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尊显,人人羡慕,但作君王却也有作君王的难处。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则致王图霸业自毁,国政家政俱亡。国人叹“殷鉴不远”,唐人称”以古为镜”。凡想成就大业的人,都不能不慎寨既往,以戒今失。
【经文】
《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书》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尸子》曰:“昔周公反政,孔子非之曰:‘周公其不圣乎!
以天下让,不为兆人也。’”[议曰:昔尧称“吾以天下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吾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遂禅于舜”。今周公不以天下为务,而自取让名,非为圣达节者也,故孔子非之。]董子曰:“虽有继体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古语曰:“穷鼠啮狸,匹夫奔万乘。”故黄石公曰:“君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叛。”孙卿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除则为贼。”[孙卿子曰:“昔者天子初即位。上卿进曰:‘能除患则为福,不能则为贼’。授天子一策。中卿进曰:‘先事虑事谓之接,接则事优成;先患虑患谓之豫,豫则祸不生;事至而后虑者谓之后,后则事不举;患至而后虑者谓之因,因则祸不御。’授天子二策。下卿进曰:‘庆者在堂,吊者在闾,祸与福邻,莫助其门。豫哉!豫哉!’授天子三策。此诫之至也。”]
何以明之?昔文王在酆,召太公曰:“商王罪杀不辜,汝尚助余忧人,今我何如?”太公曰:“王其修身、下贤,惠人,以观天道。天道无殃,不可以先唱;人道无灾,不可以先谋。必见天殃,又见人灾,乃可以谋。与民同利,同利相救,同情相成;同恶相助,同好相趋。无甲兵而胜,无衡机而攻,无渠堑而守。利人者天下启之,害人者天下闭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然则皆有启之,无有闭之者矣。无取于民者,取民者也;无取于国者,取国者也;无取于天下者,取天下者也。[议曰:沛公之起也,虎啸丰谷,饮马秦川,财宝无所取,妇女无所收,降城则以侯其将,得赂则以分其士而已。无私焉,所私者私于天下也。故老子日:夫唯不私,故能成其私。是助无取人,是乃大取也。]取民者民利之,取国者国利之,取天下者天下利之。
故道在不可见,事在不可闻,胜在不可知。微哉!微哉!鸷鸟将击,卑身翕翼;猛兽将搏,俛身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惟文惟德,谁为之式?弗观弗视,安知其极?今彼殷商,众口相惑。吾观其野,茅草胜谷;吾观其群,众曲胜直;吾观其吏,暴虐残贼,败法乱利而上不觉,此亡国之则也。”文王曰:“善。”
[贾子曰:“殷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天下之所同闻也。为人臣而放其君,为人下而杀其上,天下之至逆也。而所以长有天下者,以其为天下开利除害,以义继之也。故声名称于天下而传于后世也。”太公曰:“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与天下同利者,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失天下。
天有时,地有利,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者,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归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也。” 【译文】
《周易》里说:“商汤和周武王的革命,既顺合天意又适应人们的要求。”
《书经》中说:“抚慰我的,我就把他当作君王,残害我的,我就把他看作仇敌。”《尸子》说:“从前周公归还统治权给周成王,孔子责备他说:“周公他还没有达到圣贤的标准呀!把统治天下的权利让给成王,不为民众着想。”
我认为,从前尧说:“我如果把天下交给舜,那么天下人就会得利益,可是对我的儿子丹朱却有害;如果把天下交付给丹朱,那么天下人就会受害,可是丹朱却得到他所要的利益。我到底没有损害天下人的利益而让丹朱一个人得到私利。”于是禅位给舜。现在周公不把致力于天下作为自己的使命,自己却获取让位的名声,没有象圣人那样做到通达事理,不拘常格而自然合节。所以孔子责备他。董仲舒说:“即使有继位遵守成法的君主,也不妨碍圣人接受使命。”古语说:“逼急了的老鼠会咬狸猫,平常人走投无路时就会奋起反抗。所以黄石公说:“君主不可以没有道德品行,没有品行的君主,臣子就会背叛他。”
[荀子说:从前,天子刚刚即位,上卿进言说:“能免除祸患的就是有福,不能免除就会受到伤害。”迸献给天子一个计谋。中卿进言:“在事情发生前就考虑到事情的发展过程,这叫做超前,超前那么事情就会圆满完成;在祸患到来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就叫做预见,能预见那么灾祸就不会发生;事情已经发生才考虑,叫做滞后,滞后那么事情就不会成功;灾难已经来临才考虑,叫做因循,因循那么灾祸来临时就不能抵挡。”进献天子第二个计谋。下卿进言:“庆祝的人还在厅堂,吊丧的人已经走进了大门,祸星和福星相挨着,变幻不定,没有人知道通向它们的门径。要警惕啊!”进献天子第三个计谋。这的确是至理名言啊!]
