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李莲英擅宠专权慈安后遭妒惹祸却说慈安太后要照后与妃的礼节,叫慈禧太后跪在后面拜见先帝陵寝。慈禧太后执意不肯,反而啼啼哭哭闹起来,口口声声说东太后欺凌她,说什么明知道俺儿子死了,没有出头日子了,当着众大臣的跟前,要硬按下我的头来。慈安太后看她哭吵得厉害,反没了主意。后来各位亲王大臣调停,仍旧依了慈禧太后的意思,和慈安太后并肩儿跪拜着。从此以后,慈禧心中越发把个慈安怨恨得厉害,说她不该在祖宗陵寝的地方,当着众大臣的面前削她的脸面,既不雅观,又亵渎了太后的尊严。西太后也知道恭亲王也预闻这件事体的,便时时刻刻想革恭亲王的职;常常把醇亲王唤进宫去和他商量,又和李莲英商量。这时候,李莲英早已升做总管,那崔总管已退位回家去了。
李莲英常常拿银钱去周济他,崔总管说小李还有点良心。李莲英在宫中权柄很大,不但是一班宫女太监见他害怕,便是那班王公大臣,见他得了慈禧太后的宠爱,谁敢不趋奉他。
李莲英这人,面目虽不十分俊美,但他天生成一副媚骨,笑一笑,说一句话儿,总是十分和软。他又打扮得十分潇洒,走起路来翩翩顾影,太后看了十分爱他。他又生成一张利嘴,终日在太后跟前,或是唱着小调儿,或是说几句笑话,总引得太后笑逐颜开。他便见了大臣们,也是诙谐百出,那班大臣见了他都和他好,便是那方正不过的恭亲王,见了他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是没法奈何他。西太后最爱画像或是照相,把那京城里照相的唤进宫去,太后在北海船头上扮一个观音大土,命李莲英扮一个韦驮菩萨站在一旁,拍一张照;有时太后扮一个西王母,李莲英便扮一个东方曼倩,学着偷桃的样儿,拍一张照;有时太后改了男装,扮一个太原公子,李莲英扮一个李卫公,拍一张照。太后和李莲英扮着一出一出的戏文,拍的照片很多,便有许多太监把这种照片偷出去卖钱。
这照片也给东太后看见了,却大不以为然,也曾劝过西太后,说做了太后的,十分尊严了,不该有这样儿戏的照片。无奈西太后非但不听话,反格外和李莲英亲热;太后自己躺在榻上,却唤李莲英睡在榻下,留他谈些家常事体。李莲英又最会在女人身用功夫,他体贴女人的心性,说出话来句句叫妇女们听了欢喜。慈禧太后又告诉他自己从前的娘家的情形,她说:“母亲是不喜欢我的,父亲死后,十分穷苦,亏得自己打定主意,趁挑秀女的时候选进宫来,得了先帝的宠幸,生了一个皇子,俺的地位越发牢固了。但是以后又交了坏运,咸丰末年的时候,文宗皇帝害病很厉害,外国兵又打进城来了,烧了圆明园,俺跟随先帝逃到热河避难去。这时候俺年纪还轻,文宗的病势又十分不好,皇帝年纪还小;那东宫的侄子是一个坏人,谋夺大位,势甚危急。是俺抱了皇子到先帝的床前,问:”大事怎样办理?‘先帝病势十分昏沉,一时答不出来;俺又对先帝说:“儿子在此。先帝才睁大眼睛,看了一眼,说道’自然是他接位。‘这句话说了,便宾天去了。俺见大事已定,便也放了心。那时见死了先帝,心里虽十分悲伤,但以为还有儿子可以依靠。谁知道穆宗到了十九岁,便也宾天去了。从此以后,我的境遇一天坏似一天,满肚子的愿望都断了。那东太后又是和俺不对的,皇帝年纪又小,身体也单薄;看来他也只知道亲热东太后,不知道亲热我,真正叫人灰心!”西太后说到这里,不觉连连地叹气。李莲英竭力地劝戒,又接着说了一个笑话。
