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北略 卷二十 崇祯十七年甲申

作者:《明季北略》计六奇

  元旦文武乱朝班

  京师文臣,俱寓西城,而朝班则列于东,武臣俱寓东城,而朝班则列于西。甲申元旦上视朝最早,止一大金吾立班。时钟声已绝,金吾启奏,群臣不闻钟鼓声,谓圣驾未出,来者益迟。令再鸣钟,启东西门,远近闻之,自皆疾驰,乃谕鸣钟,且勿歇,门永不闭,又久无至者,乃欲先谒太庙,后受朝呼,驾銮舆,盖驾舆马,与立仗马,约用百余时,又一无备,将长安门外朝官所乘马,悉驱入端门,将欲登辇,司礼又恐外马不驯,或多?啮,奏止之。又谕受朝而后拜庙,再登座以候文武官,从东西长安门入者,以天颜正视,竟不敢过中门,文则直入武班,从螭头下伛偻而入东班,武亦直入文班,从螭头下蹲俯而入西班。有新科榜眼宗之绳,父名劼者,以召对称旨,宠仕职方赞画,品最高洁,亦龟形而过于东班,受朝后,圣驾入庙,六品以下不应陪祭者,马以掠入而步回,总非兆也。不出百日,上手撞钟,百官无一至者,兆已见于此矣。独可异者,三月二十一日,百官朝贺李贼,拥挤争进,被棍扑逐,门久不启,露立以俟。吁!何前倨而后恭也,是可诛矣。


  风变地震

  正月初一庚寅,大风霾,震屋扬沙,咫尺不见。占曰:风从干起,主暴兵至城破。时凤阳守陵谷国珍奏报地震。

  降乩

  上以风震有忧色,沐浴焚香,拜天默祷曰:方今天下大乱,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隐秘。仙即降乩曰: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八方七处乱,十爨九无烟。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干戈从此起,休想太平年。上见诗,默然不悦。

  大清朝改元(正月初一日)

  建州定国,号曰大清,改元顺治。

  李自成僭号

  初三壬辰,李自成称王于西安,僭国号曰大顺,年号曰永昌,以宋献策为军师,牛金星为丞相,设六政府,各尚书一人,侍郎二人,左侍郎则皆随征。吏之宋企郊、户之杨建烈、兵之喻上猷、礼之巩、刑之陆之祺、工之李振声等,皆明臣之降附者。

  是日,自成遣刘宗敏、李过等,率众二万为前锋,所过皆破,自成得报曰:可长驱矣。遂留文官并武将李友等数人,守西安。自率马步五十万,与诸将从禹门渡河,掠河东、河津、稷山、荥河、临晋,一路俱陷,垣曲知县递降表。一云,自成初二发兵,至十四癸丑过河,平阳州县尽逃,诸将皆遁。

  自成移牒兵部约战,言三月十日至,兵部执牒者,则京师人,自涿州还,值逆旅孤客,予十金,代投兵部,以为诈,斩之。

  李明睿议南迁(正月初三日)

  上召左中允李明睿陛见。明睿,南昌人,以总宪李邦华、总督吕大器特荐,起田间。至是召对德正殿。上问御寇之策,明睿请屏左右密陈,趋进御案。言臣自蒙召以来,探听贼信颇恶,今且近逼畿甸,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只有南迁一策,可缓目前之急。上曰:此事重,未可易言,以手指天,言上天未知如何。明睿曰: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勿致噬脐之忧。上四顾无人云:此事我已久欲行,因无人赞襄,故迟至今。汝意与朕合,但外边不从奈何。此事重大,尔宜密之,切不可轻泄。泄则罪将坐汝。上还宫,赐宴文昭阁。及太原陷,明睿复疏劝,上深许之。下部速议,而兵科给事中光时亨首参为邪说,言不杀明睿,不足以安人心。上曰:光时亨阻朕南行,本应处斩,姑饶这遭。然而南迁之议寝矣。

  曾应遴言拨乱之策  初四癸巳,工科曾应遴,言今之绅富,皆衣租食税,安坐而吸百姓之髓者,平日操奇赢以愚民,而独拥其利。临事欲贫民出气力以相护,无是理也。奏藩之富甲天下,贼破西安,府库不下千百万,悉以资贼。倘其平日少所取民,有事多发犒士,未必遂至于此。今之绅富,亦宜稍捐以赈贫,亦救民拨乱之策也。

  福嗣王奏  初五甲午,福嗣王奏王宝实系无存,盖为世子时,自窃以献贼者。恤保定监军任栋死事,赠光禄卿。

  议撤宁远  初六乙未,工科高翔汉言:自出口来数月,忽接辽抚黎玉田、永抚臣李希沆揭,称复有入塞情形。宁远逼近,不可示以单弱,而调兵南征,岂称异算。

  时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宁远、前屯二城,徒吴三桂入关,屯宿近郊,以卫京师。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

  自前后屯失守,宁远孤悬二百里外,三面皆绝域。守御极难,且寇氛日迫,三辅震恐,则撤兵归守关门,挑选锐士,西行遏寇,亦救乱之一策。阁臣持之不可,事竟寝。盖泥于前说而不知变也。按东陲戍兵,崇祯初年,经略臣有弃宁远守关门之策。是时方内安宁,无故弃边地,地失天险,是汉弃凉州之议也。故识者谓为非计。至末年寇躏中原,名都大藩,溃陷相望,而关外所存止于六城,缓急轻重,大异昔日,而庸臣胶柱之见,犹不知释疆埸之忧,救堂奥之急,卒至强寇压境,十六入关,二十抵丰润,而京师陷矣。悲夫。

  曾应遴奏江右事

  初七丙申,兵科曾应遴,言臣乡江右自桥头失守,而贼从永破吉,插岭兵破,而贼破萍及袁。吕大器祸急不能驾驭,左师臣早已言之。今江督更置之时,即合闽越之力,以虔镇副将郑鸿逵与芝龙为兄弟,缓急可不烦檄调。有云益王走闽中,建昌溃于十一月初二,抚州、南丰同陷于初七。并有言赣失守,而虔抚之报杳然莫必。诸臣真醉梦矣。

  保定抚徐奏义衿陈延祚,破家养士,厚捐全城。

  李自成陷平阳

  初八丁酉,自成陷平阳,沿河州县,望风瓦解,皆置伪官,有防御使大尹等官。初九戊戌,山西逃兵南下,江北震恐,路振飞派兵防河,副将金声桓守徐,周任凤守泗,周尔敬守清口。  何腾蛟

  十二辛丑,漕抚路振飞,言淮徐道何腾蛟,整顿徐方有功,今升楚抚,已成之绪恐废。有同知范鸣珂二十年安于府倅,恬守可知,即以补腾蛟缺,可称并美。

  元宵贼入城  北京每岁正月初八,燃灯至十八止作元宵节,是年连夕皎月,九门不闭,金鼓震天。每门自城外入者,以千百计,皆以闹元宵为名,达旦不出。守者曰,何每夕见其入,不见其出也。时闹元宵,贼俱腰缠数百金,既入城,大者买将,小者买兵,各守城上,部内贪其厚贿,竟不核也。及三月贼至,离城二里,佯守城贼,多置铁子?中,不向下击,而向上发,俱打空中,不伤一贼。久之,贼度铁子已尽,乃悉薄城,城上已无铁子,?徒干响而已。众议往工部请箭,行未及,贼用高木续接,围以布,使健儿鱼贯而登,守者不拒,反以手援之入贼。既上,发三?,守者悉脱衣反服,俱平日号衣也,见有不反服者,即以刀砍之,遂大溃。盖元宵九门分股频进,贼已万千伏城内矣。