怎么可以证明呢?从前周文王在丰(在今陕西零县东)时,召见姜太公,说:“商纣王末代国捏造罪名杀害无辜的人,你还得帮助我为百姓操心,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姜大公说:大王你要努力提高自己的品德修养,有礼貌地对待有德行的贤人,施加恩惠给百姓,同时观察上天的运行规律。上天的运行规律没有灾难,就不能先发动;人道没有灾难,也不可以图谋,必须等到看见天灾,又看到人祸,才可以谋动。大王应该和百姓有共同的利益,有共同的利益就可以互相救助,有共同的情感就可以互相成全,有共同憎恨的对象就可能互相协助,有共同的喜好就可能互相迎合。这样的活没有强劲的军队也能胜利,没有好时机也能攻占,没有壕沟也可以防守。给百姓带来利益的人,天下人打开门来欢迎他;给百姓带来祸害的人,天下人都关紧门拒绝他。天下并不是一个人的,争夺天下好像追赶野兽,一旦得到,那么天下人都可以分到肉。又好像同坐一条船,如果大家同心协力,那么成功后,大家就可以一齐享有利益;如果不同心协力,失败后,大家都会受到损害。如果这样,到处都有打开大门的人,而没有关闭大门的人了。不从百姓那里获取财富的,就可以取得民心,不人国家获取利益的,就可以取得国家政权,成为诸侯;不从天下获取利益的,就可以取得天下,成为天子。
[我以为,汉高祖刘邦在丰谷起兵,占据了秦川一带,财物重宝没有拿,也没有搜罗妇女,攻下城池都拿来封赐给他手下的将领,得到财物也都分给他的士兵们。沛公没据为已有,他的私心就是把天下据为已有。所以老子说:
“只有没有私心,才能完成他的私心。”由此可知不拿别人拿东西,这才是真正地拿。]取信百姓的人,白姓使他得利;取信国家的,国家使他得利;取信天下的天下使他得利。所以,规律是见不到的,事情的变化是听不到的,胜败的苗头是无法感受到的。玄妙啊!玄妙啊!凶猛的老鹰要反击时,会伏低身子收缩翅膀;猛兽要搏击时,也会先低下身子;圣人将要有所动作时,必定先韬光养晦。说到美德,谁可以作为榜样呢?不仔细观察,怎么能知道它的穷尽呢?现在殷朝,谣言四起,人人疑惑。我观察它的田地,茅草长得比谷物还茂盛;我观察它的群臣,大多都是曲意逢迎纣王奸佞,压过了正直的人;我观察它的官吏,凶恶残酷,不仁不义,败坏法纪,收取暴利,可是皇上没有察觉,这是国家灭亡的规律啊。”周文王说:“好。”
[贾谊说:“商汤赶走了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王,这是天下都知道的事。
做臣子的放逐他的君主,做人臣的杀了他的国君,这是天下最大的罪逆,可是商和周之所以能够长期享有天下,是因为他们能为天下人开发利益,除去祸害,用仁义接续它,所以他们的名声被天下人称赞,并且流传后世。”姜太公说:“天下并不是一个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利天下人共同享用利益的人,就能得到天下;独自享用天下的利益的人,就会失去天下。天有天时,地有地利,能够和人共有的,就是仁爱。有仁爱之心的人,天下人归顺他。免除别人的死罪,解除别人的困难,拯救别人的灾难,帮助别人摆脱急难。这就是有德行的人,天下人都归附他。和别人共同忧愁,共同欢乐,共同喜好,共同憎恶,这是正义。有正义的人,天下人归附他。人人都憎恨死亡,愿意活着;喜欢恩德,归附利益。能产生利益的就是道,拥有道义的人,天下人归附他。”]
【经文】
楚共王薨,子灵王即位。群公子因群丧职之族,杀灵王,而立子干。立未定,弟弃家又杀子干而自立。[弃疾,平王也。五人皆共王子也。
初,子干之入也,韩宣子问于叔向曰:“子干其济乎?”对曰:“难。”
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难?”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
取国有五难:有宠而无人,一也;[宠须贤人而固也。]有人而无主,二也;[虽有贤人,当须内主为应也。]有主而无谋,三也;[谋,策谋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民,众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四者既备,当以德成也。]子干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达者,可谓无人;族尽亲叛,可谓无主;[无亲族在楚。]无虑而动,可谓无谋;[召子干时,楚未有大虑也。]为羁终世,可谓无人;[终身羁客在晋,是谓无民。]亡无爱征,可谓无德。[楚人无爱念之者。]王虐而不忌,[灵王暴虐,无所畏忌,将自亡也。]楚君子干,涉五难以杀旧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城外属焉。[城,方城也。时穿封戍既死,弃疾并领陈事也。]苛匿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人信之。芊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获神,一也;[当璧拜也。]有民,二也;[人信之也。]命德,三也;[无苛匿也。]
宠贵,四也。[贵妃子也。]居常,五也。[弃疾,季也。]有五利以去五难,谁能害之?子干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其贵亡矣,其宠弃矣。[父既殁矣。]民无怀焉,[非令德也。]国无与焉,[无内主也。]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皆庶贱也。]
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僖,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佐;有莒、卫以为外主;[齐桓奔莒:卫有舅氏之助。]有国、高以为内主;[国氏、高氏,齐上卿也。]从善如流,下善齐肃;[齐严、肃敬]不藏赂,[清也。]
不纵欲,[俭也。]施舍不倦,求善不厌。以是有国,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贰,生十七年,有士五人。[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五士从出者也。]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子余,赵衰。子犯,狐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齐妻以女,宋赠以马,楚王飨之,秦伯纳之。]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谓栾枝、郤◆、狐突、先轸也。]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从而与之。献无异亲,民无异望。[献公之子九人,惟文公在。]天方相晋,将何以代之。此二君者,异于子干。共有宠子,国有奥主;[谓弃疾也]。子干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冀国?”子干果不终卒。立弃疾,如叔向言。
[初,楚共王无冢嫡。有宠子五人,无适立焉。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
“请神择于五人者,使主社稷。”乃遍以璧见于群望曰:“当壁而拜者,神所立也。”乃密埋璧于太室之庭,使五人齐,而长幼入拜。康王跨之,灵王肘加焉,子干、子晰皆远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压纽。平王即弃疾也。]
【译文】
楚共王去世,次子灵王继位,共王其他的儿子凭借着那些丧失职位的人的亲族杀害了灵王,又立共王三子子干为国君。子干当王没多久,子干的弟弟弃疾又杀了子干并且自立为国君。[弃疾,即楚平土。康王,灵王、子干、子晰和平王五人都是共王的儿子。]
起初,子干回国,韩宣子问叔向:“子干他能成功吗?”叔向回答说:
