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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文化

书法论

作者:沈尹默

引言

我国自来法书与名画并称,千百年来,人无异议,法书是艺术的一种,已有定评,本文不更论列。本文所论述的只有三端:一.笔法,二.笔势,三.笔意。

一向无论是书家的法书,或者是一般群众所写的字,都是使用毛笔的。自使用铅笔和钢笔以后,有人便发生了这样的看法,用毛笔写字,实在不如用铅笔和钢笔来得方便,尤其是自来水笔通行了,毛笔不久一定会被人们废弃掉的;凡是关于用毛笔的一切讲究,自然都是用不着的,不消说是多余的事,也是一桩极其不合时宜的事。这样看法对吗?就日常应用来说是对的,但是也只对了一半,他们没有从全面来考虑这件事。中国的字,不单是有他的实用性一方面,而且还有它艺术性一方面呢。中国法书所以具有艺术性,这跟采用柔性的毛笔写字有很大的关系。

字的点画,等于画的线条。线条要有粗细、浓淡、强弱种种不同而以一笔出之,才能表现出多样而一致的和谐情调,再加上各种颜色烘染,就可一曲尽物象。字是用笔蘸上一色墨,由指执笔,由腕运笔,起倒使转不定而写成的,不是平拖涂抹就的,其中必须有微妙不断的变化,才能显现出圆活妍润的色彩,正如古人所说“戈戟銛锐可畏,物象生动可奇”,字要有那样可畏可奇的生动意态,除了使用毛笔,其他各种笔,是很难奏功的。因此,要论书法,就必须先讲用笔。实际上是这样,不知道用笔,也就无从研究书法。用笔须有法度,故第一论笔法。笔法精通了,然后笔的运用才能自由,无施不可。第二进而论笔势。形势已得,必须进一步体会其神意,形神俱妙,才能尽笔墨的能事,故最后论笔意。其他有关笔墨的琐闻,以及历来书法评论之评论,则以余论尽之。

一.笔法

笔法是写字点画用笔的方法,是人们在长期的写字中发现的。由于人的手腕生理能够合理的动作和所用工具能够相适应的发挥作用,两种条件相结合,才自然地形成,而在字体上生动地表现出来。但是,它不知道经过了几多岁月,费去了几何人仔细传习的精力,才被总结出来。因之,它就成为书家所公认的规律,即所谓笔法。这样的规律,只有遵循着它去做,书学才有成就和发展的可能。我现在随便举几个习知的例子来说明一切规律的性能和其重要意义。

你拿人类的语言来说吧,大家知道,不是先有人所制定好了的成套语法,然后人们才开口学着说话,恰恰相反,语法是从人类语言由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演变改进积累而成的,它分明是存在于语言本身中,由人们发现了,抽绎出来,灵活的依照着去应用,自然而然地加工,为人们所公认,就称之为语法。因为有了语法,人们运用语言的技术,获得了不断的进步,能比前人更好的组织日益丰富的词汇,来正确表达日益繁复的思想。 再就旧体诗中的律诗来看,齐梁以来的诗人,把古代诗中读起来平仄声字配合得最为协调的句子,即是律句,如古诗中“青青河畔草”(三平两仄),“识曲听其真”(三仄两平),“极宴娱心意”(两仄两平一仄),“新声妙入神”(两平两仄一平)等句(五言八句近体诗,只采用这样四种平仄生字配搭而成的谐和律句,七言准此,后起的近体诗,区别于古体诗就是着重于用合律的句子组成的这一点,因谓之律诗),选择出来,组织成为当时的新体诗,但还不能够象新体诗那样平仄相对,通体协调。就是这样从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宋之问、沈佺期、杜审言诸人,一自到杜甫,差不多经过了一个世纪,才完成了近体诗的组织形式工作。齐梁时只做到了本句合律,下句和上句往往不粘;四杰则每联做到平仄相对了,而下联和上联往往不粘;沈宋以后,才有通体平仄相对相粘的律诗。所谓律诗之律,自有五言诗以来,就在它的本身中自在地存在着,经过了后人的发现采用,奉为规矩,因而旧体诗得到了一个新的发展。

以上所举的例子,语言、律诗的成就和发展,显而易见是依照着它各自的规律去做才得到了的成绩。其实,宇宙间的一切事物,无论是自然的、社会的或者是思维的,都各有其客观存在的规律,这是已经被现代科学实践所证明了的。规律既然是客观存在的,那么,人们就无法任意改变它,只能认识了它之后,很好的掌握住它,才能做好一切要做的事情,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所以不懂得应用写字规律的人,就无法写好字;即便有些心得,写字时偶然与法度暗合,但还不能称之为书法家。宋代钱若水曾经这样说过:“古之善书,往往不知笔法。”的确有这样的事。

