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越监土贩朱运升和锦堂相见之后,寒喧一番,便问来意。锦堂道:“兄弟家住夏口,家母向有肝胃气病,每当发作时候,药石都不能治,只有烟膏最灵,吸食一两筒,就可止住。
无奈近来夏口禁得厉害,上好的老土,实在无从购得。敝友苏君与葛相公曾有一面之雅,故指我到他那边去设法;又承他的美意,叫我向二老板商量。故特不揣冒昧,来此相求。还望二老板割爱一二百两大土,该价若干,自当照数缴纳。”运升听了,含笑答道:“前次批进的烟土,在湖北一起被抄没收。既承足下远道赶来,照顾我们生意,绝无谢绝之理,请在舍间盘桓三四天,等待广东运土到来,任凭检选,包可称心如意。”
锦堂答道:“搅扰府上,断无此理,好在小舟就停在山下,待我还船等候,待货色运到,再行备价来兑便了。”运升说道:“顾客理当下榻相留,况且兄弟平生最爱朋友,尽管耽搁在此不妨,如其不肯赏脸,那就见外了。”锦堂正想起立告别,不料朱运升先立起身来。推说有朋友等在里边,请宽坐一回,说罢,竟自转身走了。锦堂也明白他的用意,只是既不好止住他,又不好跟他出去,弄得进退失据,一踌躇间,运升已去远了。
就此一去不来,直到傍晚,匪党送灯火饭菜进来,锦堂叫他相送下山,许以重金酬报。匪党答称未得二老板许可,不敢相送。
说罢转身而去。
慢表锦堂失陷匪巢,且说凤姑守到黄昏,不见锦堂出谷,情知不妙,她就使展飞行功夫,越过杀虎涧,掩身潜入匪巢,四面寻找,不见锦堂。正在焦急之时,忽见一匪从门中走出。
她急闪身暗处,等他走到面前,出其不意,一把擒住,一手掣刀,吓禁声张,逼他说出日间来买土的客人藏在哪里?那人吓得颤巍巍答道:“那人就在这问屋子的后面厢房里,二老板派我看守的,我因肚子痛,要紧到毛厕里去出恭,求你放了我吧。”
凤姑逼他引到厢房中,锦堂瞧见了救星,正是喜出望外,忙向凤姑说道:“我们俩怎样逃出去呢?”凤姑又向那匪徒逼问有无便门可以出入?匪徒指着北面说道:“走出此屋向北去,有一很大的山洞,便是后门,直通到半山。”凤姑听说,还防他出去报信,就在他身上解下腰带,把他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然后保着锦堂飞步出室,向北赶到山洞前。锦堂低低说道:“洞中黑暗怎好走路呢?”凤姑说道:“不妨,待我在前开路,你扶着我肩头走好了。”于是两人移步入洞。一路摸着石壁而行,但觉寒森森冷风扑面,令人毛骨悚然,好像盲目似的。沿石壁走了一程,幸得背后无人追赶,才得走出洞来。凤姑在月光下定神四望,方知已在半山,就和锦堂取道下山。正行之间,忽听得背后似有脚步声。凤姑连忙向后回顾,只见两条黑影如飞赶来,只道是匪党,掣刀在手,准备迎敌。说时退,那时快,两人已相离不远,方才看清楚是钱昌、汪兴。他们奔到锦堂面前,说道:“二大人受惊了。”锦堂拍着凤姑的肩头答道:“亏得这位高升,从虎穴中将我救出。还怕匪党追来,我们赶快落船,马上启碇回省去吧。”说着大家飞步下山登舟,马上唤起船伙计,解缆开船。那匪穴中,直到天明,瞧见一匪被绑,方知锦堂早已逃遁。朱运升并未出门,得此警报,即派张黑子带同八个匪党下山追赶,无奈船已去远,追了一程,颓然而返。
且说锦堂在路并无耽搁,直驶到省城码头停泊。钱昌、汪兴告辞回去。锦堂带着凤姑登岸回到公馆略事休息,把上文的查案始末情形,缮就呈子,然后坐轿上禀,复见林公,当面呈上报告书。林公披阅一过,勃然大怒道:“逃犯朱运升怙恶不悛,竟敢将你软禁,那葛幼泉身充兵房书吏,胆敢贿纵要犯逃监,又复主使朱犯将你软禁,更属罪大恶极,非严刑究办不可!