“很难。”韩宣子说:“人们有共同的憎恶而互相需求,好像商人一样,有什么难的?”叔向回答说:“没有人和他有共同的喜好,谁会和他有共同的憎恶?得到国家有五条难处:有了尊贵的身份而没有贤人,这是一;[宠贵的身份必须有贤人辅助才可稳固。]有了贤人而没有一人主事,这是二;[即使有了贤人,还应当有人主持内政应对四方。]有了人内主而没有谋略,这是三;有了谋略而没有百姓,这是四;有了百姓可是没有德行,这是五。[前四条已经具备,有德行就可成功。]子干在晋国十二年了,晋国、楚国跟从他的人,没有谁是知名之士,可以说没有贤人;族人被消灭,亲人背叛,可以说没有主内之人;[子干没有亲人和族人在楚国。]没有好时机而轻举妄动,可以说没有谋略;[召回子干时,楚国没有机会可利用。]一辈子在外边流亡,可以说没有百姓;[一辈子在晋国流亡,所以说没有百姓。]流亡在外没有怀念他的象微,可以说没有德行。[楚国没有人爱戴、怀念他。]楚王暴虐无忌,[灵王暴虐,没有什么可畏忌的,将要自取灭亡。]楚国如果以子干为国君,关系到这五条难处而又杀死原来的国君,谁能帮助他成功?享有楚国的,恐怕是弃疾吧?统治着陈(在今河南淮阳)、蔡(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两地,方城山(在今河南叶县南四十里)以外也归属于他。当时穿封戍(楚国县尹)
已经死了,弃疾一并处理着这几个地方的事务。]没有发生烦杂和邪恶的事情,没有盗贼横行,虽然有私欲可是不违背礼义,因此百姓没有怨恨之心。
神灵任命他,国内的百姓相信他。芊姓发生动乱,必然就是小儿子被立为国君,这是楚国的常例。得到神灵的保佑,这是一;[弃疾正对着玉璧下拜。]
有百姓,这是二;[百姓人人信任他。]有美德,这是三;[弃疾所统治的地方没有烦杂和邪恶的事情发生。]受宠而显贵,这是四;[弃疾是贵妃子,因此受到共王的宠爱。]年纪最小合于常例,这是五。[弃疾是楚共王最小的儿子。]
有五条利益来除掉五条难处,谁能够伤害他?子干的官职,不过是右尹;数他的地位,不过是庶子;论起神灵所命令的,他又远离了神佑。他的显贵丧失了,他的宠信丢掉了。[父亲共王已经去世。]百姓没有怀念他的,[没有美德可让百姓怀念的。]国内没有亲附他的,[国内没有人为他主持政务。]将要凭什么立为国君?”韩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这样吗?”[齐桓公和晋文公也是庶子的身份。]叔向回答说:“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受到父亲齐僖公的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辅佐;有莒国、卫国作为外援,有国氏、高氏作为内应;能够愉快地接受别人的好意见,就像水从高处流到低处一样,行动迅速,不贪财,不放纵私欲,施舍不知疲倦,求善没有满足。
由于这样而享有国家,不也是合适的吗?我们的先君晋文公,是狐季姬的儿子,受到父亲晋献公的宠爱,喜欢学习,专心一志,生下来十七年,得到了五个人才。[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五人跟从他出逃晋国。]
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作为心腹,[子余指赵衰。子犯指狐偃。]有魏犨、贾佗作为臂膀,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为外援,[齐国把女儿嫁给他,宋国赠给他马匹,楚王供给他饭食,秦伯接纳他为客。]有栾氏、郤氏、狐氏、先氏作为内应,逃亡在外十九年,坚守自己的意志更加专一。晋惠公、晋怀公抛弃百姓,百姓成群集队追随文公。献公没有别的亲人,百姓没有别的可期待的人。[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文公一个儿子活着。]上天正在保佑晋国,将会用谁来代替晋文公?这两个国君,和子干不一样。共王还有受宠的儿子,国内还有高深莫测的君主弃疾。子干对百姓没有施予,在外边没有援助;离开晋国没有人送行,回到楚国没有人迎接,凭什么希冀享有楚国?”子干果然没有善终而死。立弃疾为国君,正如叔向所说的一样。
起初,[楚共王没有嫡长子,有五个宠爱的儿子,不知道该立准。于是就遍祭名山大川的神灵,祈祷说:“请求神灵在五个人里选择一个,让他主持国家。”于是就把玉璧展示给名山大川的神灵,说;“正对着玉璧下拜的,是神灵所立的。”于是秘密地把玉璧埋在祖庙的院子里,让这五个人站齐,然后按长幼次序下拜。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上,灵王的胳膊放在玉璧上,子干、子晰都离开很远。平王还小,抱了进来,两次下拜都压在璧纽上。平王就是弃疾。]
【按语】
传说尧年老的时候,因为儿子丹朱不贤德所以把王位禅让给舜。舜让给丹朱,可是诸侯都不拥戴丹朱,而拥立舜,于是舜才登上天子之位。这则传说说明了做君主的必须有德行,行仁义,以仁德来使大臣、百姓拥戴自己。否则即使当了君主,其君主地位也不能长久得以保存。舜代丹朱,商汤伐夏桀、周武王伐商纣王,楚平王代楚灵王和子干,均是这种情形。今天作为一个企业集团的厂长或经理,必须德才兼备,除了必要的才能外,还应注重本身德行的培养,以德服人,而不要以权压人,以势凌人,这样上下团结,才有利于工作的开展、进行,否则终有一天会被他人取代。况且,如果职工或职员不是对上司心存敬服,其办事效率也会大打折扣,严重影响企业或集团的进一步发展。 【经文】
鲁昭公薨于乾侯。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何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有有三辰,[谓有三也。]地有五行,[谓有五也。]体有左右,[谓有两也。]各有妃耦。[谓陪贰也。]王有公,诸侯有卿,皆其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奉之无常,人言唯德也。]
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三后,虞、夏、商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乾下震上,大壮。震在上,故曰:“雷乘乾”也。]天之道也。[乾为天子,震为诸侯,而在乾上。君臣易位,犹人臣强壮,若天上有雷也。]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器,车、服也。名,爵号也。]不可以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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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臣之术也。”夫人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昔晋有六卿,齐有田、崔,卫有孙、宁,鲁有季、孟,常指国事,世执朝柄,终复。田氏取齐,六卿分晋,崔抒弑其君光,孙林父、宁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彻并专国政,卒遂昭公,皆阴胜而阳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范睢说秦昭王曰:“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常纵溢驰骋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取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今右秩以上至诸史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王独立于朝,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由是观之,《书》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之去公室,政逮于大夫,亡之兆也。”信哉是言也。]
【译文】
