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楼 第二回 发正言花仙循时令 借风力月姊意猖狂

作者:《一层楼》尹湛纳希

  话说风姨在旁笑道:“据我所闻,万物皆遵其时令而生长,上天惟以好生为心而已,那里管得许多小事?依仙姑所言自是极慎极难,断不可逆天而行。然而梅乃一岁之魁,入春而放,各处莫不皆然。何独岭上有十月先开之异?你所谓号令极严,分毫不敢有误者何在?世间道术之士,以花为戏,布种发苗,令花开于顷刻者,你所谓稽查最紧,临期方开者又何在?此外如园叟花佣之辈,将牡丹、碧桃之类,浇肥炙炭,岁朝之时,使其芬芳呈艳,名曰‘唐花’,此又有甚么奏闻上帝,发播钦令之事?大约事权在手,便可任我施行,今月姊如此恳求,也勿须设言推托,待老身再助几阵和风,成此盛会。况在金母之处,即使玉帝闻知,亦未便加罪。倘或真有责怪,老身情愿与你分任其咎如何?”  百花仙子见风姨伶牙利齿,以话相难,不觉暗暗吃惊,遂从容说道:“老姨请听小仙告白,那岭上花开,因地有南北寒暖之别,得气稍先者,小春偶放一二,好事者即咏于诗词,岂可作为定论?至于花开顷刻者,乃道人之幻术,过眼即空。再若‘唐花’,不过矫揉造作,非关花事,更何足道?此事非可任我施为,今既承尊命,可唤桃花、杏花二仙子前来,备执上等本花,歌舞一番,何如?”  嫦娥听了此话,不觉冷笑道:“桃杏二花此时遍地皆是,这倒不劳费心,小仙所以相恳者,并非为自己娱目,意在趁此良辰,博金母一日之欢,方可谓不致虚此盛会;若知仙姑意存爱惜,恐劳手下诸位仙子,我又何必相强!但仙姑不过举口之劳,便如此执意作难,一味花言巧语,这等拿腔做势,岂不有些过分了?”

  百草仙子在旁,见风月二仙合力欺压百花仙子,已忍耐不住了,遂笑道:“二位仙姑亦不可厚非百花仙子,譬如风姨所司风纪,四季各不相同,岂能于阳和之候,肆肃杀之威,解愠之时,发凋萧之令?再如月姊于朔望圆缺之理,不敢有时刻差池,岂可使皓魄常圆、夜夜对此青天碧临么?”百花仙子又道:“群花齐放,固属易事,但小仙素本胆小,兼少作为,既不能求不死之灵丹,又不能造广寒之胜境,种种懦弱,不如人之处甚多,道行如此之浅,岂敢任意妄为?此事只好得罪,有违尊命了。”

  嫦娥初被百草仙子言语相侵,已觉羞愧,今见他话中又明明讥剌他窃药一事,不觉恼羞成怒,便发话道:“你不肯开花也罢了,为何话中带刺,却是讥讽谁?”织女劝道:“二位向以楸枰朝夕过从,何等情厚。今日忽然如此,岂不有伤往日和气?况且事涉游戏,何必纷争?”玄女道:“二位口角,王母虽然宽宏,不肯责备你们,但以此瑶池清静之地,视同儿戏,任意喧哗,未免有失敬上之道。倘值日诸神奏闻玉帝,他年蟠桃会上,恐不再屈二位大驾了。”  嫦娥道:“百花仙子违逆过分,而又欺人忒甚。这等不能赴蟠桃会也罢,即是堕落红尘,一较得失又有何妨?”百花仙子亦觉难忍,遂道:“果真堕入红尘,以证得失,见月姊如此无礼,谁胜谁负,亦难料定。”织女又劝道:“罢,罢,二位果真到了下界,以分胜负,且不必在此口角,他日我等都去看二位谁得谁失罢了。”说毕,暗笑不止。

