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翠华园神宗醉玉肤慈庆宫妃子进红丸却说满州英明皇帝,一面与蒙古五部落贝勒订定攻守同盟的誓约,一面打发人进关去探听明朝的消息。自己班师回兴京去,教练八旗兵士,预备早晚厮杀。有一天,正在西偏殿上和许多贝勒、大臣讲究如何并吞明朝天下的法子,忽宣承官上殿来秦称:今有探马探得明朝的消息,在殿门外守候陛下的旨意。
英明皇帝听了,忙传圣旨:宣探马上殿。那探子走上殿来,跪倒在地,口称:臣奉旨进关,探得明朝的消息,意欲奏明皇上知道。英明皇帝便吩咐:“快快奏来!探子便说道:”如今明朝神宗皇帝拜张居正做宰相,整理朝纲,大非昔比。
“英明皇帝便问:”如何整理法呢?“探子奏道:”张宰相把在朝奸臣一齐革退,用了许多正人君子在朝辅政;又派人到江南江北调查户口,测量田地,查出许多田税上的弊端,每年朝廷可多收钱粮一百多万两银子;又裁去关口粮船上没用的官员一千多名。今年正月,又下令免天下欠租二百多万银子。百姓人人感激他皇上,忠心待他的皇上。张宰相又吩咐兵部尚书多招兵马。
用心教练,准备和我们满洲厮杀。他一面派戚继光带领大兵驻扎在蒙古边境,刻刻提防;一面多派得力兵士,在山海关用心把守。那神宗皇帝见张宰相忠心爱国,便也十分敬重他,却也十分害怕他。“英明皇帝听了,十分诧异,说道:”敬重他也罢了,怎么又害怕起来呢?“那探子又说道:”陛下却不知道,那张宰相对待神宗皇帝,真是十分严厉呢!听说张宰相推荐了许多有才学的江南人做皇帝的日讲官,每日把皇帝的行住起坐和说笑都要记在册子上,给张宰相看过。倘然有不在道理的地方,张宰相便当面埋怨。因此神宗皇帝便不敢偷懒胡为。又叫许多大臣天天陪着皇帝读书,张宰相自己也陪着皇帝,每天在讲坛上坐一个时辰。那张宰相坐在一块儿的时候,把个神宗直急得背脊上淌下汗珠来。有一天神宗皇帝读《论语》,读到‘色勃如也’一句,把个勃字错读做背字一样的声音,张宰相便板起面孔站起来,大声大气对皇帝说道:“这不是背字的声音,是勃然大怒的勃字声音!
‘这几句话把个神宗皇帝吓了一大跳。
当时许多日讲官听了,也个个脸上变了颜色。“英明皇帝听到这里,便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宰相!明朝有这个张居正,看来我们一时还惹他不得。
“一面忙把这个消息去报与林丹汗知道,一面吩咐探子,再进关打听去。
谁知明朝神宗皇帝,自从张宰相死去以后,却十分不济事,满朝都站满了奸臣。 神宗皇帝又懒管朝政。终日在深宫里和妃子游玩,朝廷大事听凭几个太监在那里作威作福。接着,甘肃、宁夏地方的哱\拜反乱起来,那日本大将丰城秀吉又带领十三万陆军和九千二百名水师来攻打朝鲜。打破了王城,朝鲜王李昭逃到义州,一面到明朝来求救。那英明皇帝趁此机会,便把李昭两个王子抓来,攻打朝鲜北面。这个消息传到神宗皇帝耳朵里,忙打发将军祖承训带领大队人马前去救援。在路上遇到日本的先锋队小西行长,打了一仗,大败逃回,那时李如松的兵队正驻扎在关外,他仗着兵强马壮,带着兵队和日本小早川将军在碧蹄驿恶战一场。如松逃回平壤。
明朝宰相石星得了这个消息,十分害怕,便立刻打发沈惟敬前去讲和。但是明朝此番在宁夏用兵,用去兵费一百八十七万八千多两银子;在朝鲜用兵七年,又用去兵费七百八十二万二千多两银子,弄得国库空虚,人心大乱。神宗皇帝急得搔耳摸腮,无法可想。便有那亲近的太监,趁此机会劝说把全国的矿产开放了,许百姓开采,朝廷便从中取矿税,那时国库里岂不是又多了一宗收入。神宗皇帝答应了,圣旨下去,凡是有矿脉的地方,许百姓随时报告开采。那班太监便借着这个名目,和地方官串通一气,到处骚扰。凡是矿苗旺盛的地方,都被他们霸占了去。还借着朝廷的势力,硬逼着百姓替他开采,倘然采不得矿苗,还要硬逼着百姓赔偿他的损失。百姓若稍不依顺,他便硬说你田地房屋下面有矿脉,把你的田地也收没了,房屋又拉坍了。弄得百姓个个怨恨,人人切齿。那班太监还不知足,又哄着神宗皇帝下上谕:在天津地方收店铺税,广州地方收采珠税,两淮地方收盐税,浙江、广东、福建地方收市舶税,成都地方收茶盐税,重庆地方收名木税,长江一带收船税,荆州地方收店税,宝坻地方收鱼草税。那班贪官污吏便趁火打劫,百般敲诈,在平常人家,一只鸡、一头猪都要抽税。闹得民穷财尽,十室九空。可笑那神宗皇帝,天天在深宫里和妃子美人玩得天昏地黑,好似睡在鼓里,怎会知道百姓的痛苦和愤恨?