鲁昭公死在乾侯(今直隶成安县东南)。赵简子问史墨说:“季氏赶走他的国君,而百姓顺服,诸侯亲附他,国君死在外边而没有人去惩罚他,这是为什么?”史墨回答说:“事情的存在有的成双、有的成三、有的成五、有的有辅助。所以天有三辰,地有五行,身体有左右,人各有配偶,王有公,诸候有卿,都是有辅助的。天生了季氏,让他辅助鲁侯,时间已经很久了。
百姓顺服他,不也是很合适吗?鲁国的国君世世代代放纵安逸,季氏世世代代勤勤恳恳,百姓已经忘记他们的国君了。因此即使鲁昭公死在国外,有谁可怜他?社稷没有固定不变的祭祀者,[祭祀者没有固定不变的,人们认为只有有德行的人才可承担,君臣没有固定不变的地位,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所以《诗经》说:“高高的堤岸变成河谷,深深的河谷变成山陵。”三王的子孙在今天成了平民,这是君主所知道的。在《易》的卦象上,代表雷的震卦在乾卦之上,叫做大壮,[乾卦在下,震卦在上,叫做大壮。震卦在上,所以叫做“雷乘乾。”]这是上天的常道。[乾卦代表天子,震卦代表诸侯,可是在乾卦之上。君主和臣子互换地位,“大壮”的卦象指臣子过于强壮,好像天上有雷一样。]政权到了季氏那里,到这一位国君已经是第四代了。百姓不知道谁是国君,怎么能得到国政?因此做国君的要谨慎地对待车马、服饰和爵号。]不能随便拿来借给别人。
[刘向说:“做君主的没有谁不愿意安定,可是常常不安全;没有谁不想生存,可是常常灭亡。”这是丧失了驾御臣子的策略。做臣子的手握重权、把持国政,没有不为害君主的。从前晋国有韩、赵、魏、范,中行及智氏六卿,齐国有田氏、崔氏,卫国有孙氏、宁氏,鲁国有季氏、孟氏,这些人常常负责国家大事,一代又一代地执掌朝政的权柄,这些国家终于覆没。田氏取代了齐国,六卿瓜分了晋国,齐同的相国崔杼杀死了他的君主齐庄公光,卫国的大臣孙林父、宁殖赶走了他们的君主卫献公衎,杀死了他们的君主卫殇公剽,鲁国的大夫季孙氏僭用天下之乐,季孙、孟孙、叔孙三家僭用天子宗庙之祭礼,共同掌握着国家的朝政,终于赶走了他们的君主鲁昭公。以上这些例子都是因为大臣的权力远远超过他们的君主,并且这些大臣背弃了做人臣的道义造成的。范睢向秦昭王进言说:“夏、商、周三代所以会亡国的原因,就是君王整天纵酒作乐、骑马驰骋,到各处打猎,不过问政事。他授权给的那个人,妒嫉贤才,控制下属、欺蒙君上,以达到他个人的私利,一点都不为君王打算,可是君主却不觉悟,因此就失去了他的国家。现在从最小的官爵算起,一直到各个大官,以及君王左右的内侍,没有一个不是相国的心腹。看到君王在朝廷里孤立无援,臣不禁暗自为君王害怕,恐怕千秋万世以后,拥有秦国的人不再是君王的子孙呀!”由此可见,《书经》说:做臣子的如果独揽威权、滥用权势,就会给国家带来灾难。孔子说;“君王失去了权势,国家的政权把持在大臣手里,这是国家灭亡的征兆啊!”这些话太有道理了!] 【按语】
做君主的如果缺乏御臣之术,就会出现重臣、权臣威胁主上的情形,严重到会被取而代之。历史上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朝代的不断更迭,多数都是由于这个原因。五代后唐的明宗李嗣源辅佐唐庄宗,灭粱灭契丹,庄宗制他不住,他就把庄宗的天下夺去了。宋太祖赵匡胤辅佐周世宗,破汉灭唐,周世宗制他不住,他也把后周的天下夺去了。
鉴于此种情形,做为一个公司负责人,一定要知人善用,既要选拔贤能,又要防止一些人以权来扩大自己的势力,从而危害到公司的利益。
【经文】
孔子在卫,闻齐田常将欲为乱,[专齐国,有无君之心。]而惮鲍、晏,[鲍氏、晏氏,齐之世卿大夫。]因移其兵以伐鲁。[初,田常相齐,选国中女长七尺者三百人,以为后官,宾客、舍人出入皆不禁。田常后有七十余男,因此以盗齐国也。]
孔子会诸弟子曰:“鲁,父母之国,不忍观其受敌,将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使?”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取功于鲁实难,若移兵于吴则可也。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矣。吾闻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晏等帅师,若破国则益尊。]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隙,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子之位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而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然兵业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子缓师。吾请救于吴,令救鲁而伐齐,子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子贡遂南说吴王曰:“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而移。
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其为患滋甚。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晋,利莫大焉。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然吾实困越,越王今苦身养士,有报吴之心。子待吴先伐越,然后乃可。”子贡曰:“越之功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而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而畏强齐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义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
且王必或恶越,臣请东见越君,令出兵以从,此则实空越,而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悦,乃使子贡之越。
赵王郊迎,自为子贡御,曰:“此蛮夷之国也,大夫何足俨然辱临之?”
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吾伐越乃可’。
少此则破越必矣。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也。吴王为人猛暴,群臣弗堪;国家疲于数战,士卒不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此王报吴之时也。诚能发卒佐之以激其志,而重宝以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则伐齐必矣。此圣人之所谓屈节以期远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也。若胜,必以兵临晋。臣还北请见晋君,共攻之,其弱吴必也。
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乘其弊,灭吴必矣。”越王许诺,乃使大夫种以三千人助吴。
吴遂伐齐于召陵,果以兵临晋,遇以黄池。越王袭吴之国,遂灭吴。孔子曰:夫其乱齐、存鲁,吾之始愿也。若乃强晋以疲吴,使吴亡而越霸,赐之说也。美言伤信,慎言哉!”] 【译文】
孔子在卫国,听说齐国田常将要作乱(田独掌齐国大权,对君王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是他惧怕卿大夫鲍牧、晏围从中作梗,因此移调他的士兵去讨伐鲁国。[起初,田常做齐国的相国,挑选齐国身高七尺的女子三百人,把她们当做后宫,他的门客们出入后宫都不被禁止。田常有七十多个儿子,因此窃取了齐国的政权。]
孔子召集众弟子说:我们的父母、亲人都住在鲁国,我不忍心看它受到敌人的入侵,将要对田常放弃自己的节操来挽救鲁国。你们谁可出使齐国?”
