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青梳洗毕,正与介之父女早餐,闻有人在门外叫着。介之出门看时,是两个人,一个背着皮包儿,一个牵匹白马,道是寻少青的。介之带了入来,少青见是鲸飞、鹏飞兄弟。便拉向没人处,说了好一回话。足足大疑,拉香香从暗处偷觑,见少青解开皮包捡出明烂烂的衣服来。忽的褪了儒鞋,拿双错底攒云吉莫靴穿上,忽的褪去旧衣巾,捡领玉蓝湖绉透透的紧身小袄,穿在里面,又穿上银泥起云福的玉绫道袍,束条苏合球文带,外擐天青闪翠八宝嵌边外套,忽的取出紫华飞鳌尾的自在冠戴上,忽的拿个手镜番覆照了一回,忽的取出个红皮匣儿,忽的开了锁,忽的揭了盖,蓦地射出一阵红光来,从红光里捧出一顶翠云九凤珠冠,又擘开一层一层的红绫,忽的捡出个玉铃百宝云肩,看了一回,依然折叠着,盖了盖,锁着,忽的取出黄金莲花盏十件、元宝十锭、玉带一围、用红绡帕裹着,忽的取出一包碎银递与介之。曰:“丈人可将这银子打点行装,待愚婿见了可公,无事时,一同回去倘有些难为愚婿时,着人通个信,丈人便偕两个姐姐去救愚婿,愚婿去罢。” 先时,足足香香,看他妆束的比昨日又俊了许多,又看那珠珠翠翠耀着眼,初疑是给己的,后又藏了,正想的出神,忽听得去罢两字便一齐跑将出来,扯住曰:“你说去去甚么?”少青曰:“我有些事,暂行出去的。你如今做了新妇,不要出门外与那小厮玩。”又属了介之一回。鲸飞捧着皮匣,鹏飞拿着包袱,介之父女送出门外,上了马,取路奔绍无忧家来。 不一时,到了。下了马,传了名帖。只见无忧走出来,满脸笑容迎进去。扶少青上坐,欲行参拜礼,少青拉住。无忧曰:“庄勇见庄公,原有自然的制度,况又是我们庄公的娇婿,又尊又亲,是应拜的。”少青曰:“某私自来此,有事央庄勇,庄勇行起大礼时,某便告退。”无忧曰:“恁地时,随便的坐坐。”又问这两位何人,少青曰:“是某的庄勇玉鲸飞玉鹏飞。”无忧推少青上面坐着,鲸鹏坐左,无忧坐右。须臾茶罢。少青便取过鹏飞手中的红包解开,亲手递与无忧。曰:“些须微物,聊表寸心。”无忧是个最贪鄙势利的,见那黄烘烘白粲粲的物,不觉满脸堆下笑来。曰:“某无点功劳,那敢受庄公这么重重的赏赐,不敢,不敢。”少青曰:“某以心腹待庄勇,故瞒着可公,私来求见,倘庄勇嫌轻薄时,明儿再补,愿庄勇无见外。”无忧曰:“恁地说,权且收下。”又谈了些闲话。少青见左右无人,便说曰:“某订于十六日,亲谒岳丈母,闻令媛娇鸾娘子,有须眉气,以德济威,能拯人厄,敬备翠云九凤珠冠一顶,玉铃百宝云肩一副,豫乞庄勇为地,奉岳娘子,表为婿的一点私诚。”无忧沉吟了一会,曰:“小女的脾气,最拿不定的。他喜着,瓦砾亦明珠。他恼着,黄金亦尘土。某作不得主,今见庄公一团美意,除非先生问肯了他,才敢领庄公的宝贝。”少青曰:“便烦庄勇,善为我词,切勿令可公知道。”无忧曰:“公勿多心,暂在舍下闲着,某去便来。”遂将那金盏元宝入内收好,飞也似出门去了。