  无锡王季重□□房,腰间银带着人割去,朝内有偷儿,时事可知矣。  李建泰督师

  李建泰,字复余,山西曲阜县人,天启五年己丑进士,崇祯季年为大学士。甲申正月,上忧冠于临朝日向阁臣兴叹曰:贼势如此,阃外无人承任,府库殚竭,将如之何?卿等能无为朕分忧哉?建泰进曰:主忧如此,臣敢不竭驽力。臣晋人,颇知贼中事,愿以家财佐军,可资万人数月之粮。臣请提兵西行,上大喜。慰劳再四曰:卿若行,朕当访古推毂礼,亲饯之郊,不敢轻也。十六己巳,建泰揭请出师,因题用卫贞固、凌駉、郭中杰。上谕卿即整装就行,具见忠奋,所请吏部即用所需旗牌勘合照例速给。建泰又曰:进士石愿单骑走陕北,连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羌部,召募忠勇,劝输义饷,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上悦,欲用石。建泰曰:俟臣西行,酌而用之。二十己酉郭中僯实授副总兵,督辅中军旗鼓,上命查大明集礼中,边将授钺告庙礼,看议安行。二十三壬子,建泰揭荐布衣罗天锦,如议用。介松年着以科衔催饷有功,实授。二十六日乙卯,上命建泰出师,行遣将礼。寅时,命驸马都尉万?,以特牲告太庙。卯时,上临轩,廷授建泰节剑,殿梁响声大作,如催折然。巳时,备法驾御正阳门,亲饯,官军旗幡十余万,自午门外排至正阳门外,旌旗金鼓甚盛,文武百官,俱至列席十九。文东武西,御席居中。御用金台爵皆嵌大宝石,是累朝重器,诸臣则皆金杯也。命五省掌印侯伯,内阁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营总协侍坐,鸿胪赞礼,御史纠仪,将军侍卫,设宴作乐,上亲递酒三杯曰:先生此去,如朕亲行,即以三杯赐之,复出御撰手敕奖谕。亲临正阳,用宝以赐。内珰为挂红簪花,鼓乐导上方剑而出,上目送之,良久返驾。是日大风扬沙,占曰不利行师,太监韩赞周奏南京地震,建泰乘肩舆,甫出宣武门,舆杠忽折,识者忧之。诸臣又公饯于护国寺,建泰意气英英,言方入寺时,视其印绶忽发大如斗,同官相与贺曰:此指日成功,取金印如斗兆也。授进士凌駉职方司主事,随辅臣监军,西洋人汤若望随行,修火攻水利,进士程源私与凌駉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晋,犹可济也。若三晋失守,无能为矣。二十七丙辰,建泰奏微臣驰往太原,因遏救河东分守李正脩,上命金毓峒监军赴晋,允正脩赦罪。督辅军前效用,建泰出都,道闻山西烽火甚急,家存亡未卜,益迟迟以行。日行止三十里,师次涿州,营兵三千逃回,行至顺德府广宗县,绅衿城守不纳,攻破之杀乡绅王佐笞知县张宏基。是日即移兵出城,二十九戊午,建泰闻家被焚掠,为之夺气。兵过东光不戢,土民闭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二月初九戊辰,御书亲敕建泰,b放R德通津昌密六处,悉听督辅调遣。三月初五癸巳,建泰病甚,兵溃。初十戊戌,宁武报至,畿辅震动。程源谓魏藻德曰:建泰为何尚住河间,其标下总兵马稔,有兵万人,令速赴居庸,与唐通协守,犹可以镇抚万一。不听。京师破,建泰入城,贼礼遇之。

  闻贼急,建泰遁匿,未几降自成为相。大清朝立,建泰与谢升,冯铨,俱为内院大学士。及姜瓖起兵,又召建泰为相。瓖败,大清执之。建泰有妾五十人,逃归。语之曰:吾今必死。汝辈有一人肯从吾否。诸妾俱掩面而笑,窃相谓曰:汝固应死,吾等谓何。建泰寻被杀,其身长而黑胡髯。昔崇祯丙子,建泰主试江南,九日大宴雨花台,百官送之,建泰坐轿中叹曰:不觉又重阳矣。盖感日月之易迁,知其贪生之念重也。

  上谕

  十七丙午,谕兵部山东土寇出没,外解梗阻,抚按全无奏闻。着即扫荡以通饷道。又谕:寇患地方人心不固,闻警逃避,法纪荡然亟行赏罚,用示劝惩。如山西保德州,固守有功,已命破格叙擢,其倡逃者,不论。宗室官绅,立行拿问。  彭琯奏

  十八丁未,工科彭琯奏。往者逆贼犯楚,实由人心惑于三年免征,一民不杀之伪示耳。又见抚臣李干德,悬示免征,益复勇跃。倘皇上大下蠲诏,通行晓谕,更当何如。近传十六、十七年宽赦,何如宽之十八年,使贼灭后,犹有余力,并奇荒赤地通行酌免,使老幼捧檄泣下,非目前第一义乎?武昌破时,沿江积尸千里,州县收复,原任官戴罪不敢任事,必待选补。选补之臣,功名与性命较,则轻决不赴,任罪以规避而止。何益于地方之缓急。请查陷城各官,除开门迎先逃外,调补无官地方,以联络人心,似为切要。

  马士英奏

  十九戊申,凤督马士英奏太湖疏防失守,中书张同敞奏劫丰破窖,是兵非贼,命该部行檄督抚,即擒枭示。郧阳推官朱翊辨奏,周士奇以郧人监郧,弃城先遁,平阳镇臣陈尚知投贼为前驱。  东阳许都

  二十己酉,上海举人何刚,言忠义智勇之士,在浙则有东阳、义乌,昔时名将、劲兵多出其地。臣熟知东阳生员许都,天性忠孝,素裕韬钤,一见知人,能与士卒同甘苦,乞用许都以作率。东义徽歙二方之奇才,臣愿以布衣奔走,联络悉遵戚继光法,申详约束,开道忠义,一岁之余,可使赴汤蹈火。臣见进士姚奇允、夏供佑、桐城生员周岐、陕西生员刘湘客、山西举人韩林,皆忧时有心,乞颁手诏,会天下豪杰,则忠义智勇,莲袂而起,助皇上建业矣。二十二日辛亥,上谕吏、兵、刑三部,举人何刚条奏,尽多可采,着授职方主事,即令往东阳、义乌联络义勇,练成劲旅,以资剿寇之用。又允何刚奏,许都、姚奇允作何委用,该部速议。二月二十二辛巳,御史吴邦臣奏浙寇立剪,谕部陈子龙、蒋若来才长定乱,作何优异。先是,东阳之变,实主许都,都故副院宏纲之孙,任侠好义,远近信服,县令姚孙某贪虐残民,借名备乱,横派各户输金,而坐都以万。都家实中产,勉输数百金,自诣告竭,孙某大怒,摘都所刻社稿姓氏,谓是结党造反。桎梏之时,输金者盈庭,盈然沸乱。有姚生者,执孙某于座,按之座下而笞之。群拥许都为主,巡按御史左光先闻变,即调台州行剿,所至屠掠,东阳、汤溪、兰溪民各保乡寨,拒敌。官兵大败。光先遂以许都反闻,集兵处饷,人人幸功。杭州推官陈子龙,谓都实非反者,遣生员蒋若来赉书谕之。都即率同事十三人,指杭投狱,子龙为之请,光先不许,悉斩之,尽隐孙某之过,命之复任。三月初六甲午,光先奏大寇就歼,有旨陈子龙定变可嘉,着授兵科给事中。

  刘孔昭杀叔

  二十三壬子,操江刘孔昭,杀其叔莱臣。莱臣应袭嫡嗣,为孔昭父荩臣僭袭,孔昭复冒之,及官操江,遂捕莱臣,毙之狱。  是日,贼破赵城。

  二十四癸丑

  内阁陈演三年考满加少保,吏部建极殿,荫子中书。兵部奏李辅明,抗贼死战,特赠左都督予谥。真定参将李茂春,报流寇过河,平阳府县开门尽逃,高杰兵抢掠河东一带。张缙彦言臣浙自旧抚熊奋渭潦倒之后,海上仅有虚名,民壮则多人奴役占,乡勇则虚应故事,将领则总纛虚悬,参将以下皆纨?,储备则锋朽药销,饷供则奇荒大疫,道殣相望,岂直一方之利害而已。缙彦于正月初四,自兵科都给事升兵部尚书。是夜星于入月中,古云:星入月中,国破君亡。