子贡请求出使,孔子答应了。子贡于是到了齐国,对田常说:“现在你想攻打鲁国以取得功劳那就错了,不如移调兵力到吴国,那么就可成功。鲁国是不容易攻下的国家。因为他的城墙既薄又低,土地既小又浅,他的君主愚味又不仁慈,朝中大臣只会作假又不中用,士兵百姓又伯打仗的事,因此你不能够跟他打。那吴国的城墙又高又厚,土地又广又深,兵器铠甲既坚锐又是新造的,士兵既经选训又吃得好,城里尽是宝物和精兵,又派了英明的大夫来守城,这就容易攻打了。”田常听了很生气,脸色一变,说道:“你说难的,人家倒认为容易;你认为容易的,人家却说是难的,你对我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用心?”子贡说:“一个忧患在于朝廷的人,必去攻打强国,忧患如在于百姓,才去攻击弱国。我听说你三次受封都封不成,那是朝中大臣有反对你的了。现在你要攻下鲁国来扩充齐国的领地,如果战争胜利了,使你的君主更骄傲,要是攻破了敌国,更是使你国中大臣尊贵,[晏氏等大臣率领军队,如果攻破了鲁国,就会使他们更加尊贵]可是功劳却没你的份,你和君主的交情就一天天疏远了。这样的话,你对上使君主骄傲,对下使群臣放肆,想因此来成功大事,那是很难的。凡是主上骄傲了,他就会放肆;臣子骄做了,他就会争夺,这样你上和君主有了嫌怨,下和群臣相互争夺。到这个地步,那你在齐国的地位就危险了。所以我说你不如去攻打吴国。打吴国打不赢,但人民在外战死,大臣率兵出战,朝廷也空虚了,这样你在上没强臣的对抗,下面没有百姓的怪罪,孤立主上专制齐国的只有你了。”田常说:
“很好!但是我的军队已经开到鲁国了,不可能再变更,怎么办好呢?”子贡说:“你只要按兵不动,我去出使吴国,请求吴王救鲁国并且讨伐齐国,你趁机发兵迎击就是了。”田常答应了。
[子贡于是向南去见吴王夫差,说道:“一个王者是不会让诸侯属国被人灭绝的,一个霸主也不容许天下有另外的强敌出现,这好比千钧的重量加了些微的东西就移动,是会破坏均衡的。现在万乘的强齐私下要攻打千乘的弱鲁,想和吴国来争强,我私下替你感觉到危险。何况救鲁,只是表面上的名义;讨伐齐国,是大有好处的。这样一方面可以安抚泗水一带的诸候;一方面诛讨蛮横的齐国,去降服强大的晋国,好处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名义上是去挽救了鲁国的灭亡,实际上是阻扼了齐国强大扩张,这个道理,聪明的人是不会怀疑的。”吴王说:“很好。但是我曾经和越国交过故,越王现在不辞辛苦,教养士卒,有报复我的决心。你且等我打下越国再照你的话行事罢。”
子贡说:“越国的势力不如鲁国,吴国的强大也比不上齐国,现在你放了齐国而去攻打越国,怕你打下越国时,齐国已经平定鲁国了。况且你正以保存危亡、延续将灭的名义作号召,可是去攻打小小的越国,害怕起强大的齐国来,这不是勇者的表现。真正的勇者是不避开艰难的;仁者是不甘困坐愁城的;智者是不肯失掉机会的,义者是不会让一个国家灭亡的,他们是借这个来建立道义。现在应该借着保存越国来向各国表示你的仁德,解救鲁国,讨伐齐国,向晋国显示你的威势,到时诸侯各国必然相约而来朝见你吴国,那你称霸诸候的大业就成功了。况且你真的厌恶越国,那我可以替你到东面去见越王,叫他出兵追随你,实际上是使他的国内空虚,只名义上是跟随着诸侯去讨伐就是了。”吴王听了很高兴,就派子贡到越国去。
子贡到越国,越王勾践到城外迎接,并亲自给子贡驾车,问子贡说:“我们越国是个落后不开化的地方,你这贵人怎么肯自降身份郑重其事地光临到这里呢?”子贡说:“现在我已说动吴王去救鲁伐齐,吴王心里愿意,只是顾虑越国,所以他说:‘等我打了越国之后才可以这么做。’真这样的话,那他攻破越国是必然的事了。况且要是没有报仇的心意却教人怀疑,是很拙劣的;有报仇的心意却被对方知道,这是不安全的;事情还没有发动就先被探知风声,那是很危险的。这三点是成事的最大禁忌。吴王这个人凶狠残暴,臣属们都受不了;国家屡次征战,疲败得很,兵士们忍受不了啦;百姓们怨恨吴王,朝中大臣有了变动;伍子胥因进谏被杀,太宰嚭主政弄权,他只顺着君主错误的好恶行事,以图保全自己的私利。这是你报复吴王的好机会,如果你真能派兵协助吴王来激发他的意志,用重金宝物来获取他的欢心,用谦恭的言辞和礼仪来推崇他,那他一定会去攻打齐国的。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失去节操来期盼长远的打算。他打输了,那是你的福气;如果打赢了必定会乘胜逼近晋国。到时就让我北上去见晋君,要他一同来攻打,那么吴国的势力一定会被削弱的。等他的精锐在齐国消耗得差不多了,重兵又被晋国牵制住,你就趁他疲惫交困的时候去攻打他,那是绝对可以灭掉吴国的。”越王答应照计行事,于是派大夫文种带领三千士兵协助吴国。吴国于是讨伐齐国,在召陵(今河南郾城县东三十五里)这个地方打了一仗。胜利后果真带军队向晋国进逼,和晋国人在黄池(今河南封邱县西南)碰头,结果吴兵大败。
越王听到消息后进袭吴国,于是灭亡了吴国。孔子说:“扰乱齐国,挽救鲁国,确是我最初的愿望。如果说使吴国疲败来让晋国强大,灭亡吴国却让越国称霸,这是子贡游说的结果。花言巧语会败坏信誉,说话可要小心啊!”] 【按语】
子贡出使,保全了鲁国,扰乱了齐国,破灭了吴国,强大了晋国,而越国也称霸了。他一做使者,使齐、鲁、吴、晋、越五国的势力互相攻破,在十年之中,这五国的情势,都各自有了变化,所以说一言重于九鼎,有时十万大军用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言辞可以做到。不烦寸铁,谈笑解围。历史上一策而转危为安,一语而巧退千军,一计而平定叛乱,数语而定国安邦的例子是很多的。
有一则有名的寓言故事”乌鸦和狐狸”也说明了言辞的重要性:
乌鸦找到了一块肉,树下的狐狸看到后,就想把乌鸦里嘴里的肉骗下来,于是它想出一个好办法:不断地恭维乌鸦,说乌鸦的歌喉是多么的婉转动听。乌鸦高兴地唱起来,结果嘴里的肉掉到狐狸嘴里,正好上了狐狸的当。
以前人们一说起这则寓言,都认为狐狸太狡猾了。其实这正是狐狸的聪明之处,懂得运用语言达到目的。试想,狐狸如果用武力夺取那块肉的话,恐怕就难如愿以偿了吧!