西太后转忧为喜,又说起她小时的话来,她说:“俺做妃子的时候,因想念母亲想得厉害,承蒙文宗的特恩,赐俺回家省亲一次。先几日,派安总管到家中去传话,说贵妃某日回家省亲,某时进门,某时见驾,某时省亲,某时更衣,某时开宴,某时休息,某时回宫,都有一定时候,写在黄榜上,发在家中大堂上张贴。我母亲得了这个消息,便一面预备接驾的戏酒,一面去邀请亲戚到家里来陪宴。到了日子,俺坐了一顶黄轿,四十名小太监簇拥着,另有宫女太监们拿着伞扇巾盆许多东西,二千名御林军保护着排着队到了家里。远望家门口挂着彩灯,上面罩着五色漫天帐,地下铺着黄毯,直通内宅。所有家里的男丁都在大门外跪接,所有女眷都在内宅门外跪接。到了内厅下轿升座,除俺母亲和长辈的女客以外,都一班一班地来跪见;便是俺母亲和长辈的女客,也都穿着朝衣上来请安站班,接着便有那班男客都递进手折来请安。俺换去了大衣,再进母亲房去行省亲的礼。俺母亲原是不喜欢我的,如今多年不见面,俺母女两人见了面,便撑不住掉下眼泪来。看看家里房子也造盖得很高大,妹子和兄弟都富贵了,也便放了心。停了一会,戏酒开场,一班女眷簇拥着俺到内厅上去坐席吃酒。我这桌只有母亲陪坐在下面。我原是爱看戏的,那时隔着一重帘子,帘子外面坐着男客。是俺嫌气闷,吩咐把帘子卷起,这才由俺爽爽快快地看了一天戏。待到回宫来,已是上灯时候了。先帝听得俺回来了,便特地走进俺房来问俺:”今天你母女见面心中可快乐吗?‘俺回奏说:“臣妾家中,受皇上雨露深思;今日骨肉团圆,非常快乐!’先帝听了俺的话,隔了几天,又传谕宜俺母亲进宫来,让俺母女见面。先帝错会了俺的意,认做俺在宫中记念母亲,所以常常赐俺母女见面;先帝怎么知道俺在家里,俺和母亲是不对的。
那时俺母亲只欢喜俺妹妹,常常骂我赔钱货;俺的省亲,原是要在俺母亲跟前夸耀夸耀,并没有一点骨肉之情的。如今皇帝把俺母亲传进宫来,又给我母女见面了,俺便也要趁此在母亲跟前摆摆架子。照规矩,后妃的母亲进宫来,见了她女儿,是要行大礼的;做女儿的也不敢受,见她母亲拜时,做后妃的便侧身避开。俺那天要借此杀杀从前的水气,便直挺挺地坐着受俺母亲的拜,也不叫起来。后来还是宫女去把俺母亲扶起来,看俺母亲脸上,已有气愤愤的样子。
俺假做不看见,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俺母亲原想与俺商量,把兄弟的官儿往上升。每见母亲开口,俺便说:如今家里也够了,比我未进宫来以前苦得衣食不全,却好得万倍了。我看俺兄弟福分也浅,做了这个官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再升他的官儿,怕他也受不住。母亲听了这个话,已气得受不住了,便要站起来告辞,是俺留着,吩咐宫女赏饭,我母女两人一块儿吃着。吃完了饭,宫女拿一只大漆盘上来,盘中满盛着插鬓的花朵。俺原是最爱花的,又最爱那大红的洋牡丹。当下俺拣了一朵碗口似大的大红洋牡丹,宫女替俺戴着;俺又拣了一朵万寿菊儿,亲自替俺母亲插在鬓边。俺知道母亲是不爱花的,自从俺父亲死过以后,花朵儿绝不上头了。那天我们母女见面高兴,便替她多戴些,把盘里的花儿统统给母亲戴上,蓬蓬松松的一头,我看了笑得前仰后合。谁知我母亲却十分恼怒,当时推托说:“丈夫已死,自己是个侧身,不便再插戴花朵了。把那头上的花朵统统拔了下来,急急告辞出宫去‘。从此以后,凭俺再三宜召,她总推托着不肯进宫来,直到死时,俺母女再也不曾见得一面儿。”慈禧对李莲英说了这番话,可见对李莲英是何等的信赖和宠爱。
且说这年祭东陵的时候,两位太后又大伤了和气,为的是两人拜陵的时候争名位。慈安太后看看慈禧的权力一天大似一天,她的举动也一天骄狂一天,便要借这名位的事体压倒了慈禧,免得将来再在宫中弄权。因此,在祭东陵的前几天,便和恭亲王秘密说妥。到了祭陵的时候,慈安太后便传谕王大臣会议两太后行礼的先后。
恭亲王早受了东太后的旨意,便奏称请慈安太后先行礼,随后再是慈禧太后行礼。
慈禧太后听了不服,便说同是一样太后,又同理着朝政,为什么谒陵独有先后之分?