要说明笔法,必须首先说明写字所用的工具-毛笔的构造和使用方法,这是不能忽略的事。毛笔的制作形式,我们是熟悉的,笔头中心一簇长而且尖的部分名为锋,周围包裹着短一些的毛名为副毫。毛笔这样制作,是为使笔头中间便于含墨,笔锋在点画中行动时,墨水会随着在他所行动的地方顺着尖头流注下去,不会偏上偏下,偏左偏右,而是均匀渗开,四面俱到。这样形成的点画,自然不会有上重下轻,上轻下重,左重右轻,左轻右重等等偏向的毛病,就做到了书家所一致主张的“笔笔中锋”。笔笔中锋,点画自然无不圆满可观。所以历代书家的法书,结构短长疏密,笔画肥瘦方圆,往往因人而异,而不能不相同的,就是“笔笔中锋”。由此知道,“中锋”乃是书法中的根本方法,必当遵守的笔法。黄山谷曾经称道:“王氏书法以为‘如锥画沙’,‘如印印泥’盖言锋藏笔中,意在笔前耳。.....要之,右军二言,群言之长也。”而颜清臣则以“屋漏痕”譬喻“中锋”更为显明确切。所以赵松雪也这样说过: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功,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但是每一点画都要把笔锋放在中间行动,却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如果要这样做,首先要练习执笔和运腕。(注:以我之愚见,“笔笔中锋”犹如武术中的“枪挑一条线”,无论执笔时笔杆在何方向,笔尖与纸面接触的一刹那都是垂直的。以上意见,仅供参考。)

笔头即使是用兔和鼠狼等类硬毛来做,比起铅笔、炭笔来,总归是柔软的。柔软的笔头,使用时,很不容易把握住他,从头到尾使尖锋都在画中行而一丝不走,那么,就得想一想,用什么方法来使用这样的工具,才可以使笔锋随时随处都在点画当中呢?在这里,人们就来利用手臂的生理作用,用腕去把将要走出中线的笔锋运之使它回到当中的地位。所以向来书家都要讲运腕。但是单讲运腕是不够的,因为先要使这管笔,能听腕的指挥,才能每次把将要离开中线的笔锋,不差毫厘地运回当中去;若果腕只顾运它的,而笔管却是没有被五指握住,动摇而不稳定,那就无法如腕的意,腕要运它向上,它或许偏向了下,要运它向左,它或许偏向了右。照这种情况看来,就非先讲执笔法不可。执笔稳定了,腕运能够奏功,腕运能够奏功,才能达到“笔笔中锋”的目的,那才不但真能懂得笔法,而且可以在实际上运用笔法。

书家对于执笔法,向来有种种不同的主张,我只承认其中一种是对的,因为它是合理的,那就是由二王传下来,经唐朝陆希声所阐明的:擫、押、钩、格、抵五字法。

笔管是由五个手指把握住的,每一个指都各有他的用场,前人用擫、押、钩、格、抵五个字分别说明它,是很有意义的。五个指各自照着这五个字所含的意义去做,才能把笔管捉稳,才好去运用,我现在来分别着把五个字的意义申说一下:

擫字是说明大指的用场的。用大指肚子出力紧贴笔管的内方;好比吹笛子时,用指擫住笛孔一样,但是要斜而仰一点,所以用这个字说明它。

押字是说明食指的用场的。押字有约束的意思。用食指第一节斜而俯的出力贴在笔管外方,和大指内外相当,配合起来,把笔管约束住。这样一来,笔管是已经捉稳了,但还得利用其他三指来帮助它们完成执笔任务。

钩字是说明中指的用场的。大指、食指已经将笔管捉住了,于是再用中指的第一、第二两节弯曲如钩的钩着笔管外面。

格字是说明无明指的用场的。格取挡住的意思,又有用“揭”字的,揭是不但挡住了而且还用力向外推着的意思。无名指用甲骨之际紧贴着笔管,用力把中指钩向内的笔管挡住,而且向外推着。