在当今社会中,一方面要谨防一些人用美丽的谎言达到行骗的目的;另一方面,应充分发挥语言的功能,排难解纷,而不是动不动就拳脚相加,以武力见高低。
【经文】
秦始皇帝游会稽,至沙丘,疾甚。始皇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未授使者,始皇崩。[时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丞相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秘之。群臣莫知也。]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位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
“固然也。吾闻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既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也!”
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而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议曰:
乱臣贼子,自古有之。生而楚言,可为痛哭者,胡亥是也。]夫大行不细谨,大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也。”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岂宜以此事于丞相哉!”高曰:“时平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
胡亥既然高之言,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俱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耶!”高曰:“君自料才能孰于蒙恬?功高孰于蒙恬?谋远不失孰于蒙恬?
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于蒙恬?”斯曰:“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故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吏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事,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学法,仁慈笃厚,轻财重士,秦之诸子皆莫及也,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者,固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君其勿复言。”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
方今天下之权悬命于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风摇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侯何见之晚也。”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残贼亲戚,不听谏者,国危丘墟。三者逆天,宗朝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安足与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则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为寒心。善者因败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涕太息曰:“既已不能死,安托命哉!”乃听高立胡亥,改赐玺书,杀扶苏、蒙恬。
[初,李斯从苟卿学帝王之术,欲西入秦。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令万乘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谈者之秋也。故斯将西说秦王。”至秦,为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说秦王阴遣谋士赍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皆厚给遗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遂吞天下,皆斯之谋也。]
【译文】
秦始皇巡行天下,出游会稽山,来到沙丘(今河北省平乡县东北)时,病得很严重,便叫赵高写遗诏赐给公子扶苏。遗诏写好后,还没来得及交给使者送去,秦始皇就去世了。[秦始皇有二十几个儿子,长子扶苏因为屡次劝谏始皇,触怒了始皇,被派到上郡(在今陕西省北部及内蒙古鄂尔多斯左翼一带)监督军队防御匈奴。当时统帅大军的是蒙恬。秦始皇最小的儿子胡亥,最得始皇的欢心,请求跟随一同出游,始皇答应了。其他的儿子都没能跟着去。丞相李斯认为皇上在外头去世,朝廷又没有事先立定太子,唯恐有人叛乱,所以隐瞒消息,不发布丧事,百官都不知道秦始皇已去世。]
赵高因此扣留了赐给扶苏的妆印和遗诏,对公子胡亥说:“皇上去世,没有遗命封立诸子为王,只赐给了长子扶苏遗诏。等长子来到,就会立为皇帝,可是你却连一点儿土地也没有分封到,该怎么办呢?”胡亥说:“事实是这样。我听说贤明的君王最了解他的属臣,聪睿的父亲最清楚他的儿子。
我父亲他当然知道哪个儿子应该嗣位,哪个儿子不应受封。现在我父亲既然不下命令封赐诸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赵高说:“话可不是这么说。
现在天下的大权,都在你、我和丞相李斯手中。我们要谁生存谁就生存,要谁灭亡谁就灭亡,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况且让别人向自己称臣和自己向别人称臣,控制别人和被别人控制,这两样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胡亥说:“废弃长兄而拥立幼弟,是不合乎道义的;不遵从父亲的遗诏,妄想嗣位为帝,或者惟恐长兄嗣位以后,自己失去宠恃,可能被杀,因而阴谋篡位,这都是不孝的;自己才能薄劣,勉强依靠别人出力帮忙,不能算是能干。这三件都是违背道德,不被天下人所心服的。”赵高说:“我听说商汤、周武王杀了他们的君王,全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算是不忠诚。卫出公杀了他的父亲,卫国人因而推重他的德望,孔子还在《春秋经》中特别记载,不算是不孝顺。[心怀异志,危害邦国的恶人,从古以来就有。身为秦人,而生来就说楚国话,让人感到痛心悲愤到极点的,胡亥就是这种人!]做大事的人不可拘泥细端,隆盛的德行不必计较琐屑的礼节。乡里间日常的琐事,和朝廷百官所担负的工作,性质各不相同。因此凡事只顾细节而遗忘大体,必有祸患;犹疑不决,必招灾害。要是能勇敢果断,放手去做,连鬼神也会畏惧逃避,后来必能成功。但愿你依照我的意见去做。”胡亥长叹了口气,说:
“现在皇上刚去世,还没有发丧,丧礼还没有结束,怎么方便拿这件事来打扰丞相呢?”赵高说:“时机是很要紧的啊!稍一迟缓就不允许你再作任何打算了。就像携带干粮骑着快马赶路一样,最怕的是耽误时机了。”