  二十六己卯

  论兵部,淮阳为南北咽喉,宜有重兵防扼,着漕督盐法二臣增募。南京地震。

  二十八丁巳

  始传平阳之陷,都人大震。陈演揭救在狱中诸臣,命限十日审结,其方士亮、姜采、尹民兴、龚鼎孳保出。

  三十己未

  晋王奏晋疆万分危急。塘报贼陷阌乡。

  李自成伪封  二月初一庚申,上平旦视朝,忽得伪封。启之,其词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顺天会同馆暂缴,一时相顾失色。

  是日,命工部尚书苑景文、礼部侍郎丘瑜,并兼东阁大学士。谕吏部曾樱,名城屡陷,革职提问。

  初二日辛酉,大同总兵张报逆贼闯关。自成破汾州。

  初三壬戌,兵科韩如愈,言晋寇讹传,时晋已残破,诸臣相戒不欲上闻。总兵周昌吉,奏保德婴城固守,内省豪衿把持,怀庆夜变。福王同母走出东门,弃母兵间,狼狈走卫辉,依潞王。

  初四癸亥,谕部院,言官论事,须明白直陈,近来多埋伏隐语,殊非告君之体,着严行警戒。姜采允予谪戍边远。蒋拱宸、方士亮、尹民与从轻拟杖。

  初五甲子,命迎护益藩归国。山西粮储道程奏晋省盐课,欠至七十余万。予刘之纶谥。

  李自成伪檄  初六乙丑,贼围太原。时余应桂初闻平阳破,诸将皆遁,太原无一兵守城,贼围三日,以数人上城,开门而入,贼移檄远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绅,闾左之脂膏尽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思;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读之多为扼腕。而朝臣若处梦中,惟荐某人营某缺门户苞苴是务。有识之士,无不寒心。

  上谕户部边寇孔棘,外解不至,皆因有司急赃赎而缓钱粮,不严立赏罚何以劝惩,以后在内责成部科,在外责成巡抚,痛禁索耗,完足者升四品京堂,未完九分者革职。中书张同敞秦楚豫伪官,多系绅衿从贼,宜示教官以诸生忠逆为功罪,下部酌议。

  初七丙寅,总督余应桂,报晋中瓦解,徽州乡勇拒杀黔兵。

  蔡懋德太原死节(附毕拱辰、应时盛)

  初八丁卯,李自成陷太原。先是贼破榆关,长河二千五百里之防,晋独当之。贼众耽耽窥渡,巡抚蔡懋德驻防蒲泽,且南北策应,颇挫贼锋。癸未冬,保德州告急,归镇省城。守河道将闻警奔溃,巡按御史汪宗友时纠其懦,奉旨革任听勘。以郭景昌代之。未至,副将陈尚智投贼为前驱,总督余应桂畏贼甚,迟回河上,一无所为。甲申正月二十九日,贼从沙涡竟渡,三晋遂成破竹之势。既陷平阳,二月初六日,围太原,太原无重兵为守,贼马步号二十万,或劝懋德移镇候代,可以卸责。懋德不可,誓众死守。登陴拒敌,矢石火药,伤贼甚众,遣牙下骁将朱孔训、牛勇,督兵五千出战。孔训伤于阵,牛勇陷阵死。一军皆没,城中夺气。贼攻围三日。初八日丁卯,城东南角楼,迸裂焚毁,风沙陡作,对面莫辨。守门将张雄为贼内应,贼以数人乘夜大风,从东北角登城,城遂陷。懋德草遗疏,授赞昼知县贾士璋,间道奏京师,引佩刀欲自刎,为众所夺。中军应时盛,扶公上马欲卫出城。懋德跳下马曰:吾封疆之臣,应死封疆,汝辈自去,众强之。懋德大呼曰:汝等欲陷吾不忠耶?遂至书院三立祠,惟时盛相随懋德南向自缢,躯轻气不绝,时盛解铁甲覆其身,候气绝,亦东向自勒死。时甲申二月初八也。盖时盛以辽诸生,为懋德识拔,隶幕下,见草遗疏,即归寓杀其妻妾与十四岁子,期以死殉。卒如所志。文武将吏与懋德同死者,布政赵建极、巡按陈纯德、按察副使毛文炳,及府县各官四十六人。贼尸之于街。懋德,字公虞,号云怡,苏州昆山人。万历丙子举人,己未进士,司理杭州,秩满授仪曹郎,出为江右督学,备兵嘉湖。巨寇阿丑流毒四省,公授幕署许世威方略,擒之青石桥,分守湖南,以计擒湖贼齐天王等,烈皇帝知公才,召对称旨,擢公巡抚山西。公既死,闯恨公,不验尸,时加及断颈,公标将段可达收公尸,掬土掩之。贼退,始入棺。公称汉月师入室弟子,故在危城中语人曰:吾学道多年,已勘了生死。今日正吾致命时也。子方炳颇卓荦。甲申冬得旨,谥忠襄,予赠荫,与邑人王焘立祠,赐名双忠。应时盛并附祀,焘事在戊寅二月。

  毕拱辰,字星伯,号湖日,莱州卫人,万历丙辰进士,历仕至按察使佥事,改山西分巡,冀宁贼入太原,执公至伪将军刘所,胁之降。公山立不动,遂遭害。与蔡恩德、赵建极三尸,同弃晋王府西墀下,越八日,贼去,材官段可达以墙土覆之。公无子,无人为请恤者。丁雄飞与陈皇士云,公生平最好书,官南曹时,相遇辄屏驺从同,至书廊,简阅书史,或从街口地上摊残籍中偶得数叶,则大喜。署中无事,终日读古,尝以书相饷,受人饷者,必以其人所未见者报之。家中积书几万卷,惟清执不善视上官,以故通籍二十年,尚浮沉郎官,尤通历法,所著有义侠纪事等书。  启祯录一刻方伯朱忠须考。

  张履旋投崖(此应入初二日内)

  张履旋,举人,吏部尚书张慎言之子也。为官至山西汾州阳城县,贼执履旋拷银,履旋义不受辱。贻书父曰:与其亏体辱亲,不如杀身明志,遂投崖而死。弘光朝赠御史。

  初九戊辰,刘泽清移镇彰德。录陈郡屠戮,赠开永杰等少卿。  初十己巳,阁臣蒋璟德以病召对,不能趋赴。

  十一庚午,谕吏部平阳副使李士焜等七人先逃后返,已经革职,着戴罪立功自赎。

  十二辛未,顺天抚扬奏饥民焚掠。谕刑部张国维中枢溺职,一徒岂足以蔽辜。又谕吴昌时依律处斩,冯源等附近充军,财产并罪辅周延儒赃产籍没充饷。又谕周延儒见贿忘法,本当全没财产,量追二十万,着周正仪、周奕封完纳。吴昌时量追五万,俱免籍没。高杰纵兵东下,凤督马士英迎驻徐州。

  十五甲戌,贼探马至大安驿,传达京师。贼遣伪官于山东、河南州县,各处代任,每官先遣牌至州县士民各苦征输之急,痛恨旧官,各借势逐之,执香迎导,远近风闻若狂。

  山西全陷

  十六日乙亥,李自成至忻州,官民迎降,进攻代州。五台知县投降,地方官有载牛酒以迎者,有备子女以献者。总兵周遇吉守代州,出奇奋击,连战十余日,杀贼万余。自成令诸路贼进攻,遇吉兵少食尽,退守宁武关,贼陷怀庆,抵固关,分取真定、保定。上至是始闻山西全陷,命迹访诸王,分遣太监高起潜等十人,监制宁前、通津各镇。张缙彦疏言:今日粮饷中断,士马亏折,督抚各官,危担欲卸,若一时添内臣十员,不惟物力不继,抑且事权分掣,反使督抚藉口,上不听。

  上谕院部,寇气方炽,畿辅戒严,固圉安民,全在察吏。该抚按将所属官严加甄别,必清谨循良素,为民戴者,可许留任。责令募炼乡勇整备城守,如贪残及阘冗者,勒令去职,另择贤能推补。  马嘉植疏