那班太监还怕皇帝一旦临朝,查出他们的底细来,便又买通宫里总管魏太监,求他在皇帝跟前欺哄着,说:“国家大事自有百官料理,天子玉食万方,理应享受人间的极乐。从来说的‘人寿几何’,陛下倘不趁这年富力强的时候及时行乐,百年以后,和草木同腐,岂不可叹?”一句话触动了皇帝的歪性,便越发连日连夜地寻起快活来了。从此,金銮殿上永不设朝,冷冷清清的景阳钟鼓,伴着荒荒凉凉的殿头野草,只有那成群结伴的狐鼠蝙蝠在里面封王拜相便了。这里魏太监见皇帝高兴,便大兴土木,仿着元朝的旧制,在大内建造德寿宫、翠华宫、连天楼、红銮殿、入霄殿、五花殿。这时正值盛夏天气,魏太监便在树木茂盛的地方造一座“清林阁”。四面围着长松翠竹,南风吹着树叶,箫箫地响着,她似吹弹丝竹。
东面又有“松声亭”,西面又有“竹风亭”。
在清林阁的南面,万寿山脚下,又造一座“春熙堂”,拿花椒满涂着墙壁,四面满挂着锦绣帘帏,拿香桂做柱子,乌骨做屏风,孔雀毛做帐子,满地铺着又软又厚的绣毯。一走进屋子,真是温柔香艳,闹得神宗皇帝神魂颠倒,眼花缭乱。这些还不够,魏太监又在江南地方选了五七百个绝色的秀女,安顿在各处房栊宫闱里,听凭皇帝随时游幸。他又仿着元朝的名称,在桃花盛开的时候,宫中便摆下筵宴,称做爱娇之宴;红梅初开的时候,称做浇红宴;海棠花开的时候,称做暖妆宴;瑞香花开的时候,称做拨寒宴;牡丹花开的时候,称做惜香宴;花落的时候,称做恋春宴;花未开的时候,称做夺秀宴。此外还有落帽宴、清暑宴、清寒宴、迎春宴、佩兰宴、采莲宴,没有一事不宴,没有一地不宴,天天闹着筵宴,处处听得笙歌,脂香粉腻,把个风流天子闹得昏昏沉沉。这里面最得皇帝宠爱的,便是郑贵妃。说起那郑贵妃的美貌,真可抵得上“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两句词儿。
神宗皇帝行动坐卧,没有郑贵妃陪在一旁,他是不欢喜的。那郑贵妃和魏太监打成一片,想出各种新奇玩意儿来哄着皇帝。魏太监又替郑贵妃制一套雾帔云裳,又轻又薄,暑天穿着,好似雾里看花,一肌一肤,都隐隐约约露在外面。皇帝看了,越发神思颠倒起来。一霎时,宫里的妇女全都穿起这种轻薄衣裳来,走来走去,在日光下面映着,好似精赤一般。这时正是炎天盛暑,到了夜间,还是熏蒸得叫人耐不住,幸而一轮皓月挂在空中。那夜,神宗皇帝到太液池中泛月去。魏太监得了这个号令,忙忙过去预备。这里皇帝和郑贵妃拉着手走到太液池边,上了画舫,慢慢地荡到水中央,只见月色射波,水光映月,绿荷含香,芳藻吐秀。回头看画舫四周,都有采莲小艇夹持着,艇子上都载着女军。左面领队的一个宫女,倒也长得花容月貌,异常清秀,头上戴着赤羽冠,披着斑纹甲,手里拿着泥金画戟;船头上插着凤尾旗:风吹着,旗上露出“凤队”两字来。右面领队的一个宫女,也出落得长眉秀眼,十分妩媚。她头上戴着漆朱帽,穿着雪氅甲,手里擎着沥粉雕戈;船头上插着鹤翼旗,月光照着,旗上露出“鹤团”两字来。此外又有采菱、采莲的小船,船上结着绿纱,满载着宫女,轻快便捷,在水面上往来如飞,这时候,看看月丽中天,彩云四合,郑贵妃便吩咐下去:开宴张乐。皇帝和贵妃并肩儿坐在中舱,四面窗桶子打开,月光射进船舱来,照在筵席上,分外有光彩。那细乐吹打到中间,便有一队披罗曳彀的宫女,在筵前作群仙之舞。月光射进罗裳里去,照出她们雪也似的肢体来,婉转轻盈,又娇声滴滴唱着“贺新凉”的曲子。神宗皇帝看了十分高兴,笑着对郑贵妃说道:“昔西王母宴穆天子在瑶池的地方,后人称羡他,古往今来没有比他再快活的了。但是,朕今天和卿等赏此月圆,共此良夜,液池之乐却不减于瑶池。可惜没有上元夫人在坐,不得听她一曲步玄之声。”贵妃听了,便吩咐乐队奏《月照临》之曲,自己出席来,当筵舞着,唱着道:五华兮如织,照临兮一色。 丽正兮中城,同乐兮万国。