极力主张两太后不分先后,并肩行着礼。慈安太后听了又不以为然,便对着大臣侃侃地说道:“在目下论起来,俺和西太后同是太后,原不分什么大小;但如今在先帝陵前,却必得分个大小,若不分大小,是欺先帝了。西宫在咸丰帝生前不过是一个妃嫔之位;待到升做太后,已是在咸丰帝宾天之后。对咸丰帝却依旧是一位妃嫔,位次应该设在右面旁边,比俺的地位略低一级,便是俺自己也只能在右面的边位,那左面的正位,还须留给已死的中宫。中宫虽比先帝早薨,但总是先帝的正后,俺们也越不过这个礼儿去的。”东太后的这几句话说得光明正大,谁也不能批驳。
便叫慈禧太后当着这大众的面前,如何坍得下这个台?何况西宫自从在先帝跟关做妃子直到现在,向来都是尊贵骄纵惯的,如何肯咽下这口气去。但是要批驳东宫的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说,自己母仪天下已久,不能再以妃嫔之位来羞辱我。说着,便对着东陵掩面大哭起来。
慈安太后虽说是办事严正,但又是心软不过的人,见慈禧太后哭,早巳弄得没有主意了;又经着许多大臣的劝解,说两宫同肩国家大任,必须要和衷共济,才得保国家太平。到后来,到底依了慈禧太后的主意,两位太后并肩行着礼。慈禧太后因慈安太后当着大众削她的脸面,从此以后又把这东宫恨入切骨。
李莲英又打探得那天的事体是慈安太后和恭亲王事前商量好的,从此西太后心中时刻想弄去恭亲王,除了眼中之钉。因为李莲英能替西太后探听事儿,西太后越发宠爱李莲英起来。
这时宫里有一个太监,绰号叫“阴刘”的,见李莲英的权势渐渐地爬到自己上面去了,便十分不服气。这阴刘原是姓刘,只因他的生性阴沉深刻,举动迟缓,人人便取他的绰号称他阴刘。这阴刘在李莲英未进宫以前原是很有势力的,当一名总管,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见了他害怕,也很得西太后的宠用。后来李莲英进宫来,西太后才把宠爱阴刘的心慢慢地移到李莲英身上去了。这李莲英是何等乖巧的人,他见自己得了势,便竭力挤轧那阴刘,言里语里常常在西太后跟前说阴刘的坏话。但是讲到资格,总是阴刘的资格深;宫里有许多规矩故事,李莲英不知道的,不得不去问阴刘。因此阴刘有时也蒙西太后传去问话,阴刘在奏对的时候,也说着李莲英的坏话,因此他两人的冤仇越结越深。他们瞒着太后,在背地里也曾打过架来;李莲英年轻力大,阴刘被他打败了,受伤很重,因此见不得太后,只得请假回去养伤。 在这个当儿,李莲英在太后跟前又竭力说阴刘的坏话。太后这时正宠用李莲英,便也听信了他的说话,心中渐渐地厌恶阴刘了。
阴刘销假进宫来,也知道自己的势力渐渐地敌不住李莲英了。有人替他们两人打圆场讲和;李莲英也怕阴刘在太后跟前说出打架的事体来,便也假意和阴刘言归于好。但在背地里说阴刘的坏话越发说得厉害,把个西太后也说动了气,立刻把阴刘传来当面训斥了一番。阴刘知道是李莲英闹的鬼,心中万分气愤,他一时也不及细想,竟直奏说李莲英招权纳贿声名狼藉,还有许多龌龊的话,竟把太后的名气也拖累进去了。太后听了,止不住勃然大怒起来,说他有意毁谤宫廷,便要立刻发交侍卫去正法。吓得阴刘连连磕头求饶,说道:“奴才罪该万死,只求佛爷可怜奴才伺候了三十年,当初也承蒙佛爷称奴才是个忠顺的孩子;这里面不无犬马之劳,还求佛爷开恩,赐奴才一个全尸,奴才便死也甘心的!”接着,两旁的宫女太监也都替他跪求着。太后的怒气虽稍稍平了下去,但心中忽然转了一个念头,喝令:拉下去下屋子里去锁起来。两旁的太监得了懿旨,便上来把阴刘拉了下去,关在宫门外的小屋子里。 太后退进寝宫去,倚在榻上,李莲英在一旁跪着替太后捶着腿儿。太后笑对着李莲英说道:“这老刘儿这样可恶,俺便给他一个奇怪的死法。”李莲英便请问如何是奇怪死法。西太后便吩咐宫女去拿出一串钥匙来,太后便在里面找出一个钥匙来,交给李莲英拿去,吩吩到景仁宫东偏殿里开了第四座大橱,拿出一瓶药粉来。众宫女看时,见那药粉儿是粉红色的。太后又吩咐把药粉倒出少许;和开水冲在杯子里,满冲一杯,太后吩咐把这杯水拿去赏给阴刘喝下。阴刘知道太后赐他死了,便一面淌着眼泪,一面把水吃下,叩头谢过惠,别的太监扶他睡在榻上,依旧把门锁上,到太后跟前复旨去。这里妃嫔宫女们服侍太后吃过饭,照例太后要去打中觉的。太后进卧房的时候,吩咐众妃嫔:“切莫走开。待俺起来,便带你们去看一样怪东西。”众妃嫔听了都莫名其妙,但太后吩咐的,又不得不候着,大家静悄悄地在外屋子里坐着守着。隔了一个多时辰,听得里面喊:“老佛爷起身了!”外面廊下站着的太监也接着喊道:“老佛爷起身了!”李莲英带着两名小太监急忙进去。西太后生性是爱好天然的,便是午睡醒来,也要重心脂粉,更换衣服。