  十七丙子,吏科马嘉植言:皇上亦知孙传庭偾事之□乎?守关原自有余;大言一鼓荡平,明知不可为而侥幸为之,以塞前言。是以进退失据,今不复以覆辙为戒,而空拳徒膺。万一晋阳与淮北俱震,则为祸愈激,非知彼知己着数也。台臣陈丹有借兵土司之说尤当商酌,以数世豢养之兵,尚不能必其用命,而向蛮夷责大义,此实难矣。况不能裹粮景从,则搜括不加倍乎?百姓见兵过尚摇手闭户,狼兵一来,保无惊窜?狼子骄悍,两粤之间,又增多事矣。

  户科介松年言,士节不振,廉耻风微,倡逃迎降,出自衿绅,深可痛愤,亟宜崇奖节烈,以收拾人心。上甚是之。

  十八丁丑,河南巡抚苏京报贼窥怀庆。贼骑已叩固关,将逼真定。真保之间,全凭道路之口,京中严戒妄言。

  堪任督抚诸臣

  十九戊寅,吏部题堪任督抚诸臣,沈迅,魏公韩、孙肇兴、朱家仕、万元吉、马鸣騄、杨毓楫、何楷、聂明楷、周光允、许誉卿、汪心渊、毛九华、蒋允仪、王道纯、詹尔选、黄宗昌、郑之尹、王守履、李长春、毛羽某。  二十己卯,太康伯张国纪进银一万两,命进封侯爵。二十一庚辰,骤寒大雪,冻死人无数。兵部塘报太原分州潞安连陷。谕亟访各藩诸王下落。谕河南总兵土国宝加意整顿,立功自赎。命内宫阎国辅等,赉饷往蓟宁等处分给。又谕吏部,朕念豫楚残破,州县料理需人,各抚按官自行挑选,不拘科目杂流生员布衣,但才能济变,即与填用,有能倡义募兵,恢复一州县者,即授知州知县,功懋懋赏,朕不尔靳。分敕内宫监制各镇:宁前高起潜、通津临德卢维宁、真保方正化、宣府杜勋、顺德彰德王梦洵,大名广平阎思印、卫辉怀庆牛文炳、大同杨茂林、蓟镇中协李宗化,西协张泽民。兵部报邹鲁之间土寇团聚。二十二辛巳,差内官王坤、科臣韩如愈,巡历地方,催解京边正项,并改折赃赎。及周延儒、吴昌时、朱大典等赃银督解。谕刑部,张国维附和罪辅,朦蔽君上,本当重治,念方士亮等轻拟,着免罪候用。河南巡按苏京报贼逼泽州,催任浚速到任。

  贼陷真定

  二十三壬午,贼陷真定。先是,知府邱茂华,闻贼警,先遣家眷出城。抚臣徐标执茂华下狱,标麾下中军官,伺标登城画守御,劫缚出城外杀之。劈狱请茂华出。茂华遂檄所□州县,豫叛待贼数日,而贼始以数骑入城,收帑籍地,距京城止三百里,寂然无言者。

  徐标,号鹤洲,济宁人,天启乙丑进士,巡抚保定右副都御史,守真定,斩贼使,碎伪牌。

  二十五甲申,兵刘泽清请于青登诸山开矿,前银着巡按设法。

  二十六乙酉,进魏德德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河道、屯练。进方岳贡户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总督漕运、屯练往济宁。旋以敌报甚急,或言名官不可令出,出即潜逃,遂止藻德等不□遣。

  礼部奏桂、惠二藩同走粤,着赉玺书慰问。

  李邦华议南迁

  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与左庶子李明浚,私议南迁,上亲行与东宫孰便?明睿曰:太子少不更事,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敬,不如皇上亲行为便。至是上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上候于文华殿,邦华、明睿与少詹事项煜,各言南迁,及东官监抚南京。上骤览之,怒曰: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国家若此,无一忠臣义士为朝廷分忧,而谋乃若此,夫国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复多言。  ★附记南迁得失  或问南迁得失何如?予应之曰:当自成逾秦入晋,势已破竹,惟南迁一策,或可稍延岁月,而光时亨以为邪说,其事遂寝。天下恨之。然景泰时,也先入寇。徐有贞亦倡此说,时未之从,卒能固守却敌,宗社晏然。时享亦持是见耳。使以时亨之说为非,则国君死社稷之义谓何?必以邦华之说为非,则徽钦罗系组之辱可乎。二者得失,必有辨之者,似光说稍长,然问今日将相,果能如于忠肃辈否?不能则迁国图存,末始非救变之一策。而时享目之为邪,过矣。且先帝身殉社稷,假令时亨骂贼而死,虽不足以赎陷君之罪,尚可稍白始志之靡他,而竟躬先从贼,虽寸磔亦何以谢帝于地下乎?是守国之说,乃欲借孤注以邀名,而非所以忠君也。邦华以身殉国,是南迁之议,乃所以爱君,而非以避死也。独是明睿南行之说,亦有未尽善者。使上骤行于贼未至时,则人心骇惧,都城势若瓦解,后世必谓轻弃其国。上若迁于贼之将至时,则长途荆棘,未免为贼所伺,而有狼狈之忧。故为上计,不如死守社稷,得古今君道之正。若太子者,天下之本,宜及贼未近时,令大臣默辅南行,以镇根本之地,以系天下之心,设北都有,急亦可号召东南,为勤王之举,即不然,亦不至父子一网打尽,且非独太子宜南,即永,定二王,亦宜分藩浙、粤,伏意外之图。奈何一堂聚处,如燕巢于幕,祸及而不知也哉。且明睿谓太子之行,有专命、禀命之碍,不知天下事,有可权者,昔唐元宗避蜀,即使肃宗收兵灵武,虽欲克复两京,亦以安史势急,恐一旦不测,父子同尽耳。今日之事,何以异此?窃谓上宜守北,太子宜南行,似为两便。虽然,谋之善不善,事之成不成者,人也,亦天也。

  余应桂请调诸将

  蓟总督陕西余应桂上言,贼众号百万,非天下全力剿之不可,请调天下镇将如左良玉、吴三桂并高杰、唐通、周遇吉、黄得功、曹友义、马科、张天禄、马岱、刘泽清、土国宝、刘良佐、葛汝芝及副将邱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贤、金守亮等,齐赴军前,会师真保之间,督抚之外,加一督师。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者,赐以尚方,悬公侯之赏,以鼓励之,庶贼可灭也。

  贼势甚盛,诸臣终日呶呶未曾说着痛痒,惟此疏切要可用,惜乎已晚。

  二十九戊子,大学士陈演面陈引退,许之。先是,上忧秦寇,演谓无足虑。至是不自安,故求去。止赐路费五十两,驰驿归,时道路梗塞,演以赀丰,不敢出京,延半月而及祸。  批余应桂疏,应桂既不入秦,又不防河,何故往来介霍间,中军鼓噪,庸怯可知。谕兵部,寇氛孔棘,秦所式不候交代,辄自离任,任浚久报赴任,一味退缩,俱着革职。浚充为事官管事。

  三月己丑朔张某请监国南京

  李自成入畿辅,京师满城汹汹,传贼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枢,终日会官群讼,扬扬得意如平时。上命部院厂卫司捕各官讥察奸宄,申严保甲之法,巷设逻卒,禁夜行,巡视仓库草场。魏藻德请自出京议饷,谕以在阁佐理兵饷,着黄希宪、路振飞加意,召前兵部尚书张国维、庶吉士史可程、进士朱长治、陈川、诸生张某,来中左门,某言三策,首请太子监国南京,择重臣辅之。谕府部寇氛孔棘,戒严城守。昌平民噪,焚劫官民舍一空。宣府告急,命镇朔将军王承允侦贼所向。命遣戍有罪内官朱晋等,俱释罪闲住。

  初二日庚寅  上召府部锦衣詹翰科道等至中极殿,问御寇之策,奏对者三十余人,有言守门乏员,当今之急,无如考选科道,余皆炼兵加饷,套语赐茶而退。命内监及各官分守九门,稽出入,京城武备积弛,禁兵皆南征,太仓久罄,至是命襄城伯李国祯,提督城守。守西直门,各门勋臣一、卿亚二,谕文武输助。初议佥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贼,如一人走,大事去矣。然上之,禁民上城。全晋之破陷始闻。何谦以兵变闻,命谦带罪安职。淮抚路振飞,练义勇,各保坊村。  初三辛卯李建泰请南迁