老兄的办案认真,不辞劳怨,不顾性命才能查得水落石出,真是大可钦佩,暂记大功一次,将来有缺,先行补用。”锦堂受此意外褒扬,心中大喜,当时谦逊了几句,就道谢退出,回转公馆。林公马上亲笔书就密札,把锦堂的报告书叙入,连夜用印发交汉阳县密拿葛幼泉与朱运升归案法办。那汉阳知县郭觐辰,也是个清正干员,当下接阅林公札饬,暗想:逮拙属下的兵房葛幼泉,固屑容易,不过逃犯朱运升匿居匪巢,捕役固属拿不到,就是派城守营兵出去拿捉,也恐匪党闻风先遁,打草惊蛇。
那主犯朱运升一旦远扬,这便如何是好?仔细思量,只有着葛幼泉诱捕朱运升到案,许他将功折罪,不怕他不遵。打定主意,即传葛幼泉到签押房问话。门皂即到幼泉跟前,说明本官传唤。
幼泉只道有什么案件,传他去商量办理,立刻穿了马褂,跟着门皂径到县署签押房。觐辰藏过督宪札子,向他说道:“越监逃犯朱运升,督辕已派员查明,匿居在大洪山匪巢。据那委员的报告,还说你有得贿纵逃的嫌疑,说话里连本县也甚多不利之处,督宪札饬密查朱运升,否则这责任就在你我二人身上。
本县素知你办事谨慎,不见得会知法犯法,打算替你洗刷嫌疑,着你设法把逃犯朱运升诱捕解省,脱清干系,那时或可将功折罪。不知你自量能力,可诱得到朱运升么?”幼泉答道:“此人素来与我相处甚好,只求宽限数日,准将他诱到。”郭觐辰道:“如此甚好,只你须留心一二,若是拿不到时,你的性命就难保了。现在权且将你家属收下,专等正犯拿到,便行释放。”
幼泉到此,也无可推诿,只索答应。觐辰即派差役将他家属取到,幼泉便告辞而出,一路想诱捕朱运升的方法。走到家中,恰好张黑子因跑掉了唐锦臣,特来报信。幼泉一面询问逃跑情形,一面安排酒食,与彼对饮。饮到分际,低声向他说道:“越狱一案,现在已由我觅得一个貌似二老板的肯去顶替了,可以完案。但我另有一事,要和二老板商量。你回去时,请他改装到此一叙,千万不可失约。”张黑子答应而去。次日朱运升果然改了农夫模样到幼泉家中赴约。幼泉一面将他稳住,一面差人到县报信。郭觐辰得信,即派通班捕役,前往将朱、葛二人,一并捕获,带回衙门,即行钉上大镣,连夜亲自押解到省,赴督辕见过林公,禀明一切。林公即命将二犯解往臬司衙门,按律重办,结果问成极边充军,此案才得结束。还有那土贩邹阿三逃往广东,也被郭觐辰购线缉拿到案,依法惩治。
林公此次严申烟禁,劝惩兼施,一面严拿贩土开馆吸食,一面收缴烟具、烟土、烟膏,果系真心改悔,自愿缴出烟膏、烟枪,暂免治罪,并验明烟瘾大小,酌给戒烟药丸,使他吞服断瘾,以观后效。如此认真办理,不到半年,楚省烟害渐有肃清之望,陆续收缴烟膏、烟土,共计一万二千余两,半数是拿获的,半数是缴出的。如土贩邵锦璋,自行投县缴出烟土二千多两;谢长林缴出烟土九百五十两;范申和缴出烟土三百六十两。同时设局收缴烟枪,共一千二百六十四杆,皆是久用积油的老枪老斗,有几十只精致华丽的老枪,枪质是雅州竹的,配以牙底牙嘴,枪膏满积,在平时每只价值都在银百两以外,爱逾拱壁,现在尽肯割爱缴出,可见人民觉悟吸烟之害,等于饮鸩,才肯缴枪戒烟。林公为昭示百姓起见,把收缴的烟枪、烟斗、烟膏、烟土,编号列册,堆积公共场所,亲率两司道府,莅场逐一对册验明,然后命当差的用快刀将烟枪劈破,烟土敲碎,再浇煤油燃火焚烧,把一千二百多支烟枪一律烧成灰烬。次将收缴搜获的烟土一万二千多两,拌以桐油燃火焚烧,自辰至申,火犹未熄。哪知烟土拌桐油燃烧,奇臭触鼻,和熬膏抽吸之味,迥乎不同。
烧过烟灰,林公派员监督,投入江心。自此次烧毁以后,续缴烟枪烟土的陆续不绝,一月未满,又取到七百多支。那时湖南省城收缴烟枪竟有二千三百多支,唯收缴查获的烟土、烟膏,共计只有八百多两,也照林公办法,浇油烧毁。林公见吸烟论死新例尚未颁行,而禁烟成绩已如此昭著,总因死罪两字,足以惕人心志,促人醒悟!可见民情非不畏法,新律果能颁行,烟害虽深,不难于短期间悉数扫除。那时正值秋汛期内,林公借着出巡江、汉堤防,顺道查看各地禁烟情形。只见各属都由地方官设局收缴烟土、烟枪,省城大镇各药铺中,都有戒烟丸出售,莫不利市三倍,因此吉林参、洋参、高丽参的价目比去年增加两倍有奇。林公见此好现象,快慰非常!一日行抵宜昌,这是楚、蜀间转毂的所在,位于江滨,东通夏口,西通巴县,那是水陆交通的大码头,商务繁盛,人烟稠密。林公带着史林恩等几个随员,正在岸上勘视堤工,瞥见一班耆民老妇,跪在路旁,叩头称谢!林公连忙招手叫起,向一须发皆白的耆民说道:“本部院毫无善政及民,谢什么呢?”耆民答道:“农民苏仰山,今年已七十有八岁了,家事由后辈执管,哪知不肖子弟嗜好鸦片,无力耕种,田地早已变卖告罄,今春打算把媳妇卖去,供他吸烟,被我拦阻住了,叫他赴局缴呈烟枪烟灰,领得大人施送的戒烟丸,如法吞服,现在烟瘾已断,身体壮健有力,可以做小贩养家餬口。农民全家俱受大人恩德,专程前来叩谢。”林公又向其它耆民逐一询问,皆为丈夫儿子吞服了林公施送的戒烟丸,身体发壮,能够用力嫌钱,赡养身家,所以结伴前来拜谢。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