  当时坐在玉栏旁边的司掌天下运数之氤氲使者,起身执笔过来,自百花仙子、月姊、织女等三人始,将在会上耻笑禽兽众仙或羡慕函香殿下的十五六位仙女,悉数载入缘分名册之中。又有月老见函香殿下与催艳玉女,在王母前敬献寿酒之时,见众仙女争看之态,相视放笑,早从姻缘袋中取出赤绳,在函香殿下与催艳玉女的足上系了,又乘着仙酒之力,将月姊、百花仙子、织女三人之足,与那所憎嫌的百鸟、百兽、百麟三仙之足系了。正是:  慎喉那得有病入,禁口自然祸不出,

  试看戏语成过恶,修行仙家亦犹如。  嫦娥又要发话,麻姑忙劝道:“二位如再喧哗,不独有碍娇音妙舞之视听,恐金母要下逐客之令了。”  且说采毫箓名,红绳系足之事,众仙虽未留意,王母慧眼却看得明明白白,暗暗点头叹道:“可怜!可怜!此辈妮子只因道行浅薄,为着游戏小事,口角生嫌,岂知后来许多因果莫不从此而萌,适才采毫录名,红绳系足,亦露元机。无奈这些妮子犹在梦中,毫不知觉。这都是群花定数,无可如何!”须臾,歌停舞罢,王母为了证其因果,命织女为之和解,又赐百花仙子无弦琴一张,赐嫦娥存香金炉一个,其他群仙都赐仙果琼浆。众仙宴毕,即时拜谢四散。

  百花仙子与百草、百果、百谷四位仙姑,共坐云軿,向蓬莱山而来。百谷仙子在路上说道:“今日乃是庆寿良辰,争奈那嫦娥侍强倚宠卖弄新鲜题目,平白惹了这场闲气,我至今还觉不平,幸亏百草姐姐,据理言情,说得他满面羞惭,无言可答。”百草仙子道:“那歌舞本是件有趣的雅事,怎么要那些非仙非鬼的兽类乱闹起来?瑶池乃幽静之地,今被兽蹄鸟迹糟踏不堪,明日那些执事仙官,着人打扫,还不知怎样埋怨嫦娥理!”百果仙子道:“幸而龟不能歌,蛟不能舞,若能歌舞,嫦娥少不得又请百介、百灵二仙发号施令。那时弄得满瑶池玉阶之上尽是虾兵蟹将,臭气熏天,那才是个笑话哩!当时我在座上,见百草姐姐笑个不住,不知是为甚么,想是看得乐了?”百草仙子道:“我看那些鸟儿,如凤管鸾笙燕语莺啼,虽不成腔调,也还无甚可厌之处;至于那百兽,到底算些甚么东西,那癫象,笨狮,摇头摆尾,已觉不雅,又弄个毛猴子夹在里头,东奔西跳,偏是他忙;最是令人喷饭发呕的,是那小耗子也在里面混搅;还有那个小兔子,缩头缩脑的,所以不觉好笑。看了他们那种样子,无怪百花姐姐宁与我辈草木并腐,绝不入那鸟兽之群,这主意是不错的了。”百花仙子听他三位问答说笑,却也化怒为喜,谈笑之间,早至蓬莱,各自归洞。自是每逢闲暇,无非敲秤相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不知人间岁月几何。

  忽然一日,玉帝传下旨意,命氤氲使者带领函香殿下、催艳玉女等一群上界仙女、仙童,又有嫦娥、织女等仙子连同这里四位仙子,降落红尘投胎。百花仙子听了,不觉吃了一惊,知是往年失言之果报,也是定数难逃,莫可奈何,不由得进了众仙子之群,随着氤氲使者来到空中。那氤氲使者从袖内取出一面五色情思旗来,将众仙子卷起,往下一撒,只见这般仙女如同散花落叶,飘飘落在南瞻部洲地面,纷纷寻找各自的家门,投胎去了。  此后经历了几多岁月,这般痴男情女,经了几番轮回,又几番载入传记之中,也不知其可曾悔悟心行,改过迁愆。这一世恰好逢在我这《一层楼》书中贲侯家里。看官!欲知他们如何了其因缘果报,请看《一层楼》第三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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