  李建泰上书,请驾南迁,愿奉太子先行。上召对平台,谕阁臣曰: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社稷,朕将何往?大学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华、少詹项煜,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给事中光时亨大声曰: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复问战守之策,众臣默然。上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尔。遂拂袖起。  命福建抚按,送益王回藩。时韩王亦避地属县,令速返国,以资屏障。先是,诏谕藩王,捐赀守国,乃益府寇未薄城,长史推官,辄敢倡议,护藩远遁,而抚按不发兵助守,且令权避。益府暂驻邵武,地方官宜供应护送回国,毋致失所。命张国维催督浙直兵饷。

  甲乙史载李邦华之请在初六日。

  初四日壬辰帝星落、封诸将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诏百官修省。诏封各总兵吴三桂平南伯,左良玉宁南伯,唐通定西伯,黄得功靖南伯,给敕印。刘泽清实升一级,刘良佐、周遇吉、高杰、马岱、马科、姜宣、孔希贵、高蜚、葛汝芝、高第、许定国、王承允、刘芳名、李栖凤、曹友义、杜允登、赵光远、卜从吉、杨御藩各升署一级。督抚马士英、王永吉、黎玉田、李希沆,分别应实署。福、周、潞、崇四王,各弃藩南奔。卫师卜从吉,南奔驻宿迁。

  初五日癸巳  上命李国祯练京营兵,守西直门。封疆重犯,俱许蠲赎,又设黄绫册,募百官蠲助。  初六日甲午  始弃宁远,征吴三桂、王永吉率兵入卫。又召唐通、刘泽清率兵入卫。泽清前命移镇彰德,因纵掠临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卫,命太监杜之秩,协守居庸关,赏通银四十两,大红蟒衣纻丝二表里。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内库发银四千五百两,每兵五钱。甲乙史载,初七唐通陛见,上慰劳再三,协守云云。  大同告急,命内官谢文举火速赴任。谕部院近来庶绩废弛,治功罔奏,总由上不官行料理,司官祗听吏胥,积蠹相仍,惟贿是视,以致流弊不可胜言。今后堂官务要正己率属,左右侍郎分任料理,不得优游藏拙,如司官闟冗,一任吏书及假手济贪,贿迹有据者,即指参拏问。  周遇吉宁武大战

  李自成薄宁武关,传檄五日不下,且屠。总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击伤万余人,会火药尽,或言贼势重可叹也。遇吉曰:战三日,杀贼且万,若辈何怯邪?然胜之一军皆为忠义,万一不支,缚我以献。若辈可无恙。于是,开门奋击,杀贼数千人,贼惧欲遁。或谓贼策曰:我众彼寡,但使主客分别,以十击一,蔑不胜矣。请去帽为识,见戴帽者击之,遁出战。不二日可歼也。贼引兵复进,迭战脱帽以自别,我兵大败,遇吉阖室自焚。挥短刀力战,被流矢,牙兵且尽,见执骂贼,缚于市磔焉,遂屠宁武。婴幼不遗。自成既杀遇吉。叹曰:使守将尽周将军者,吾安得至此。遗闻云:遇吉夫妇临阵,歼贼无数。抄本云:遇吉设奇制敌,每战必胜,自成惧。遇吉,夜率壮士二百,缒城入贼营,贼大败,退二十里,持半月,而姜瓖等救兵不至。三月初一,城陷,遇吉率民兵巷战,手杀数百人,力竭被获,不屈而死。

  周遇吉传(附配刘氏)

  周遇吉,号萃庵,锦州卫人也(樵史作锦衣卫指挥籍)。镇守山西兼关门、代州三关总兵,官太子少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夙称战将。夫人刘氏,骁勇多能,贼势披猖,请益镇兵二千,部覆以副将熊通统之,甫至河干,叛将陈尚志迎贼,即令熊通归镇说降。公怒叱之曰:吾受朝廷大恩,岂若尔辈叛逆,尔领兵二千,不能堵贼,反为贼作说客耶?立斩之。令标下提塘都司杨志荣,传首京师,并请救兵。时甲申二月十二也。十五,贼逼宁武,盖贼自破太原后,乘胜席卷,势如破竹,志意甚骄,其视宁武一关,既非雄险,而兵力又微,直摧枯拉朽耳。公昼夜练兵,更选城中壮勇,得数千人,激以忠义,迎而邀之,贼不为备。其前驱皆叹民斩杀已尽,捣其中坚,复歼贼精锐,不可数计。贼锋虽挫不却,屡战始薄城下,每战贼伤甚多,公日则列兵城外,以战为守,夜则收兵入城,登陴击打。贼死又无算,我炮既尽,贼得舁大炮击城,援兵不至,计无如何。公密令健兵伏巷,开门诱贼,贼进城及万余,即将城门闸下,伏兵四起,杀贼无数类,伤四骁将,闯贼大恨,拥兵环攻,连四昼夜,力不能支。城陷,公复躬先巷战,城中兵民,感公忠义,虽儿童妇女,无一人受屈者,悉为贼屠。公伤重被执,骂不绝口,贼缚之教场旗竿上,乱箭射之,共脔其肉(一作自刎)。是时,署中男子,相继出战,死亡略尽。夫人刘氏率家中妇女数十人,据山头公署登屋而射,每箭死一贼,贼不敢迫,纵火环烧,刘氏合宅尽作灰烬。二十五日,贼集头目计曰:宁武虽破,受创已深,自此达京,尚有大同兵十万,宣府兵十万,居庸兵二十万,阳和等镇兵合二十万,尽如宁武,讵有了遗哉?不若回陕休息,另走他途。巳刻,期明早班师,更深忽有大同总兵姜瓖,差人送降表至。贼喜甚,设宴厚款,甫坐定,而宣府总兵王通亦至。且以百骑来迎,贼谬谓天与,优答二镇,豫加封爵。一意长驱;亡何,居庸及各镇总兵白邦正、刘芳名等,并昌平文武,相次乞降。迎表飙集,比贼陷京城,多有半面与失手足者,皆宁武所砍伤,莫不啮指以告人,谓周总兵真是好汉,杀去我等数万人,再若有此一镇,我主安得到。此杨志荣出揭备陈颠末,都督陈洪范上其事。赠太保,谥忠武,祀旌忠祠。  嗟乎,周忠武之殉难,阖门亲属,尽化烟尘,合镇兵民,悉罹锋刃。死后贼犹啮指而畏,则前此未闻。尤异者,刘夫人之亲率妇女,凭墙射贼,卒与全家具烬。壮哉!李小有有云:以视亲执桴鼓之蕲王夫人,勇矣。愧无其烈。以视夫妇同死之赵昂发妻,烈矣。愧无其勇。知言哉!  抄本载三月初一,宁武陷。遗闻载二月初八丙申陷。编年载陈演乞休后,甲乙史载三月初九丁酉屠宁武,他本第云三月,而不志日。独本传载二月二十四五屠宁武。以杨志荣出揭备陈颠末,则本传似为有据。

  初七贼陷大同

  乙未,李自成陷大同,知府董复、乡宦韩霖俱降。初,贼扬言降者不杀,兵民皆欲降,抚臣卫景瑗骂贼被磔,张国维率数骑南行。文学李若葵合家九人自缢,先题曰“一门完节”。

  卫景瑗传

  卫景瑗,字仲玉,号带黄,陕西韩城人。天启乙丑进士,除河南府推官,擢山西道御史。劾阁臣周延儒,朝论称之。壬午升佥都御史,巡抚大同。甲申二月,李自成陷太原,督臣王继谟望风遁,贼至宁武,周遇吉告急,公趋大同镇姜瓖提兵往救。瓖持两端不行。宁武陷,三月一日,贼至大同,瓖以城降。执公去,见自成不屈,据地坐,大呼皇上而哭。自成曰:忠臣也,勿杀。公起以头触石,血淋漉,贼拘之营中。六日,公自经于海会寺。冠服南面哭,稽首而绝。延安推官顾咸正为之志曰:纲目书刘公韦令自经于金军,以为金不能以威屈韦令,而韦令自经云尔。卫公有老母,又当贼方阳慕公,不杀若可以无死,而公持义益决从容自裁。可□谓之得正矣乎!若夫封疆之故,盖难言之。其时边兵缺饷已八月,而镇臣内讧,虽有善者,无如何矣。南京赠公兵部尚书,谥忠毅。