抵字是说明小指的用场的。抵取垫着、托着的意思。因为无名指力量小,不能单独挡住和推着中指的钩,还得要小指来衬托在它的下面,去加一把劲,才能起作用。

五个指就这样结合在一起,笔管就被它们包裹得很紧。除小指是贴在无名指下面,其余四个指都要实实在在地贴住笔管。

以上所说,是执笔的唯一方法,能够照这样做到,可以说是已经打下了写字的基础,站稳了第一步。 指法讲过了,再来讲腕法。黄山谷《学书论》所说的“腕随己左右”,就是说“运腕”。讲到运腕,就得连带着讲全臂所起的作用。我们明白,执笔是手指的职司,运是手腕的职司,两者必须很好地互相结合起来,才能完成用笔的任务。照着五字法执笔,手掌中心自然会虚着,这样就做到了“指实掌虚”的规定。掌不但要虚,还得竖起来。掌能竖起,腕才能平;腕平;肘才能自然而然地竖起,肘腕并起,腕才能够灵活运用。肘总比腕要悬得高一些。腕却只要离案面一指高低就行,甚至于再低一些也无妨。但是,不能将竖起来的手掌跟部两个骨尖同时平向着案面,只须要将两个骨尖之一,换来换去地交替着与案面相切进。因之提笔不必过高,过高了徒然多费气力,于用笔不会增加多少好处,或许因吃力而反有坏处。这样用笔是合于手臂生理条件的。写字和打太极拳有相通的地方,打拳时要抬肘松肩,若不松肩,全臂就会受到牵制,不能灵活往来。提笔过高,全臂一定也要抬高,臂肘抬高,肩必耸起,关节紧接,运用起来,自然就不够灵活了。

前人把悬肘悬腕分开来讲,主张小字只须悬腕,大字才用悬肘。其实,肘不悬起,就等于不曾悬腕,因为肘搁在案上,腕即使悬着,也不能随己左右地灵活应用,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至于有主张以左手垫在右腕下面写字,叫做枕腕,那妨碍更大,不可采用。

以上所讲的指法、腕法,写四分以至五六寸大小的字是最适合的,过大了的字,就不可死守这个执笔法则,即便用掌握住管来写,也无不可。

前人往往说行笔,这个“行”字,用来形容笔毫的动作是很妙的。笔毫在点画中移动,好比人在路上行走一样;人行路时,两脚必然一起一落;笔毫在点画中移动,也得要一起一落才行。落就是将笔锋按到纸上去,起就是将笔锋提开来,这正是腕的唯一工作。但“提”和“按”必须随时随处结合着,才按便提,才提便按,才会发生笔锋永远居中的作用。正如行路,脚才踏下,便须抬起,才抬起行,又要踏下,如此动作,不得停止。 在这里就说明了一个道理:笔画是不能平拖着过去的。因为平拖着过去,好象在沙盘上用竹筷画字一样,是没有粗细浅深的。没有粗细浅深,也就没有什么表情可言。法书却是有多式多样的表情的。米元章说“笔贵圆”,又说“笔有八面”,黄山谷称欧阳率更〔鄱阳帖〕“用笔妙于起倒”(这是提和按的妙用)。这正是和作画要在平面上表现出立体来的意义相同。字必须能够写到不是平躺在纸上,而呈现出飞动神情,才可以称为法书。

再说,转换处更须要懂得提和按,笔锋才能顺利地换转了再放到适当的中间去,不致于扭起来。锋若果和副毫扭在一起,便失掉了锋的用场,也就不能做到“万毫齐力,平铺纸上。”那么,毛笔的长处便无法发展出来,不会利用它的长处,那就不算写字,等于乱涂瞎抹罢了。

我国文字产生以后,曾经经过几次大的字体的变改,笔画结构逐步简化,甲骨文、金文发展为小篆,再发展为八分,由此而隶而章草而楷而行。分隶通行于汉代,魏晋有钟繇、王羲之隶书“各造其极”(唐张怀瓘《书断》)钟王正书和今楷一样,不过结体略古拙些,所以有人把楷书又叫做今隶。唐朝韩方明说:“八法起于隶字之始传于崔子玉、历钟、王至永禅师。”我们现在学习书法的人,首先必须讲明八法。在这里可以明白一桩事情:字的形体演变,虽然一次比一次简化得多,但是笔的用法却加繁了些,楷书比之分隶较为复杂,比之篆书那就更觉复杂多了。

