。哪知她越斟得快,炀帝也越喝得快,只是翻来复去的拿鞋儿下酒。
不防秦夫人伸过手儿,抢去了绣鞋。炀帝却吃了一惊,忙道:“夫人怎又抢去了?”凤琴道:“圣上只顾喝酒,不进菜,哪得不要喝醉。”炀帝道:“红菱下酒,再好也没有了,怎说不进莱。”凤琴笑道:“又不是真个红菱,怎能佐酒。”炀帝道:“真的红菱,它的味反不如这个假红菱,夫人快些不要和朕为难。”妥娘不开口了多时,此刻却又忍不住嗤的一笑道:“圣上怎说这种话?”炀帝道:“你又要来了。”妥娘道:“真的红菱不及假的么?”炀帝道:“这个自然。”妥娘哼的一声道:“要是讲能吃的真红菱,那是自然不及好玩的假红菱,要是换上能玩的真红菱,难道也不及假红菱不成?”妥娘这么说了,炀帝方始明白,笑着道:“原是如此,那自是能玩的真红菱好了。”
妥娘瞧了凤琴一眼,笑对炀帝道:“圣上眼前放着能玩真红菱不玩,偏去捧了假红菱玩个不休,夫人怎的不要恼怒,将绣鞋抢去呢。”炀帝附掌道:“着着着,你的话不错,朕却辜负了夫人。”凤琴急得向妥娘瞋目道:“偏是你能说话。”哪知炀帝的鞋儿已在桌子下面勾那凤琴的红菱,凤琴缩又不是,伸又不是,把个妥娘恨得牙痒痒的,不住向她怒目。妥娘只作不见,尽自喝酒。炀帝此刻无心饮酒了,得步进步,勾着了还不算,竟将凤琴的红菱小脚勾了起来,一手握着放在膝上,恣意玩弄,凤琴不由得红浸粉颊。 这时,天已垂暮,那般美人们纷纷把灯儿点明,照耀得如同白昼。妥娘见炀帝低了头儿,再也不肯抬起,她也暗向桌下瞧去,才知炀帝已在玩弄真红菱了。她的小眉儿一皱,便故意的自言自语道:“掌上消魂,怎敌得被底温柔。”两句话儿,直钻进了炀帝耳中,不禁抬起头儿,向妥娘微微一笑,暗自会意。凤琴本也听得,暗恨妥娘怎的这般无赖,一味指点着炀帝,要是真个被底消魂,叫人好不羞熬。凤琴想到此处,不觉春上眉梢,小鹿儿胸头乱撞。
炀帝见凤琴灯下的风韵,越发楚楚动人怜。他听了妥娘的话儿,正中心怀,本已耐不住了。此刻便佯作了醉容,对着妥娘道:“你替朕掌灯。”又笑对凤琴道:“敢请夫人相扶,朕已醉了,且借夫人一席地,睡上一回。”凤琴无可奈何,只得扶了炀帝。妥娘掌灯前导,炀帝勾了凤琴香肩,走入了内室。 妥娘笑对炀帝道:“还须着意温存,不要憔悴了花枝。”凤琴啐的一声,炀帝却哈哈大笑。妥娘便悄悄走出,随手带上了室门,绕道到纱窗前面,拨下了个头上的金钗,刺破了纱窗,挖成一个小洞,便凑在洞上,向里面偷瞧。
只见炀帝拽了凤琴的袖儿向榻前拽去,凤琴却如醉如痴,半推半就,一种殢人风光,好不有趣。猛见炀帝用力一拖,两个人一同倾倒在榻上。妥娘见他们快到紧要关头,不由目儿睁得更大。忽的背后走上一人,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妥娘回头瞧看,却是同苑的美人文儿,便对她摇了摇手,又想凑在洞上瞧那里面。偏是文儿抢着要先看,狠命地拖那妥娘。妥娘好不着急,便轻轻的附在她耳上道:“你不会再挖一个洞,瞧看好了。”偏是文儿没有钗儿,妥娘急急的拔给了她,她慌忙来接,又是两手交脱了空,噹的一声响亮,金钗落地。只恨得妥娘小脚儿乱蹬,等到文儿拾起了金钗,自去挖洞,妥娘急的凑向洞儿,望到里面,已是垂了罗帐。只见帐儿簌簌的抖动,榻前地上,秦夫人的衫裙凌乱,别的却一些也瞧不见。妥娘好不纳闷,心想,还有什么好看,都给文儿缠过了。正想退下,忽闻秦夫人格格的娇笑了一阵,蓦的尖令令一只小红菱脚儿跷出了帐外,脚儿上面穿了一只大红菱睡鞋,映着小股上雪嫩的肉儿,好不消魂。妥娘倒又不忍退下,屏息瞧去,哪知跷在帐外的足儿,又收入了帐中。正是:春色满床关不住,出帐红菱一支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