  一载天启壬戌进士,贼至被执,命之跪。公不肯。曰:此膝不屈第二人,即当杀我。贼禁之别室,终不屈,遂自缢死。

  初八宣府陷  丙申,自成陷宣府,时叛将白广恩,以书约总兵姜瓖降。监视太监杜勋绯袍入,驺出城三十里,迎贼入城。贼扬言降者不杀,军民聚谋藉藉,抚朱之冯悬赏劳军守城,无一应者。三命之,咸叩头曰:愿中丞听军民纳款,可保一城性命。之冯独行巡城,见红衣大炮曰:汝曹试发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矣。众又不听。之冯不得已,乃自起燃火,兵民竞挽其手,之冯愤甚,乃夺士卒刀自刎。宣府军民,俱迎降于贼。监军霍达走回京。是日大风霾,昼晦。甲乙史云:执抚臣朱一冯杀之。

  兵科韩如愈,奉差往省直催饷,行至山东东昌府戴家庙,刘泽清遣兵杀之。曰尚能论我主将否也。淮抚路振飞,坐河岸,以令箭约各避难船,鱼贯进口,预给铺行供应。

  朱之冯传

  朱之冯,字乐山,号勉斋,顺天大兴人也。天启乙丑进士,巡抚宣府。甲申三月,贼逼畿辅,时宣镇总兵王通,已潜遣骑送降表迎贼矣。而公尚劳苦登陴,与通分城而守,各画东西为界,贼信急,飞章上告,城中忽布讹言,谓公疑宣人谋叛,请兵屠城,值上拨后兵二十万,旦夕且至,人心益惧。而又传贼所过,秋毫无犯,发帑赈贫,赦粮苏困,真若沛上亭长、太原公子复出矣。兵民望贼愈急。十二,贼全队抵城下,公方登城捍御,见左右皆星散,禁之不止。惟存七八人,环守公侧,意叵测。俄报贼已从南门入,满城结彩,或帛或布,无者继以纸,百姓胸前,皆粘顺民二字,焚香跪接,贼骑已充斥街衢。公愤甚,令将大炮舁转,向城中击之,慢不应。公不得已,自起曳炮,见药线孔牢下钱钉,知事不可为,即索佩刀自尽,亦为左右所匿,意在擒公献贼,居为首功也。公南面仰天哭曰: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今上皇帝,臣不意天命人心,一旦竟至于此。臣死当为厉鬼歼贼,以报国恩。哭已,五拜,以绳系颈。二三仆隶在侧,并无一言及后事,遂缢死城楼檐下,众弃其尸于濠中。次早,贼大肆淫掠而去。十四日,始有好义者收殓之,濠边狼犬伙多,尸经宿无不伤,惟公尸已两日夜面目肢体,完好无恙。未几,而李鉴等兵起。

  李鉴,成都人,由进士,初为分巡口北道,遇事敢为,有胆略,既擢宣抚,寻罢去以公代。时尚留宣,贼既破城,权将军檄征绅弁大姓,贯以五木,备极惨毒,酷索金钱,鉴亦不免,衔贼刺骨,人心怨恨。至四月杪,藉藉言贼已为吴三桂借兵杀败,鉴因纠集数千人,于五月初五昧旦,围各衙门,立擒权将军、果毅将军及防御使州牧等伪官。是日,即设大行皇帝位,发丧哭临,随将伪官枭首刳心,祭享先帝。众各沥血饮酒,誓师。随奉公柩入察院,改殓易以厚棺,谓尸必腐败,拟用白绫缠裹,及启视,颜色如生,毫无损坏,垂幕中堂,次第哭奠。三日后,筑坟葬之。墓碣巍然尚在,南都赠兵部尚书,谥忠壮。

  前载初八宣府陷,而此传则云十二贼抵城下,前卫传载三月一日贼至大同,姜瓖以城降,而此则云初八白广恩约姜瓖。至朱之冯之死,一云自刎,一云贼杀之。而传则云缢死,似各不同。总之,善读书者,不论时日之错与死法之殊,只看事之有无与品之忠逆耳,慎毋笑予书无定见也。以后悉仿此例。

  初九阳和陷

  丁酉,贼陷阳和。阳和堡即在大同之西,道臣于重华出城十里迎降。重华,青城人,以边材荐仕者。兵信屡至,内阁或蹙额相向,或谈笑如常,范景文数举南迁之议,方、魏以为惑众。力止勿言。本兵张缙彦,别无布置,但出示沿街,摆炮设兵,扎营各胡同口,更于城上悬帘,以待贼至而已。上谕户部寇氛孔急,京邸粮糗宜备,目前米价甚平,尤当乘时劝籴,凡勋监戚畹诸臣,及乡绅富室商贾人等,积粟私家,上报数目储存,不必纳入公庾,以千石为率,有好义之家积至三千石以上者,从优旌叙,遇有缓急,照原价发粜,不系捐输。又谕援兵需马甚殷,勋戚文武各家,有强壮马匹,不拘数目,连按辔进助,事平优叙。召见庶常于中左门,特命陈名夏为修撰,兼户兵科。给太监王国治火药。有伪选淮安知府巩克顺,遣牌至淮,巡按王燮碎其牌,捆责其人,逐之。

  初十征戚珰助饷

  戊戌,霸州道报至,始闻真定之陷。宁武报至,畿辅震动。吴三桂以宁远降大清。高起潜弃关走西山。王永吉请严居庸关守御。山东总兵刘泽清虚报捷,赏银五十两。又诡言堕马致伤,复赏药资四十两、蟒衣纻丝二表里,命即扼真定。泽清不从,即于是日大掠临清,统兵南下,所至焚劫一空。

  上按籍,令勋戚大珰助饷,进封戚臣嘉定伯周奎为侯,遣太监徐高宣诏求助,谓休戚相关,无如戚臣务宜首倡,自五万至十万,协力设处,以备缓急。奎谢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谕再三,奎坚辞,高拂然起曰:老皇亲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广蓄多产何益?奎不得已,奏捐万金。上少之,勒其二万,奎密书皇后求助。后勉应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额。奎匿宫中所畀二千金,仅输三千。太监曹化淳、王永祚助至三万、五万,王之心最富,上面谕之,对以家计稍乏,仅献万金。诸内官各大书于门。此房绝兑,复杂出古玩诸物,陈于市以求售。后贼拷夹王之心,追十五万,他金银玩器称是。周奎抄见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人皆快之。惟太康伯张国纪输二万,余不及也。又议前三门巨室,各输粮给军,且赡其妻孥,使无内顾,诸巨室多不乐而止。  淮口擒伪官巩克顺,按臣王燮斩以殉众。燮自任守河,托抚臣路振飞守城,士民恃以屹然。  十一颁罪己诏(此诏一载在二月十二日,然诏有三,姑书于此)

  己亥,上颁罪己诏曰:朕嗣守鸿绪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惕,罔敢怠荒。乃者灾害频仍,流氛日炽,忘累世之豢养,肆廿载之凶我,赦之益骄,抚而辄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顿忘敌忾者。朕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为朕赤子,不得而怀保之。坐令秦豫邱墟,江楚腥秽,罪非朕躬,谁任其责?所以使民罹锋镝、蹈水火、血流成壑、骸积成山者,皆朕之过也。使民输刍挽粟、居送行斋、加赋多无艺之征、预支有称贷之苦者,又朕之过也。使民室如县罄、田尽污莱、望烟火而无门、号冷风而绝命者,又朕之过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荐至,师旅频仍、疫厉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聚室家之怨者,又朕之过也。至于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窜而议不清、武将骄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抚驭失道,诚感未至。终夜以思,跼蹐无地。用是大告天下,朕自今痛加创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气,守旧制以息烦嚣,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额外之科以养民力。念用兵征饷,原非得已,各抚按官,急饬有司,多方劝输,无失抚字。倘有擅加耗羡,朦混私征,又滥罚淫刑,致民不堪命者,立行拿问。其有流亡来归,除尽豁逋赋,仍加安插振济,毋致失所。至于罪废诸臣,有公忠正直廉洁干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着吏、兵二部确核推用。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有陷没胁从之流,或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者,准许赦罪立功。若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于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历告朕意。