郑贵妃唱罢,皇帝亲自上去扶她入席,又赏贵妃八宝盘、玳瑁盏。贵妃又起来拜谢。船中宫女又都向贵妃道贺。这时神宗皇帝已吃得半醉,便靠郑贵妃的肩头离席而起。船窗外面,采菱船送来青菱来,采莲船送来莲子来。贵妃坐在皇帝脚下,亲自剥着菱肉、莲子给皇帝吃。皇帝一面吃着,一面望着船舱外,只见月到中天,分外明净,水面上照出万道金光来;一只一只小艇子,在金光中荡漾着,一阵阵笙歌从水面吹来,悠幽悦耳。皇帝凭着船舷,传旨下去;教两军水戏。只听着一声鼓响,那“凤队”和“鹤团”排成阵势,来往旋转,愈转愈快,水面上起了一层波澜。
两队宫女,有的拿戟打,有的用枪挑,弄得满船是水,身上穿的纱衫被水湿透了,粘住在身上,衬出雪也似的肌肤来,分外妖艳。皇帝看了不禁大笑,那宫女们也一齐笑起来。一时里莺嗔燕叱,水面上起了一阵繁噪。游戏多时,皇帝下旨停战,那两队水军便一字儿排在皇帝坐船跟前。
皇帝吩咐赏下纱罗脂粉去,几百个宫女便一齐娇声唤道:“皇帝万岁!”
神宗皇帝又把那个领队的宫女宣上船来,带回翠华宫临幸去了。
过了几天,魏太监又请皇帝驾临漾碧池去游玩。那里用绿石砌成,四面围着绿色的罗帏,又种着绿叶的花草,池中满储清水,望去好似碧玉盘一般。池上横跨三个桥洞,桥上结着三座锦亭,排着三方匾额:左面是“凝霞”两字,右面是“承霄” 两字,中央是“进銮”两字。皇帝和各院妃嫔在亭中饮酒作乐。酒罢,一队细乐,领着三十六院妃嫔到香泉潭中去洗躁。
皇帝便张着紫云九华盖,坐在潭边观看。只见那潭热气喷腾,芬香触鼻;那班妃嫔,一个个跳下水去戏弄着。水中间立着一头头玉狻猊、水晶鹿、红石马。那班妃嫔戏弄一阵,各个骑上牲口背去。有斜依着的,有横陈的,有抱着的,有扑着的,有骑着的,有坐着的,有的手拿着各种花枝的,有的弹着各种乐器的,有的在水面上打着彩球的,有的在水里对舞着的。郑贵妃看了高兴,便也卸下衣裙,跳进潭水里去游戏了一会,然后爬在一头玉马背上骑着。皇帝看去,见贵妃长着一身雪也似的肌肤,心中十分欢喜。那许多妃嫔,见贵妃来了,便大家围着她,在水里跳着唱着。那水花飞舞起来,溅得皇帝也是一头一脸。皇帝却不恼怒,哈哈大笑起来,自己拿汗巾揩去水珠,又从水里把贵妃扶了出来,回宫寻他的欢乐去了。神宗这样荒淫无度,精神渐渐有点不济起来。郑贵妃暗暗地和魏太监商量,魏太监弄来鸦片烟来,劝皇帝吃。皇帝果然能振作精神,便又终日吞云吐雾大吃起来。他这样子在深宫里昏黑地闹了二十年工夫,那朝廷大事越发糟得不堪设想。魏太监里面打通郑贵妃,外面结识了一班奸臣,大弄威权。