李莲英直伺候着西太后出房来,众妃嫔上前去迎接着。西太后笑对着众人说道:“俺们看怪东西去。”前面许多太监,后面许多宫女,簇拥着到那下屋里,李莲英上去开了门进去,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指着榻上叫众人看:只见榻上一个小孩子缩做一堆,面向里睡着。太后吩咐去把榻上的人转过身来,原来那人已死了。 再看死人脸上时,满面皱纹,皮肉已缩成千儿了。
太后指着说道:“这便是老刘儿。他吃了景仁宫里的毒药,死后缩成这小孩儿样子。”众妃嫔看了这奇怪的样子,听了太后的话,早吓得魂胆飘摇。又听太后接着说道:“景仁宫里历代祖传下来有许多猛烈的毒药。有吃下去尸身化作灰的,有吃下去尸身化作血水的,也有吃下去化作一股气儿的。凡有犯罪的宫女太监们,皇上皇太后都得拿这毒药赏他吃下。如今老刘儿求着给他全尸,俺便赏他吃这毒药,名叫‘返老还童’。”西太后说着,也不禁哈哈地笑了。吩咐李莲英把老刘儿的尸身送回他家去,李莲英上去把阴刘的尸身一提,好似提一个小孩儿似的。
拿出宫去,装在盒子里,指着尸身说道:“老刘,老刘,你也有今天吗?”说着,吩咐小太监搬去。
李莲英自从西太后毒死了阴刘以后,越发得了意儿。西太后也越发拿他宠用起来。只要是李总管说的话,皇太后无有不依,一班宫女太监们无有不怕。因此李莲英眼中也没有忌惮的人了。有一天,正值西太后午睡,李莲英偷空儿出来,在殿廊下和小太监踢着球儿玩耍;正当踢得高兴的时候,一球飞去,在廊下柱子上一碰,那球儿直滚过东走廊去。瞥眼见那慈安太后带着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从东走廊上走来,那球儿恰恰滚在慈安太后的脚下。李莲英站在正面廊下虽也看见,他知道慈安太后是到慈禧太后宫里去的,绕过第二个穹门出去,是不走殿廊下过的。李莲英便假装不看见,竟站在廊下和小太监说着笑着。慈安太后是素性严正的人,她见有人在殿廊下踢球,已经是心里不自在了;又瞥眼见那李莲英站在殿廊下也不上来磕头,只是旁若无人地说笑着。慈安太后近日也闻得李莲英专权恃宠的事体,平日暗地里留心他那种谄媚西太后的样子,心中原是厌恶他的,只因碍着慈禧太后的面子不好说得。如今见他竟在殿廊下踢球,已是犯了不大敬的罪,又见了自己不上来磕头,却假作不曾看见,站在廊下嬉笑自若,不觉勃然大怒,立刻命太监去把李莲英传来。那李莲英也不害怕,只是慢慢吞吞地走上前去,直挺挺地站着。慈安太后看了愈加生气,喝令他跪下。一个太监去搬了一打椅子来,请东太后坐下,东太后手指着李莲英,痛痛地训斥了一番,说:“你这王八羔子,仗着谁的势力这样放肆?这殿上是你踢球玩耍的地方吗?再者,你见俺走来,胆敢大模大样地装做不看见,宫庭里面也没有一个礼儿了。自从先帝升天以后,主子年纪小,俺也看在西太后面上不来查考你们,尽放着你们这班王八羔子在宫里造反了。打量你们背着我做的事体俺不知道吗?你们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越发弄得无法无天了。打量俺管不到你们,所以不把俺放在你们眼里么?打趸儿说一句话,俺是受过先帝遗诏的,这宫里不论谁,俺都有权处治他。”慈安太后愈说愈气,说到十分愤怒的时候,便喝令快传侍卫,把这王八羔子拉去砍了。要知李莲英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