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才并茂义情兼,些子莲心苦愈甜。
姊妹弟兄相翕合,多猜嫌处绝猜嫌。
却说耿朗病没,过了一周,又是景泰三年。云屏四十四岁,爱娘四十五岁,春畹四十二岁。耿顺年交二十二,耿岳页、耿皇页年俱十七,耿颧年亦六龄。耿顺等貌虽秀雅,毕竟都是男子。惟有云屏、爱娘、春畹虽称半老,若自外人看起来,只不过象三十上下之人。因此帷簿之间,比耿朗在日多加一番严密。
是时耿月兄已升作京官,因妻火氏与妯娌不睦,遂析产分居。耿月旋家妯娌亦皆析产分居,故耿月旋等之子耿頔、耿??、耿颉、耿??、耿??、耿、耿??、耿颈、耿颤、耿颅,或仕或不仕,皆不如耿顺兄弟的和好了。到得耿,耿頔等之子耿信、耿偘等之后,并不能如一矣。耿朗在日,曾请得一个孝廉作门馆先生,耿朗死后,年已古稀,且无归着,所以仍在那西配厅另一所内居住。谁知那先生精力虽衰,雄心尚在。景泰四年十二月内,云屏等三年服满,少不得与亲族内眷有些应酬。不想被这先生偷看过几次,未免诚敬之忱与爱慕之私交战于中,互相胜败。又遇景泰五年清明时候,早间耿,耿皇页、耿,耿岳页、耿颧去会耿顺上坟拜扫,春畹亦来会云屏、爱娘。在大厅前上轿。又被先生在门缝中饱看了一回。情之所致,作了诗余一首,调用《瑶台第一层》,其词曰:林下风流真闺秀,争夸尺寸长。五云屏畔,凌风玉貌,耀日容光。轿衣轻罩,障面半开,不怕春凉。问年华,正夭桃饱露,仙李浓香。
回肠,选声择韵,密情幽爱寄瑶章。是他多爱,是侬无计,难近帏房。眼前如万里,荷顾盼,故作俦张。凤求凰,惜相如焦尾,宣意娘行。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那首词早传入人耳。有的说文人游戏,风流罪过。有的说老不知羞,妄惹愆尤。有的说女奴侍妾,难保无私。有的说冶容诲淫,经言不谬。这些人虽未说到林宣的品行何如,到底与林、宣有些干碍。此时耿顺兄弟皆要羞辱先生,春畹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是真难假,是假难真。看他词意,是因偷看而作,别无隐情。我们若将小题大作,知道的说我寡妇孤儿,时势当然。不知道的,必说我护短藏私,羞恼成怒。只须如此如此,你我既不认真,先生自必后悔,众论亦必冰消矣。”云屏、爱娘当下去意,即照春畹的言词行事。
果然那先生自悔作词之非,又作绝句一首,其诗曰:
交道于今较水凉,贤东两世荷包荒。
自惭唐突无端语,地下相逢羞盂尝。一时讥诮林、宣两人者,见了此诗,俱皆闭口无言。而云屏等自此以后益加谨慎,虽一言一动,都象未出阁的女子,因此又作了耿氏的一番美谈。只有火氏、康氏等因分产不均,多生事体,将东华门四牌楼两处宅室,弄得七零八落,不成局面。棠夫人虽则在堂,年老病多,子侄家事亦不能照管,只好付之长叹而已。然却因此卧病,云屏、爱娘长来问安。春畹向两人道:“东华门四牌楼,二处俱系一母同胞,尚且离散若此。若我家的顺、皇页、岳页、颧四个人,到得大娘、三娘百年以后,各顾其妻子,亦不知作何光景。”爱娘道:“人无百年不散之局,盛必有衰,天地不能偏其栽培,祖宗亦不能庇其子孙也!”云屏道:“理虽如此,但子孙的好歹,亦由祖父的贻谋。六娘素称妥人,今日虑及到此,必有一番妥当的办法,何不说来大家商议。”春畹道:“耿顺年虽弱冠,却已身列朝班。人情物理,何所不知?耿皇页、耿岳页两人,去成婚之日只少三载。颧哥最小,离就傅之期亦仅四年。与其追悔于后,莫若预定于前。就如今日众家叔叔的离异,便是个合而必分的样子。若象当年长房二房三房四房分居各爨、终身和好,又岂非以分为合的对证?此事若出自他人之口,未免有私。惟大娘嫡母,可以行得。”云屏、爱娘听了,一齐点头无语。过了数日,云屏、爱娘来与春畹共定分产之事。议定除耿顺自幼出继长房。泗国府内房屋已有万间,地土已有千顷,奴仆已有几百口,且又身受封爵,官高禄厚,已强过三弟几倍,分毫不取外,将耿朗的产业均匀三股,分给耿岳页、耿皇页、耿颧三人。将耿朗原住宅室并北城一带房屋分给耿岳页、朝阳门外任外祖家宅室并东城一带房屋,分给耿岳页。西直门外水外祖家宅室并西城一带房屋,分给耿颧。又将松之盛的儿子及宅后所住家丁分给耿岳页。众无悔的儿子及宅左所住家了分给耿皇页。需吉的儿子及宅右所住家丁分给耿颧。又将京南霸州一带地亩分给耿皇页。京东蓟州一带地亩分给耿皇页。京西易州一带地亩分给耿颧。至于内里的侍女仆妇并现有的金银、钱帛、器皿、衣服、车马、玩好等物,亦是三股均分。云屏亲笔写下三张分单,押了手字。第一张写耿岳页,第二张写耿皇页,第三张写耿颧,又都教耿顺钤用图记。又议定云屏、爱娘在时,三个人仍是同爨。云屏、爱娘死后,方准分居。分居之时,须依六娘照分单逐件细细分给。春畹又教将耿朗在日节剩杂费银两分作五分,两分预备林、宣的丧葬,三分预备岳页、皇页、颧的婚娶。棠夫人闻知甚是欢喜,因又说道:“以分为合,正是成全他小兄弟的好处,却亦是他姊妹三人义气相投,才有这一番深意,我死后亦可免牵挂六娘与耿顺了。”自此,棠夫人卧病不起,医巫罔效,延至夏末秋初,正应了一句俗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家去。遂于景泰五年七月命终,享年八十四岁。耿顺以孙代子,春畹以妇代夫,颜色之戚,哭泣之哀,不但耿月旋、耿月兄等无一字褒贬,就是火氏、康氏那些人,亦无半句讥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棠夫人自景泰五年七月病故后,至天顺元年七月,已满三年。季小姐怀孕,于天顺二年六月生得一子,取名耿佶。后来克承先业,佑启后昆,俱不必题。再说当时曹吉祥、石亨等,倚仗夺门迎驾之功,招权纳贿,就有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当作靠山,竭力奉承。内中耿顺的亲族亦有劝耿顺与曹石来往者,春畹便拦阻道:“天下者,乃当今之天下。
景泰崩后,自当复位。顺天应人,何劳众人去迎?以上皇之尊,近居南内,一切禁门,何时不可出入,又何劳众人去夺。
况且这些人不过萤火之光,行其欺昧,倘遇云开日见,独断当阳,则怕自身不保,那有工夫去管别人?若说走通曹、石,可免未来之祸,则闭门杜口,又安知不享自有之福?”耿顺听了,便学他父亲回避王振的故事,停支俸禄,告病在家,裁省日用,收管家人。上而事奉林、宣、田三母,下而和好岳页、皇页、颧三弟。正是:勤除自己门前雪,懒管他家瓦上霜。这一来有分教:不飞则已,一飞戾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