少青与鲸鹏商酌了一回。午牌时候,见无忧嘘嘘地走进门来,低着声曰:“小女欲屈庄公到迎鸾楼厮会了,然后受公的宝贝。”少青吃了一惊,曰:“莫不是可公的意么。”无忧曰:“这事如何肯使可公知,公无过虑。”少青曰:“可公不在那楼里么?”无忧曰:“可公今又新娶得一个娘子,那得空到这楼来。”少青踌蹰着,无忧曰:“没奈何,走这一遭,速去速去。”少青捏着把汗,只得带着鲸鹏,跨着马,随着无忧,从小路抄去。原来这鸾楼有个大门西向,一小门向南,一小门向北。无忧带着少青从北小门而入,有几个军士,在这里打叶子,见无忧带着人来,略问一声,无忧教军士绊住鲸鹏,在这里攀话,自拿那皮匣,引少青进去。过了个亭子,便是阴森的大木,绕回廊,又穿个小拱门,静荡荡地,一带都是垂杨。过了垂杨,有红油亚字栏杆,当面拦着,绕栏杆,斜刺地一个小朱门。叫一声姥姥开门,便有个妇人开了门。入这门,行不多几步,转弯,一级一级的渐高起来。想是上楼了,又转墙角儿,有个花厅。厅前是四柱的绮轩,地下辅着攒花的五彩毡。四柱俱夹着盆花,有几个丫鬟,绣袄翠翘,都拿着绣巾,包些花草,在这里斗花。从花厅后穿过,又有个大厅事,厅事两旁,列着交椅,中间悬着绿檐的红罗大帐。帐内有个公座,公座上,摆着笔砚令牌令箭。无忧指着曰:“这公座是有军机大事时,小女发号施令的所在。”左边一个横门,接着雕栏,夹着复道。过了复道,便是粉廊绣柱的庭轩。两旁檀香学士椅,皆有绿驼绒坐垫,中间暖炕,铺设得锦簇花团。无忧教少青坐在左边的椅上,笑曰:“庄公勿疑路径纡折,若由大门入时,从甬道直进,便到这里。”言未已,走出五六个浓妆异服的丫鬟,掩着笑,围住少青。一个托出金丝盘子,盘上一枚玉盏,是香喷喷的新茶。少青饮了茶,拿这玉盏,翻覆看。叹曰:“好温润的玉呵。”迎面是个寿字紫玻璃窗,似有女子影。哆的一声笑,少青慌起来,忙将这玉盏递与丫鬟,低着头。一会子瞧那无忧时,已不见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怎的好。忽见无忧带着个妈妈,笑嘻嘻走将出来,曰:“小女请庄公里面相见。某先出去,安置你两个贵庄勇妨他等得久了。”言着,竟自去了。妈妈引着少青再进一处,是小小的暖房,摆设得越精洁。上悬个匾额,是镂银勾云底,烘出和鸣室三个毛青八分字。坐未定,乍闻叮叮当当环佩响,一个宫妆的美人,搴帘骤出。少青迎着眼,忙忙的跪下磕头,不敢起来。那美人笑弯了腰子,又走出三四个这等妆扮的,鼓掌和着,笑曰:“好个谦恭的贵人,见我们奴婢犹跪着不抬头,见娘子时,又不知怎地。”少青才知不是娇鸾,红着脸,自起来,朝外立地,只不做声,由着他们嘲笑。立了一会,无精无采,欲跑出去时,又不识路径。猛闻一阵异香扑鼻,观惊顾不定,佩声又响,那美人低着声曰:“贵人,娘子出矣。”少青回首瞧时,前那宫妆的,将珠帘掀起,那珠络金钩,与玉佩声和着,杂杂地,如打什番乐一般,拥着一个珠围翠绕仙人似的,婷婷袅袅,从帘内踱将出来。这回猜是娇鸾不错了,又朝着那仙人似的跪着不起。但闻莺声呖呖,呼侍儿扶起贵人。裣衽道了万福,分宾主叙坐。少青曰:“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如何敢坐。”那些宫妆的不由分说,曳着少青坐炕左边,娇鸾坐炕右边。少青欲开言时,嗫嚅了几次,说不出话来。娇鸾笑曰:“小楼得贵人玉趾贲临,草木亦增颜色。又辱厚贶,何以报之。”少青只说得不敢不敢。娇鸾曰:“愧侬无丽华发,负贵人的珠冠。”少青曰:“不敢。”“无飞燕身,负贵人的云肩。”少青曰:“不敢,不敢。”