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傻和尚停了片刻,复将木鱼大敲三声,改了言词念道:人人皆笑我痴傻,我笑乖的瞎作耍。来复去,这一朝,今朝无雨来你不饶。我的佛法无边,快来救我把雨洒。我自傻,你自乖,乖的求雨雨不来。我的佛,快显灵,慈悲我一念诚,送来风雨作交情。
众官在窗外听他念了又念,打着那木鱼似甚得意。有位守备说道:“这分明是唱的谣言歌儿,焉能会求得来雨。似他此等样式,到乡村讨碗饭吃,岂不胜在此叫人监守?我看不如趁早赶出庙去,免得讨人不安。果真要有大本事,又不致那样的衣不衣,履不履,饿疯了前来乱道咧!”说着,众官到了施公面前,述说了他念的话说,请命撵逐。施公听罢说道:“众寅兄不必气恼着急。他念的并非奸言,又非讥刺众人。常言匹夫一念至诚,便可感风雨,召鬼神。果然说大话,小结果,有头没尾的,空来圂扰,再责逐他。再等稍迟一刻,不见有雨,叫他心服口服的领责。”施公说罢,众官看了看天色午刻,都要过去,那日色热的,真是可畏。众官民此时都知和尚说的时刻不曾有验,全在庙里围着,等看施公怎样摆布他。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的乱说,猛听傻和尚大嚷之声,把众人倒吓了一跳。又一细听那傻僧嚷的,乃是:“黑龙黑龙,快把雨行!甘露三尺,慰彼三农。”他那里嚷罢,忽来一阵轻风,众人对天远瞧,那浓云已满九霄,登时大雨直倾,雷电交作。
军民见那雨从未初直落到酉正,微止了半刻。众僧道各回本庙,天到黄昏,用罢斋饭安歇不表。
却说那雨先前瓢泼的直倾;停约一刻,复又蒙蒙,一夜未止。到了天明,四外一望,真落了个池满沟盈,运粮河中,水凭添三尺。众官晨起,吃茶已毕,见知州到来,众官俱对施公相庆贺。贤臣说道:“此是傻僧的功德。众位寅兄不知有何定论待他?”众官道:“还是大人作主。”此时施公已测透傻僧的出处--不是凡庸和尚,只得说道:“你们先摆上斋饭,再叫他前来问他所欲,再作道理。”州官道:“求雨乃有益地方之事。
下官的责任,卑职奉命请他到来。”说罢,带着跟随人,行到房门外。
只见门尚虚掩。吩咐跟人将门推开,室中一看,那傻僧卧在地下沉睡。忙令跟役呼唤。只见那人挺身爬起,朦胧二目,憨声说道:“你们为何惊了我的瑶池圣宴?使我不得吃饱。”州官听了,猛然不解,暗说:“这傻僧必是疯梦未醒,不然为何说出混话?”又知他憨傻无所畏惧,连施大人他还不怕,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下官奉施大人命,特来相请说话。刚才至此,何致唐突有惊赴宴?和尚快出去罢,莫令大人见怪。”那傻僧听罢,不说去否,先翻着眼问道:“你是谁呀?前来扰我。”
跟随人役见他直说疯话,恐怕再说出不受听的言词,忙接口道:“这是本处的父母官大老爷。”那傻僧一听,先哈哈大笑了一阵。道:“我当是谁,这么拿搪作势,敢是州尊?那你们说他是父母,就应顾子妇;怎么不疼子妇,就爱那姓铜的、姓钱的方眼孔呢?”说罢站起来又笑,拿起木鱼往外便走,将州官闹得面红耳赤,无法可施,只得随着来到前面大殿。
只见傻僧与施大人也不行礼。众官倒起来让他坐,他并不推辞,便坐在施大人对面。州官想着施公必要怒他无状,哪知施公一见便道:“这场雨幸和尚求下,救济万民,有此善功不小。今备素斋暂用一餐。再者,请问禅林住在何处?将来好派人赉送斋粮,使百姓尊礼。”施公说罢,吩咐修斋。下役答应,叫厨子制造些蔬菜素面送上。刚摆在桌上,那傻僧一看说道:“大人要请我吃饭,就是不吃那素物。”州官先前受他奚落,正在心里恼恨,忙接口道:“皇上自求雨以来,便颁旨断屠。”
傻僧听了复大笑道:“你这州官也倒不错,分明当着施大人说谎遮掩。要不为吃肉,何能叫人捏住款柄。”内有位武职说道:“你这傻僧直是妄口诬人,有何凭据?”只见傻僧大笑道:“你们不服,派人到鼓楼南街上,张、许二屠家内,他那地窖中蒲草盖着,现有豚肩猪腿。就说已经下雨,官不计较,按价给他买上几斤,他必肯卖。”州官听罢,忙忙说道:“要是不准如何?”