字是由点画构成的,八法就是八种点画的写法。唐朝卢肇说:“永字八法,乃点画尔。”这话很对。前人因为构成字形之八种点画,大略具备于“永”字中,便用它来代替了概括的说明,而且使人容易记住。其实字的点画,不止八种,所以《翰林禁经》曾经这样说过“古人用笔之术”,多于永字取法,以其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也。”山谷亦不甚赞同永字八法之说,故于题《绛本法帖》云:“承学之人,更用《兰亭》永字,以开字中眼目,能使学家多拘忌,成一种俗气。”但是自来论书法者,首推永字八法,今姑从旧习,略记于此,我以为八法只是八种笔势,当于《笔势》篇中详之。



二.笔势

笔法是任何一种点画都要运用着它,即所谓“笔笔中锋”,是必须共守的根本方法,笔势乃是一种单行规则,是每一种点画各自顺从着各具的特殊姿势的写法。二者本来是有区别的。但是前人往往把“势”也当做“法”来看待,使人认识淆乱,无所适从。比如南齐张融,善草书,常自美其能。萧道成(齐高帝)尝对他说:“卿书殊有骨力,但恨无二王法。”他回答说:“非恨臣无二王法,亦恨二王无臣法。”又如米元章说:“字有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匀,古法亡矣。”以上所引萧道成的话,实在是嫌张融的字有骨力,无丰神。二王法书,精研体势,变古适今,即雄强,又妩媚,张融在这点上,他的笔势或者是与二王不类,并不是笔法不合。米元章所说的“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这个“法”字,也是指笔势而言。智永是传钟、王笔法的人,岂有不合笔法之理,自然是体势不同罢了,这是极其显明易晓的事情。笔势是在笔法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不过因时代和人的性情而有肥瘦、长短、曲直、方圆、平侧、巧拙、和峻等各式各样的不同,不象笔法那样一致而不可变易。因此必须把“法”和“势”二者区分开来理会,然后对于前人论书的言语,才能弄清楚他们讲的是什么,不致于迷惑而无所适从。

用笔之法既明,就要讲结字。结字不外八种点画的布置。前人说明“八法”的文字甚多,不是过于简略,就是繁芜难晓,现在且采取两篇,以明要义。《禁经》云:

八法起于隶字之始,自崔、张、钟、王传授所用,该于万字,墨道之最不可不明也。隋僧智永发其旨趣,授于虞秘监世南,自兹传授遂广彰焉。李阳冰云,昔逸少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以其备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也。八法者,永字八画是矣。

一.点为策。
二.横为勒。
三.竖为努。
四.挑为趯。
五.左上为策。
六.左下为掠。
七.右上为啄。
八.右下为磔。
(因无法将“永”字拆分开来,故无八画图示,此致歉意。)

“侧”不得平其笔,当侧笔就右之;“勒”不得卧其笔,中高两头下,以笔心压之;“努”不宜直其笔,直则无力,立笔左偃而下,最须有力,须发势而卷笔,若折骨而争力;“趯”须蹲锋得势而出,出则暗收,又云,前画卷则敛心而出之;“策”须斫笔背发而仰收,则背斫仰策也,两头高,中以笔心举之;“掠”者拂掠须讯,其锋左出而欲利,又云,微曲而下,笔心至卷处;“啄”者如禽之啄物也,立笔下罨,须疾为胜,又云,卧笔疾罨右出;“磔”者不徐不疾,战行,欲卷,复驻而去之,又云,立笔战行,翻笔转下而出笔磔之。

勘误:上段倒数第三行中的“立”字应为走之底上一个历字,因输入法中无此字,新华字典里也未查到,故上传了一个错字,特此致歉。

掠就是撇,磔又叫做波,就是捺.包世臣解释得更为详明,摘录如下:

夫作点势,在篆皆圆笔,在分皆平笔,既变为隶,圆平之笔,体势不相入,故示其法曰侧也。平横为勒者,言作平横,必勒其笔,逆锋落字,卷(这个字不甚妥当,我以为应该用铺字)毫右行,缓去急回,盖勒字之义,强抑力制,愈收愈紧,又分书横画多不收锋,云勒者,示画之必收锋也。后人为横画,顺笔平过,失其法矣。直为努者,谓作直画,必笔管逆向上,笔尖亦逆向上,平锋着纸,尽力下行,有引弩两端皆逆之势,故名努也。钩为趯者,如人之趯脚,其力初不在脚,猝然引起,而全力遂注脚尖,故钩未断不可作飘势挫锋,有失趯之义也。仰画为策者,如以策(马鞭子)策马,用力在策本,得力在策末,着马即起也,后人仰笔横策,多尖锋上拂,是策末未着马也,又有顺压不复仰卷(我以为应当用趯字),是策既着马而末不起,其策不警也。长撇为掠着,谓用努法,下引左行,而展笔如掠,后人撇端多尖颖斜拂,是当展而反敛,非掠之义,故其字飘浮无力也。短撇为啄者,如鸟啄也。捺为磔者,勒笔右行,铺平笔锋,尽力开散而急发也,后人或尚兰叶之势,波尽处犹袅娜再三,斯可笑矣。