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话,赵高就对丞相李斯说:“皇上去世,赐遗诏给长子,叫他赶来参与丧事,到咸阳会齐,准备嗣位为帝。可是遗诏还没来得及送出,皇上就先去世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皇上去世的消息。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李斯说:“怎么可以说这种灭亡国家的话呢?赵高说:“你自己估量一下你的才能比蒙恬怎样?你对国家的功劳可比蒙恬高?你可曾比蒙恬更能深谋远虑不致失算?你果真比蒙恬更不会结怨于天下人?你比蒙恬更和长子扶苏有旧情且又深得信任?”李斯说:“这五样我都比不上蒙恬,但你为什么对我如此苛求责备呢?”赵高说;“我原本不过是宫禁里一个供人驱使的奴役,侥幸因为娴熟狱法,得以有机会进入秦朝宫廷,掌管事务,到今天已经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看到被秦王所罢免的丞相或功臣,是曾经连封两代相继为官的,这些大臣最后都是被诛戮而死的。皇帝的二十儿个儿子,他们的为人你都知道。长子扶苏刚强果断,威武勇敢,肯相信人,又善于鼓舞别人,让他们为自己出力。他继承皇帝位后,必定任命蒙恬当丞相,这样一来,你是不可能带着通侯的印绶回家享福,这是很明确的了。我接受皇上的命令,教胡亥学习法令诸事。胡亥慈祥仁爱,敦厚笃实,轻视财物,着重士人,秦国的那些公子都比不上他,所以他可以继承皇位。你最好计划一下,确定他为太子。”李斯说:“我李斯原不过是上蔡(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
民间的一个普通百姓,皇上侥幸提拨我做丞相,原本是要把国家存亡安危的重担交托给我的。我怎能辜负皇帝对我的恩义呢?肝胆相酬的忠臣,不会因为怕死就存侥幸万一的心理,谨身侍亲的孝子,不做危险的事。所以请你不要再说了。”赵高说:“我听说聪明人处世,凡事灵活变化,不会固执不通。
他能够抓紧局势变化的关键,顺应潮流;看到事物的细微末节,就能知道它根本的方向;看到事物发展的动向,就能知道它最后的结果。事物的发展本来是有这种情况的,怎么能固执着永恒不变的准则呢?现在天下的权威和命运都掌握在胡亥手中,我有办法实现我的想法。再者说,依附外面的扶苏来挟制掌握中枢的胡亥,那是糊涂,以臣子的身份地位,挟制君上,就是乱臣贼子了。所以秋天天寒霜降,草木自然零落凋谢,春天天暖冰化,万物自然生长,这是必然的结果。你怎么到现在还不理解这种道理呢?”李斯说:“我听说晋献公废太子申生改立庶子奚齐,结果召至三代政局的不安定;齐桓公和他的弟弟公子纠争夺王位,后来公子纠给杀了;商纣王杀了叔父比干,不听臣子劝谏,因此国都变成一片废墟,国家也灭亡了。这三件都是违背天理的例子,弄得宗庙没人祭祀。我和他们几个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与我商量呢?”赵高说:“如果上下同心协力,就可以保有长久的富贵;如果内外互相应和,事情自然顺手,不致有差错。你要是听我的计策,你就可以长久享有侯爵,还可以传给子孙万代。而且你也可以像有王子乔和赤松子两位仙人那般的长寿,像孔子和墨子两位圣贤那样聪明智慧。现在你舍弃这个好计策不肯听从,那么连你的子孙都不免遭殃,我实在很替你担心。一个善于自处的人是能因祸而得福的,你打算把自己如何来安置呢?”李斯于是抬头望着天,流着泪叹息着说;“既然不能自杀来报答皇帝,要向哪儿去寄托我的命运呢?”于是李斯就听从了赵高的计谋,改立胡亥为太子,篡改秦始皇所赐的遗诏,杀了扶苏和蒙恬。
[起初,李斯跟着荀子学习帝道、王道这类儒家的治术,学业完成后,想到西方秦国去,向荀子辞别,说:“我听说一个人要是遇到时机,千万不可怠惰。现在各国诸侯都正在争取时机,希望成大事立大业,所以有谋略的游说之士都容易掌握实权,尤其秦王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天下,治理万方,这正是以游说为事业的布衣之士奔走四方,猎取富贵的时候了。所以我现在就要动身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了。李斯来到秦国后,当秦国丞相吕不韦门下的舍人,吕不韦很赏识他,任命他为郎官。李斯因此得到机会,游说秦王羸政暗地派遣有谋略的游说之士,带着金玉宝物去游说诸侯。诸侯国家内的知名之士,凡可以用财货收买过来归附秦国的,就馈赠丰厚的礼物来拉拢他;至于不肯被收买的人,就用锋利的剑把他暗杀刺死。秦王利用李斯所献的离间诸侯君臣的计谋,来破坏诸侯各国君臣间的团结,终于吞并了天下。] 【按语】
李斯出身布衣,行踪遍历诸侯各国,后来到了秦国,趁六国有机可乘的时侯,辅佐秦始皇羸政,终于成就了帝王的大事业。李斯也做了三公,可算是得到始皇的尊宠任用了。可是身为丞相,不力求修明政治,来纠正补救秦始皇的过失,而只是贪恋爵禄,为了一已私利,而置国家利益不顾,听从了赵高的邪说,废弃嫡子扶苏,立了庶子胡亥。
不但使秦国丧失了天下,自已也受五刑而死,并且祸及父母、兄弟、妻子三家族的人。
这一切是李斯咎由自取,他对奏国实际上是功不抵罪的。这使我想到《左传·秦晋崤之战》中的一件事:
春秋时鲁僖公三十三年,秦国军队举兵袭击郑国,在渭(今河南省渭县)这个地方,与郑国商人弦高相遇,弘高当时正准备到周地竞行贸易,当他得助秦国准备进攻郑国时,一面用自已的财物犒劳秦国,一面派人通知郑国。郑国得到消息后迅速做好迎战准备,秦国看到这种情况后就退兵了。
弦高作为一个普通商人,尚且能为国家的利益牺牲自已的私利,李斯作为奏国的丞相却比不上一个商人,这怎能说李斯为秦竭忠尽诚呢?
【经文】
秦二世末,陈涉起蕲,兵至陈。张耳,陈余说涉曰:“大王兴梁、楚,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愿请奇兵略赵地。”于是陈王许之,与卒三千。从白马渡河,至诸郡县,说其豪杰曰:“秦为乱政虐刑,残灭天下。北为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戌,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重以苛法,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生。今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莫不响应。家自为怒各报其怨,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杰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业,此一时也。”豪杰皆然其言。乃行收兵,下赵十余城。
[议曰:班固云:“昔《诗》、《书》述虞、夏之际,舜、禹受禅,积德累仁,数十年,然后在位。殷、周之王,乃由契、稷,历十余世,然后放杀。”
秦起襄公始,蚕食六国,至于始皇,乃并天下。秦既称帝,患周之败,以为诸侯力争,以弱见夺。于是削去五等,堕城销刃,钳语烧书,内锄雄俊,外攘胡越,用一威权以为万世安。然十余年间,强敌横发乎不虞,谪戍强于五霸,闾阎逼于戎狄,响应◆于谤讥,奋臂威于甲兵。向秦之禁,适所以资豪杰自速其弊也。由是观之,夫豪杰之资,在于虐政矣。]
【译文】
秦二世末年,陈涉起兵靳州(今安淮宿州),攻人陈县(今河南淮阳),张耳、陈余对陈涉说:“大王动员梁楚的军队,目标是要攻入关,无暇收复河北,我们从前去过赵国,对那里的豪俊人才和地理形势非常熟悉,希望你能派遣一支军队,出人意料之外地向北攻取赵国的地方。”陈涉听从了他的话,拨给他们三千军队。张耳,陈余他们从白马津(在今河南滑县北)渡河,到了河北诸县,便向当地的豪杰游说:“秦国的暴政酷刑残害天下已经几十年了,在北方征集很多的力役修筑长城,在南方广召兵丁戍守五岭,弄得外内骚动,鸡犬不宁,百姓们疲敝不堪,而官吏们却经常到百姓家去按照人口的多少,聚敛财物,以供应军队的费用,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又以严刑竣法,使家人父子都不能相安。现在陈王奋臂而起,首举义旗,领导天下的百姓推翻暴政。楚国二千里地方,没有不起来响应的,家家奋起,人人参战,各自报复和攻杀他们的怨仇,县里的令丞被杀了,郡中的守尉也被杀了。现在已经建立了大楚国,在陈地为土,又派遣吴广、周文率领百万大军西出攻秦。有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还不能成就封昏的功业,那就不是人中的豪杰了。以天下人的力量,攻击无道的暴君,报父兄的怨仇,并能成就霸业,这是豪杰之士们最好的机会了。”当地的豪杰之士都认为这话很对,于是纷纷行动,军队的人数一下子增加到几万,占领了赵地十城。
[斑固说:从前《诗经》、《书经》记叙虞、夏之时,舜和禹接受禅位都是积累恩德仁义几十年,然后才当上了帝王。殷、周的王位,分别是由殷契和后稷经过十几代,到商汤赶走了暴君夏桀,周武王杀了商纣王才有的。秦朝从秦襄公开始,逐渐吞灭了齐、楚、燕、韩、赵、魏六国,到秦王赢政终于统一了天下。秦始皇当皇帝后,害怕秦朝也会重蹈周朝的覆辙遭到灭亡。