傻僧道:“要是不验,将我这化缘讨饭吃的神木鱼儿输给你,叫你衣钵传世。”州官怒气说道:“真乃晦气!这僧人过于憨,不畏法,满嘴说的是些什么话语?今倒要依你买去。如不准时,再行算账便了。”说着吩咐下役而去。不多时把肉取来,回说:“小人去时,屠家初还抵赖不承,后来说破他们藏肉之处,才心慌取出,并未讨价。”众官听罢,彼此相看,都不敢说嘴咧!
施公在一旁,也觉惊异,暗想道:“这和尚大是神妙。将他求雨济民所行神迹,具表奏闻圣主,加他个封号,大修寺院,使一方不湮没了佛门显应的善缘。”贤臣想罢,将内司叫到近前,说是:如此这般,急去快来。内司答应而去。此时天色尚在明暗相半,施公吩咐摆上筵席。众官笑道:“时已过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罢!”施公明知是憎傻僧多话之故,难以相强。看那傻僧并不逊让,手把木鱼槌,将木鱼儿打了几声。众官又不知何故,腹内窃笑。忽听他叫道:“施大人,我有个小曲词儿,能知人心事,你们将耳朵伸开,听着我唱。”唱的是:
众位官儿休暗恼,官场规矩我不晓。
直言说的人怒了,低骂秃驴我不好。
从来都不知颠倒,吃斋睡觉合傻笑。
两足田野匪我功,敕令龙王张洪数。
爱敬忠来爱敬孝,不求御口加封号。
有心为善如不赏,你的金银我不要。
一步自比一步高,他年相会作总漕。
龙潭虎穴防惊险,不倚英豪恐不牢。
我本佛门一傻僧,人生定数我难明。
要求未到先知事,钦命东巡问孔生。
去来不必问行踪,佛法因缘异日逢。
去处来时来处去,黄金布满祗园中。
天相吉人忠与孝,真经一卷动天庭。
莫怪憨僧多管事,佛心无处不多情。那傻僧念罢,走过去便坐在正面椅上。众官认他去吃筵席,暗说:“这和尚怪极,心里骂他,都能知道,莫非真是神人,怎么又饮酒食肉呢?实在使人猜疑不明。”不言众官纳闷,且说施公听罢他念的言词,心内也觉猜疑,暗说:“这僧莫非是济颠重来下界?我心想的事,他都念出。其中又有令人难解之处:我想给他奏明皇上,并想送他银子,只是方才的主意。说是恼他骂他,又说有人怨他,刚才说话、詈骂都是有的。那山东孔生,乃是在江都县之事,今日怎么说是要知过去未来,去向山东问他?又说是钦命东巡,又说有龙潭虎穴,还说是异日相逢,这些话不知又说到何处?难道皇上命我去山东访孔圣后裔?此话断无此理。等着施安回来,赠他银子,看他如何;再将他带到馆驿,问他个确实。”贤臣正然思想,只见内司到来将银呈上。贤臣命放在桌旁。且说傻僧对着那酒肉并未下筷,他看见银子送到,彷佛长了精神一般,慌忙站起,到那银子近前,大声说道:“众位老爷看着,我能借这大块银子种在地下,展眼长出银苗。”嚷道:“此项白银我无用,舍在山东济万民。”不知傻和尚之术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