  时贼乘势直下,人心震惧。朝廷日日召对,皆练兵按饷套语,大僚且挟持群,下欲使箝口不言,而庶臣犹有因召对欲希冀者,每对大僚,但称待罪,庶臣多默然,上见举朝无人,对罢未尝不痛哭回宫。在廷诸人,惟议闭门,不许人出入,一无所为。城中人人自危,贼复以掠诱我兵。我又兵饷不继,士卒解体。马世奇每朝罢辄叹曰:不可为矣。命秉笔太监王承恩提督内外京城,总督蓟辽王永吉,节制各镇兵符,一切调度机宜,进退将吏,赏罚功罪等,俱听便宜行事。吏、兵二部给发空札五百张,军前应用,敕印即行拨铸。给城军半岁之粮。贼警益逼,廷臣有劝上南迁者,上大怒曰:诸卿平日专营门户,不肯为朝廷出力,今日死守,夫复何言。谕兵部曰:都城守备有余,援兵四集,何难刻期灭贼,敢有讹言惑众及私发家眷出城者,擒治。各衙门词讼暂停,监中各犯应释者,速行省放。吏部会议,凡罪废诸臣,各复冠带开释,以收拾人心。周王薨于湖嘴舟中。  十二昌平陷

  庚子,贼破昌平州,诸军皆降,惟总兵李守鑅骂贼不屈,手格杀数人,人不能执,诸贼围之,守鑅遂拔刀以自刎。

  顺天巡抚杨鹗,出巡易服遁。督学陈纯德临遵化,中道走回京。李国桢每事逊王承恩,科臣戴明说劾之。

  十三城门设炮  辛丑,各城门分设红衣大炮,给守门兵人黄钱一百,左都李邦华,榜谕讹言抵罪。吏部李遇知为御史涂必泓所论,谢病不出。

  十四孝陵夜哭

  壬寅,南京孝陵夜哭。三月初一日起,日色两旬无光。是夜风色阴惨,沙尘刮天。起旧司礼太监曹化淳戴罪守城,上密旨收葬忠贤遗骸。

  十五居庸关陷

  居庸关,在顺天府之北,淮南子所谓天上有九塞,居庸其一是也。十五癸卯,风霾,日色益暗,正阳门外关神庙中,旗杆劈为两半,撞于道上。一时哄传关帝厌世,已出都门。于三日之先,托梦于圣上者。此亦大异矣。

  贼自柳沟抵居庸关,柳沟天堑,百人可守,竟不设备。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等,迎降。抚臣何谦伪死,私逃。朝廷拨三大营,屯齐化门外,李国桢坐城楼,无所主张。惟以太监王相尧统领。总兵马岱,自杀其妻子,疾走山海关,谓王永吉曰:事势如此,何以自安,遂度关投吴三桂。是日,勋卫卿贰,各官始分直坐门,时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权将军刘宗敏移檄至京师云:定于十八入城,至幽州会馆暂缴,京师大震。自成行牌郡县云:知会乡村人民,不必惊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断不淫污抢掠,放头铳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铳乡官迎接,三铳百姓迎接。仁和王载周王柩南行。

  十六贼焚十二陵

  甲辰黎明,昌平陷,十二陵享殿悉焚。伐松柏分兵掠通州粮储,传檄至京师。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人。滋阳知县黄国琦。对曰:裕饷不在搜括在节慎,安人系于圣心。圣心安则人亦安矣。上言是,即命授给事中,余以次对,未及一半,忽秘封入。上览之,色变。即起入内,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为昌平失守也。是夜,贼自沙河而进,直犯平则门,竟夜禁掠,火光烛天。京师内外城堞,兵凡十五万四千有奇,时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万人,内阉数千人,守陴不充,又无炊具,市饭为餐,饷久阙,仅人给百钱,无不解体,而贼自破中原,旋收秦晋,久窥畿辅空虚,潜遣其党辇金钱毡罽,饰为大贾,列肆于都门,更遣奸党挟赀,充衙门掾吏,专刺阴事,纤悉必知。都中日遣拨马探之,贼党即指示告贼。贼掠之入营,厚贿结之。拨马多降贼,无一骑还者。有数百骑至齐化门,迤平子门而西,营兵屯近郊者,诘之曰:阳和兵之勤王者,实皆贼候骑也。时人心汹汹,皆言天子南狩,有内官数十骑拥护出得胜门矣。守门皆内官,为政卿贰勋戚不得上,莫有料理者。贼檄南下,清河、沐阳、邳州,皆除伪官。

  他本载昌平十二破李守鑅死,而甲乙史载十二李守鑅死。十六昌平陷,予谓十二杀守鑅,则昌平之破,可知载十六者,十六始报上耳。

  十七贼围京

  乙巳,上早朝,召文武诸臣商略,上泣下,诸臣亦相向泣,束手无策。或言冯铨当起,或言霍维华、杨维垣当用,方魏请封刘泽清为东安伯,上皆不应。俛首书御案十二大字。有“文武官个个可杀,百姓不可杀”语,密示司礼太监王之心,随即拭去。吴履中请释系禁诸臣纳赎,出董象恒、郑二阳、曾樱于狱,复章正宸、瞿式耜官带。昧爽开西直门纳避难者,内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门立启,无敢诘问。勋戚大臣,惟坐视而已。漏下巳刻,急足叩城下曰:远尘冲天,寇深矣。守城内臣使骑探之。报曰:游骑也,不为意。日且午,有五六十骑弯弓贯矢,突至西直门,大呼开门,始知寇至,守卒亟发炮毙二十骑,难民死数十人,门始闭。须臾,贼大至,方报过芦沟桥,俄攻平则、彰义等门矣。城外三大营,皆溃降。火车巨炮、蒺藜鹿角,皆为贼有。贼反炮攻城,轰声震地。贼衣黄甲,四面如黄云蔽野。京军五月无粮,一时驱守,率多不至;又守陴军,皆贵近家,诡名冒粮,临时倩穷人代役,仅给黄钱百文,城外二坊一卒,内城五堵一卒,率饥疲不堪任。异时敌至,或去城百里,近亦数十里,营卒登陴,率皆沉湎歌呼,未尝望见敌。今猝遇贼,城上下炮交发,如万雷轰烈,天地震慑,城外火光际天,人人惶急,莫知所措。士大夫相见,唯唯否否,或曰无害,或曰奈何。惟议巡街闭门,无一胜算也。是旦午门内外,寂无一人。顷之,范景文、周凤翔、马世奇等至,俱侍班,上退朝,诸臣见事急,聚语殿门,襄城伯李国桢,奉命督京营守城,忽匹马驰至汗浃沾衣。时已不解袍数日夜矣。下马,衣带被佚,众皆愕然。内侍犹呵止国桢。国桢曰:此何时也,君臣即欲相见,不多得矣。俄传宣至便殿,上迎问守城事如何?国桢伏地哭奏曰:守城军不用命矣。鞭一人起,一人复卧如故。奈何。皇上泣曰:诸臣误朕至此。于是,一时文武及内官数十人,相持恸哭仆地,声彻殿陛。上哭回宫,国桢出驰去,众亦散。上因命内臣俱守城。哗曰:诸文武何为?且言官止内操,我甲械俱,无奈何?亦有曰:我辈月食五十万,效死固当,乃请如己巳岁所派数,申刻命各监内官至小竖,俱乘城,凡数千人,上括中外库金三十万犒军。是日,细民有痛哭输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锦衣卫千户。贼攻平则门。逾时止,遣叛监杜之秩缒城入见。当轴议割西北一带,并犒军银百万两,皆咋舌相视,亦不敢闻于士。或请留杜,杜云:营中有亲藩,不反命,将屠矣。遂纵去。