包氏这个说明,比前人好得多,但他是主张转指的,所以往往喜用卷笔裹锋等字样,特为指出,以免疑惑。

此外,宋朝姜蘷《续书谱》也有一段文字,可以补充上文所未备:

真书用笔,自有八法,我尝采古人之字,列之为图,今略言其指。点者,字之眉目,全籍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异形;横、直画者,字之体骨,欲其坚正匀净,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撇、捺者,字之手足,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挑、竖钩者,字之步履,欲其沈(音沉)着,或长,或短,或向下,或向右,或向左,或轻出而稍斜,或随衄(顿)而峻发,各随字之用处;转、折者,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滞,滞则不遒。然而真以转而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悬针者,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若垂而复缩,谓之垂露。故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当如何?”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大令以来,用笔多尖,一字之间,长短相补,斜正相往,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焉。

注:撇、捺、挑、竖钩四者,沈先生画的是图案,我无法绘出,故以文字代替。

《艺苑菁华》载有后汉蔡邕《九势》一篇,虽不能明其必出于伯喈之手,但是足与前说相参证。

除了八种点画之外,最紧要的就是“戈法”,从来书家都认为这是难写的一种笔画。唐太宗起初不能很好的作“戈”,后来刻意从虞世南所作的“戈”法学习,才写好了。他在《笔法论》中说:“为戈必润,贵迟疑而右顾;为环必卸,贵蹙锋而缓转。”“环”大概指“竖弯钩”、“横折钩”等笔画说的。

笔势之论,大略如此。

注:“竖弯钩”、“横折钩”原是笔画,我以文字代替。

三.笔意我们知道,要离开笔法和笔势去讲究笔意,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从结字整体上看来,笔势是在笔法运用纯熟的基础上逐渐演生出来的;笔意又是在笔势进一步互相联系、活动往来的基础上显现出来的,三者都具备在一体中,才能称之为书法。 我国文字是从象形的图画发展起来的.。象形记事的图画文字即取法于星云、山川、草木、兽蹄、鸟迹各种形象而成的。因此,字的造形虽然是在纸上,而它的神情、意趣,却与纸墨以外的自然环境中的一切动态,有自然相契合的妙用。现在把颜真卿和张旭关与钟繇书法十二意的问答引述于下,作为笔意的说明。 钟繇书法十二意是:“平谓横也,直谓纵也,均谓间也,密谓际也,锋谓短也,力谓体也,轻谓屈也,决谓牵掣也,补谓不足也,损谓有余也,巧谓布置也,称谓大小也。

颜真卿张长史笔法十二意是:

长史乃曰:“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每令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谓纵,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直者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均谓间,子知之乎?”曰:“尝蒙示以间不容光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密谓际,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筑锋下笔,皆令完成,不令其疏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锋谓末,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立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长史曰:“然”。
注:上文中的“立”字应为走之底上一个历字。 又曰:“轻谓曲折,子知之乎?”曰:“岂不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决谓牵掣,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牵掣为撇,决意挫锋,使不能怯滞,令险峻而成,以谓之决乎?”长史曰:“然”。

又曰:“补谓不足,子知之乎?”曰:“尝闻于长史,岂不谓结构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画旁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常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巧谓布置,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使之谓巧乎?”长史曰:“然”。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尝蒙教授,岂不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近之矣。...... 倘着巧思,思过半矣。工若精勤,自当妙笔。”

曰:“幸蒙长史传授笔法,敢问工书之妙,如何得齐于古人?”