停一会,定着性,立起来,曰:“岳丈不以某为不才,许以庄主下嫁,约期十六日,拜谒岳丈,但海水难量,恳娘子怜某,使某得完首领以归,恩深再造。”娇鸾曰:“贵人请放心,有敢拔贵人一毛,侬将这可庄踏做吴沼。”那宫妆的,又递了一巡茶。少青深深的打一恭,辞出。娇鸾回了礼,转秋波,笑迷迷的睃着少青,曰:“贵人肯以青眼看侬,何得竟去,今夜有几杯如意酒,与贵人共披心胆,遣此春宵。”少青闻这话,越慌起来,颜色都变了。跪着曰:“某是凡夫,何敢造这罪孽,陪仙子,恕了某罢。”娇鸾笑曰:“既嫌弃侬时,怎敢相强。小翠,你扶起贵人镜房里去,吃些点心,去留自便。”只见最初出来这宫妆的应了,含着笑,搀起少青,拉进里面。又不知转了几个门,到一个所在,四面皆铜镜作壁,中悬一个蟠龙边的镜匾,是珊瑚攒作镜房两个大字。少青进这里,见自己的影映入镜中,镜中的影,又影入对壁及两旁的镜里。前后左右,以影重影,几乎变做一百个少青,好不自在。曰:“呵呀我头晕了。小翠姐呵,我看不惯这个,我出去波。”小翠捏着少青的手曰:“你这样俊俏的人儿,却也酸腐。出去难,入去易。”又拉进一处却无镜了。少青瞧那小翠,香沁海棠,春含豆寇,十分可爱,不觉动了心。调着曰:“你先时假装娘子,哄得我跪着磕头,拿什么还我呢。”小翠瞅了一眼,曰:“干人甚事。”转身欲走,少青拉住曰:“姐姐须设个法儿,给我出去,可公知到呵不是耍。”小翠曰:“你真个要出去么,我老实对你说,我们这娘子,从不曾有人得中他意,今偏看上了你,不争你便去呵,只是好好的鸾楼,忽添个斯文之鬼,我早晚遇见时,吓个死,何苦呢。”少青又跪将下去,流着泪曰:“姐姐没奈何,救我一救。”小翠笑曰:“我不曾见男子汉,这么贱膝头,只管跪来跪去。方才说哄你跪着,拿甚还你,谁还得许多呢,待我唤娘子来,由你跪他罢了。”少青拉住绣鞋,那里肯放。小翠没奈何,将他扶起,向脸上打了一吓(下)。曰:“你到底缠着我,做甚么?要你缠的,你偏不缠?”少青接着曰:“我见着娘子,便怕起来,见着姐姐,便爱,不知何故。”小翠曰:“你若是真爱我时,何故苦苦的定要去,你若与娘子和同了,我们或沾染着些汁儿,也未可定。”言次,闻外面唤小翠声,竟自去了。
天色晚了,料想有翅难飞了。忽听得的的的,脚儿响,小翠又转来,曰:“娘子唤你吃如意酒了,你去波。”少青曰:“我胆儿小,他若恼起来,姐姐须在这里救我。”小翠曰:“我教道你,你老着胆儿过去。饮酒时,他恁地,你恁地,他那般厮闹,你这般厮闹,闹到高兴时,又恁地。”少青曰:“我到底不懂得。”小翠曰:“呸,我没好气,你不懂得,罢了。”少青曰:“姐姐你权做娘子,给我习熟则个。”小翠曰:“勿啰唣,老着脸儿去罢。”遂拉着少青的手,行了几步,少青挣脱了手,再转来,曰:“去不得,去不得。”小翠摇着头,曰:“咦,又甚么去不得?”少青曰:“我胆儿小,见着他便#将起来。下体是不由我的,不是又恼着他么。”小翠沉吟了一会,笑曰:“前儿娘子吩咐,怕饿着你,给点心儿你吃,我却忘记了。”遂向怀中摸出一个小饼儿来,教少青吃,吃了饼儿,不愁下体不自由了。少青那里肯吃。小翠想了一会,没奈何,将少青扑倒压着身,手拿饼儿放樱口中嚼得稀烂,劈开少青的口,口着口灌将过去。少青咽下,觉一股热气直冲到丹田。又闻外唤小翠甚急,急起整衣,跟小翠出镜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