神宗皇帝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名叫常洛,是王恭妃生的;次子名叫常洵,是郑贵妃生的。这常洵子以母贵,神宗十分宠爱他,三岁的时候便封他做福王;那长子常洛,却落得无名无位,便有许多正直的大臣出来帮助他,常常上奏章,请皇帝立常洛为太子。无奈神宗听了郑贵妃的枕边状,便不许臣子议论太子的事体。那班大臣还不肯罢休。早上一本,晚上一本,都是说请皇上早立太子。那许多奏章,都被魏太监捺住了,神宗皇帝一眼也不曾瞧见。好在皇帝在二十六年里面,不曾设过一次朝,那班臣子也无从面奏。这里面恼动了一位吏部郎中名叫顾宪成的,特别地又上了一本奏章,设法买通小太监,送进宫去。神宗看了,大发雷霆,立刻下一道圣旨:把顾宪成革职。
那时还有考功郎赵南星,左都御史邹元标,和王家屏一班官员,一齐丢了功名,回到家乡地方,召集一班自命为清流的读书人,在无锡地方立了一个东林书院。他们借着讲学名义,天天聚在一块儿,谈论朝政,辱骂太监。内中有一个高攀龙最是厉害,他朋友又多,不多几时,便到处有他们的同党,人人称他们为“东林党”。 他们又结识了一班在朝做御史官的,常常上奏章弹劾那班私通太监的大官。有一个祭酒官汤宾尹,立了一个“宣昆党”,在直隶、山东、湖南、湖北、江苏、浙江几省地方,都有他的同党。日子久了,那班大臣见了这两党的人,也有些害怕。这两党的人口口声声要立常洛为太子。后来越闹越凶了,那班太监和大臣都有性命之忧,他们没有办法,把二十六年不坐朝的神宗皇帝请出来,上了一本奏章,说东林党和宣昆党的人如何凶横。皇帝勃然大怒,连下几道上谕,把两党的人,革职的革职,捉拿的捉拿,一齐关在监牢里。一面便把常洛册立为太子;又把福王调到河南去,造座高大的王府,花了三千多万两银子。
这郑贵妃心中还是十分不愿意,暗暗地和魏太监商量。在万历四十三年上,忽然有一个大汉,名叫张节的,手里拿着木棍,慌慌张张地闯进皇太子住的慈庆宫里去。那看守宫门的侍卫上去拦阻,也被他打伤了。一时里宫里太监声张起来,跑来许多护兵,把张节捉住了,送到刑部衙门里去审问。那刺客供认:是郑贵妃宫里的太监马三道指使他来行刺太子的。这一句话传出去,外面便沸沸扬扬,说是贵妃谋死太子。那郑贵妃听得了,便在神宗皇帝面前撒痴撒娇地哭诉。神宗皇帝便把太子宣进宫去,一手拉着贵妃,一手拉着太子,替贵妃辩白说:“这事贵妃完全不知情的。”太子看在父子情面上,也推说那张节是个疯癫的。刑部郎中胡士相,便把张节定下了个杀头的罪,又把马三道充军到三千里外去。自从出了这个案件以后,这郑贵妃忽然拿好心看待太子起来,常常做些针线活送给太子,又弄些食物给太子吃。太子看她并无恶意,便也常常进宫朝见贵妃。因此太子和神宗父子的恩爱,又十分浓厚起来。郑贵妃又怕太子不相信她,便和神宗说了,下一道圣旨给福王:以后不奉宣召,不得擅自进宫。这一来又讨好太子,又杜绝了他母子间的嫌疑,谁知这神宗皇帝在万历四十八年上死了,太子常洛即位,便是光宗皇帝,这光宗皇帝,因为郑贵妃和他好,便把她留在宫里,和母亲一般看待。又谁知光宗即位不多几天,便害起病来。光宗皇后却没有急坏,倒急坏了郑贵妃。便传命出去,叫大臣到处求医问药。这时有一个太监,名叫崔文升,献了一味丹方,给皇帝吃了下去,那病势越发沉重了。这时又有一位大臣,名叫方从哲的,打发鸿胪寺丞李可灼送进一粒红丸来。郑贵妃劝光宗服下。那时郑贵妃做媒给光宗做妃子的李选侍,也力劝皇帝服这一粒红丸。光宗听了两位妃子的话,便把红丸吞下肚去。谁知第二天,那药性发作起来,这位做不上一年的光宗皇帝,便有些性命难呆了。要知光宗皇帝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