  十八日申刻外城陷

  丙午早,喧传勤王兵到。盖唐通叛兵,诡言索饷也。时黄沙障天,忽而凄雨苦风,良久冰雹雷电交至,人情益惶惧。九门禁守,不通往来,道无行人,贼攻城益急。炮声益甚。军民皆无固志。缘城廨舍倾圮,流矢雨集,坠城中如猬。贼仰语守兵曰:亟开门,否且屠矣。守者惧空炮向外,不实铅子,徒以硝焰鸣之。犹挥手示贼,贼稍退,炮乃发。惟有空响而已。贼驱居民负木石填濠急攻,我发万人敌大炮,误伤数十人,守者惊溃,尽传城陷,阖城号哭奔窜,贼驾飞梯,攻西直、平子、得胜三门,势甚危急。太常少卿吴麟征,累土填西直门。时左谕德杨士聪、卫允文入直,语阁臣:左良玉、吴三桂俱封,而遗刘泽清,且临清地近可虞也;揭上,封泽清东平伯。李邦华至正阳门,欲登城,中贵拒之。是日,上又召对叹息。与阁臣言,不如大家在奉先殿完事。李自成对彰义门设座,晋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监杜勋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勋也,可缒下一人以语守者。曰:留一人下为质。请公上。勋曰:我杜勋,无所畏,何质为。提督大监王承恩缒之上,同入大内,盛称贼众强盛,锋不可当,皇上可自为计,遂进琴弦及绫帨,上艴然起。守陵太监申芝秀,自昌平降贼,亦绳上入见,备述贼犯上不道语,请逊位。上怒叱之,诸内臣请留勋。勋曰:有秦、晋二王为质,不反则二王不免矣。乃缒之出,仍缒下。勋语守珰王相尧、褚宪章辈曰:吾党富贵自在也。初闻勋殉难,赠司礼监太监,荫锦衣卫指挥佥事,立祠,至是方知勋固从贼为逆也。城下攻围益急,王承恩炮击之,连毙数人,王化成等饮酒自若。上下诏亲征,召驸马都尉巩永固,谋以家丁护太子南行。对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当贼,乃罢。贼攻西直门,不克,攻彰义门,申刻门忽启,盖太监曹化淳所开。得胜、平子二门亦随破。或云:王相尧等内应也。自成率群贼大队疾驰入,沿途杀掠,官军悉鸟兽散,前大学士蒋德璟,宿会馆被创,上亟召阁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当亡虑。如其不利,臣等巷战,誓不负国,命退。  诸本皆云:十八,彰义门启,惟甲乙史云,十七夜漏,曹化淳开彰义门,迎贼守城,勋卫尽逃,外城已陷,而内城竟不知。至十八日迫暮,宣武桥火起,始知外城之陷,更余传入大内,似觉真确。而十八之说颇详,且从者众,故予亦从之。

  十八夜周皇后缢坤宁宫

  上闻外城破,徘徊殿廷。是夕,上不能寝。更余,一阉奔告,内城陷。上曰:大营兵安在?李国桢安在?答曰:大营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应。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宫,登万岁山,望烽火烛天,徘徊逾时,回干清宫。朱书谕内阁,命成国公朱纯臣,提督内外诸军事,夹辅东宫,内臣持至阁;因命进酒,与周后、袁妃,同坐痛饮数金杯,慷慨诀绝。叹曰:苦我民尔,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语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宫人环泣,上挥去。令各为计。皇后顿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从不听一语,至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恸甚,叮咛再三,遣之出,随返坤宁宫,自经而死。上视之,曰好好。召长公主至,年十五矣,公主号哭不已。上叹曰:汝奈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挥刀,主以手格,断左臂,闷绝于地,未死,手栗而止。宫中喧传皇爷动刀矣。上又巡西宫,命所宠袁贵妃自经,绳断堕地复苏。上拔敛刃其肩,三砍而上亦手软。因遍召所御妃嫔数人,俱亲杀之,复遣宫人逼张太后娘娘速死。乃召王承恩入语移时,对饮,命急出整内员,为出亡计。少顷,微服易承恩靴,出中南门。时已三更矣。手持三眼枪,杂内监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至齐化门,内监守门者,疑有内变,将炮矢相向,不得南奔,乃从胡同绕出城上,望见正阳门城上,已悬白灯笼三碗,白灯笼自一至三,以表寇信之缓急也。知大事已去。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第问计,而纯臣独在外赴宴,阍人辞焉。上叹骂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将曙矣,乃回。

  是日福王寓湖嘴杜光绍园。

  三月十九帝崩煤山  丁未五鼓,上御前殿,手自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散遣内员,手携王丞恩,入内苑,人皆莫知。上登万岁山之寿皇亭,即煤山之红阁也。亭新成,先帝为阅内操特建者。时上逡巡久之,叹曰: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如先朝靖难时,有程济其人者乎?已而太息曰:想此辈不知,故不能遽至耳。遂自经于亭之海棠树下。太监王承恩,对面缢死。遗闻云:司礼太监王之心,跪帝膝前,前引带绝脰同死。然承恩似确。时,宫中沸哭如雷,狂奔无复门限。比晓,太子杂宫人走叩周奎府门,奎卧未起,门役不肯传报,乃走匿内官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宫也,使人诣懿安皇后所,劝后自裁,仓卒不得达。两宫已自尽。宫人号泣出走,宫中太乱。懿安皇后,青衣蒙头。徒步走入朱纯臣家。尚衣监何新入宫,见长公主断臂仆地,与宫人救之而苏。公主曰:父皇赐我死,何敢偷生?何新曰:贼已将入,恐公主遭辱,且至国丈府中避之,乃负之出。

  是午,共见白光起东北,闪铄久之,盖帝之灵气,上达于天也。

  李自成入北京内城

  丁未子刻,上既入后苑,内门大开。宫人内监,纷纷奔出东华门,厂卫犹禁,讹言执送金吾所。昧爽阴云四合,城外烟焰障天,微雨不绝,雾迷俄微雪。城陷,或谓先有人伏内通太监曹化淳弟曹二公,内应开门。一云太监王相尧率内兵千人,开宣武门,出迎贼。贼将刘宗敏整军入,军容甚肃。锦衣吴孟明,遇之于宣武大街,犹谓援兵;问之,乃知是贼。太监曹化淳同兵部尚书张缙彦,开彰义门迎贼。一云张缙彦坐正阳门,朱纯臣守齐化门,一时俱开。二臣迎门拜降,闻城中火起,顺成、齐化、东直三门,一时俱开。贼先入东直门。一云辰刻得胜、平子、顺成、齐化、正阳五门,一时俱开。闻贼所掠刺绣帷褥等,则以裹十四五岁童子,驰马市中为乐。盖攻城每用先登也,京城壁立数仞,峻甚,不能仰攻,贼砍杨树为云梯,漏下五鼓,使孩儿军从东北猱升而上。孩儿军者,即所云剪毛贼也。贼中年少童子,习杀掠,闵不畏死者也。守卒见童子至,哄然蚁坠,脱衣委刀,惟恐知其为兵卒者。夫贼能用童子为军,而国家养军数十万,不获一童子之用,何哉!大抵京城之陷,多由奸人内应耳,贼于数年前,先用西人,开典卖货于京中,又乘国家开鬻爵之令,辇金易凭文扎,付为护身符,人莫能诘。而新募军卒,皆其布党也。是夜锦衣大堂,尚出示禁讹言,而城中坑厕皆贼矣。城中人往来疾驰,哭声动地。守城者俱下,贼登陴,兵部侍郎张伯鲸走匿民舍,贼骑率巷大呼民间速献骡马。时阁臣魏藻德,方传单敛犒兵银,方岳贡、范景文,适传导至西长安门,见人鼎沸,即回寓,贼千骑入正阳门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无锡张朴,闻贼呼云,百姓不许开门,开门便杀,众逐闭户。此初入时也。已而,贼大呼开门者不杀,于是士民各执香立门,贼过伏迎门,上俱粘顺民。大书永昌元年顺天王万万岁。贼经象房桥,群象哀呜,泪下如雨。午刻,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拥精骑百余,由得胜门入,转大明门,遂进紫金城。伪军师宋献策,伪内阁牛金星及宋企郊等,五骑从之。伪将刘宗敏、李牟、副将李化龙、李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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