秦始皇把周朝灭亡的原因归结为周王朝王室衰微,下属诸侯国力量太强大,因此他撤除了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毁坏城池,销毁兵器,限制言论,焚烧书籍,对内铲除英雄豪杰,对外抵御胡、越等少数民族的侵入,以为凭着威力和强权就可以达到秦王朝的万世安定。可是仅仅十几年的时间,以陈胜、吴广为首的戍守边疆的士卒突然发动,他们的力量要比春秋五霸强大的多;威胁秦国远甚于戎、狄等少数民族对秦国的威胁;百姓们在舆论上给予的呼应远甚于少数人以前对秦王朝的讥谤;陈胜举起胳膊大呼,他的威力比军队还大。从前秦国实行的禁例正好帮助了陈胜,加速了自己的灭亡。
因此可以说,陈胜的胜利是因为秦国残暴的统治啊!] 【经文】
韩信既平齐,为齐王。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使三分天下。
信不听。
武涉已去,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
“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信曰:“先生相寡人如何?”对曰:“愿请间。”信曰:“左右远。”蒯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群之背,贵乃不可言。”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俊雄豪近建号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沓,烟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肉流离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于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振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
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藏,百姓罢极怨望,无所依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圣贤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述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起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向利背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奉项婴头鼠窜,归于汉王。汉王借兵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然而卒相擒者,何也?患生于多欲,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已,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伯勾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谚曰:‘野兽尽而猎狗烹,敌国破而谋臣亡。’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也;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勾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
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向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载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以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我将念之。”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侯,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
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一儋,一斛之余也。]缺卿相之位。故智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不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豫,不如蜂虿之致螫;骐骥踟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沉吟而不言,不如喑聋之指麾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背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王终不夺吾齐,遂谢蒯生。蒯生曰:“夫迫于苛细者,不可与图大事;拘于臣虏者,固无君王之意。”说不听,因去,佯狂为巫。
[议曰:“昔齐崔杼弑庄公,晏子不死君难曰:“君人者,岂以陵人?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已死,而为己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孟子谓齐宣王曰:
“君之视臣少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少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虽云君天也,天不可逃,然臣缘君恩以为等差,自古然矣。韩信以汉王遇厚而不背其德,诚足怜耳!]
【译文】
韩信平定齐国后,被汉王刘邦立为齐王。项羽有些恐慌,就派盱眙(今安徽淮阴道)人武涉去游说齐王韩信,让韩信和汉王、项王三分天下。韩信拒绝了。
说客武涉走了以后,齐国人蒯通也知道目前天下大势,举足轻重的关键是操在韩信手中,想要用一个特殊的计策来感动他,就用他曾经学过的相人术来劝说韩信,他说道:“在下曾经学过相人术,懂得相法。”韩信说:“先生相人术的方法如何?”蒯通回答说:“一个人的贵或贱,在于看骨骼的表象,忧或喜,在于看脸上的气色;成与败,在于看他的性情对事情有无决断力;用这三个条件来综合看相,保证万无一失!”韩信说,“先生请相相我的命运究竟如何”蒯通回答说:“请屏退左右!”韩信说:“身边的人都退下吧!”蒯通说:“从你的面相看来,你将来最高不过封侯,而且还会遭到危险;从你的脊背看来,将军真是贵不可言。”韩信说:“这话怎么说?”
蒯通说:“天下的英雄豪杰们,他们刚开始发动抗秦,只要有人自立为王,登高一呼,天下的有志之士,全都聚合到一处来了,多得云兴雾涌,鳞次栉比,快得像火乱飞,风疾起;在那段时间里,大家所忧虑的,是如何消灭暴秦罢了!现在的情况,是楚王项羽与汉王刘邦双方在争夺天下,使得天下那些无辜的老百姓,死伤遍野,父死子亡,尸骨抛弃在荒野,不计其数。楚国人从彭城(今江苏徐州)起义,到处战斗,无往不利,以致把汉王围困在荥阳(在今河南荥泽县西南十七里),乘军事上的得利,度卷大部分土地,使得天下震动,然而他的军队在京与索(京在荥阳县东南二十一里,索即荥阳县)二地之间,无法动弹,阻于西部山区而不能向前推进,已经是三年了!
汉王率领了几十万部队,占据了巩(今河南巩县)和洛阳,仗着山区和河谷的复杂地形,来抵抗楚兵,一天战斗好几次,不能进得尺寸之地;常常打败仗,无法挽救,以至有荥阳之败仗,成皋(今河南汜水县西北)的伤亡,就逃到宛城(今湖北荆门县南六十里)和叶县(今河南叶县南)之间,这就是智的一方无所用其智,勇的一方无所乘其勇的窘境了!至于乘胜的锐气,被山区的险隘所挫阻;而守险的一方,内部又粮食空虚,老百姓因为长期陷于战争,精疲力竭,所以十分怨恨,日夜盼望战争早日停止,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无所归宿的地步。照我的估量,在这种情势下,如果不是天下最贤圣的人,就一定不能平定这天下的大祸患。目前刘、项两王的命运,就挂在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