书断

作者:张怀瓘

  书断列传第一:古文、大篆、籀文、小篆、八分、隶书、章草、行书、飞白、草书、汲冢书、李斯、萧何、蔡邕、崔援、张芝、张昶、刘德升、师且官、梁鹄、左伯、胡昭、钟繇、钟会、韦诞。
  古文:按古文者,黄帝史仓颉所造也。颉首有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圜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是曰古文。《孝经》、《援神契》云:奎主文章,仓颉仿象是也。
  大篆:按大篆者,周宣王太史史籀所作也。或曰柱下史始变古文,或同或异,谓之为篆,篆者传也,体其物理,施之无穷。甄鄷定六书,三曰篆书。《八体书法》一曰:大篆。又《汉书艺文志》史籀十五篇。并此也,以史官制之,用以教授,谓之史书,凡九干字。
  籀文:周太史史籀所作也。与古文大篆小异,后人以名称书,谓之籀文。《七略》曰:史籀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与孔氏壁中古文体异。甄鄷定六书,二曰奇字是也。
  小篆:小篆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增损大篆,异同籀文,谓之小篆,亦曰秦篆。
  八分:按八分者,秦羽人上谷王次仲所作也。王愔云:王次仲始以古书方广少波势,建初中,以隶草作籀法,字为八分,言有模楷。始皇得次仲文简略赴急疾之用,甚喜。遣召之,三徵不至,始皇大怒。制槛车送之于道,化为大鸟飞去。隶书按隶书者,秦下邽人程邈所作也。邈字元岑,始为县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狱中。覃思十年,益小篆方圆而为隶书,三千字,奏之。始皇善之.用为御史。以奏事烦多,篆字难成,乃用隶字。以为隶人佐书,故曰隶书。
  章草:按章草,汉黄门令史史游所作也。卫恒李诞并云,“汉初而有草法,不知其谁。”萧子良云:“章草者,汉齐相杜操始变藳法,非也。”王愔云:汉元帝时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隶体粗书 之,汉俗简堕,渐以行之是也。
  行书:按行书者,后汉颖川刘德升所造也。行书即正书之小讹。务从简易,相问流行,故谓之行书。王愔云:“晋世以来,工书者多以行书著名,钟元常善行押书是也。尔后王羲之、献之并造其极焉。飞白按飞白书者,后汉左中郎将蔡邕所作也。王隐王愔并云:“飞白变楷制也。”本是宫殿题署势既径丈,字宜轻微不满名为飞白。王僧虔云:“飞白八分之轻者,邕在鸿都门见匠人施垩帚,遂创意焉。”草书按草书者,后汉微土张伯英所造也。梁武帝《草书状》曰:“蔡邕云:昔秦之时,诸侯争长,羽檄相传,望烽走驿,以篆隶难,不能救急,遂作赴急之书,今之草书也。
  汲冢书:汲冢书,盖魏安厘王时,卫郡汲县耕人于古冢中得之,竹简漆书,科斗文字,杂写经史,与今本校验,多有异同,耕人姓不。(不字呼作彪,其名曰淮,出《春秋》后序·《文选》中注出《尚书故实》)
  李斯:秦丞相李斯曰:“自上古作大篆颇行于世,但为古远,人多不详,今删略繁者,取其合体,参为小篆。”斯善书,自赵高已下,咸见伏焉。刻诸名山碑玺铜人,并斯之笔书。秦玺、纪功铭,乃曰:“吾死后五百三十年,当有一人替吾迹焉。”(出蒙恬《笔经》)斯妙篆,始省改之为小篆者,《仓颉篇》七章,虽帝王质文,世有损益,终以文代质,渐就浇醨,则三皇结绳,五帝画象,三王肉刑,斯可况也。古文可为上古,大篆为中古,小篆为下古,三古谓实草隶为妙,极于华者,羲献精穷其实者籀斯始皇以和氏之璧,琢而为玺,令斯书其文,今泰山峄山及秦玺等碑,并其遗迹。亦谓传国之伟宝,百世之法式,斯小篆入神,大篆入妙。李斯书如为冠盖,不易施手。(出书评)
  萧何:前汉萧何善篆籀。为前殿成,覃思三月,以题其额,观者如流。何使秃笔书。(出羊欣笔阵图)
  蔡邕:后汉蔡邕,字伯喈,陈留人。仪容奇伟。笃孝,博学,能画,善音,明天文术数,工书,篆隶绝世,尤得八分之精微。体法百变,穷灵尽妙,独步今古。又创造飞白,妙有绝伦。喈八分飞自入神,大篆、小篆、隶书入妙。女琰甚贤明,亦工书。伯喈入嵩山,学书于石室内,得一素书,八角垂芒,篆与李斯并史籀用笔势。伯喈得之,不食三日.乃大叫喜欢,若对数十人。喈因读诵三年,便妙达其旨。伯喈自书《五经》于大学。观者如市。(出羊欣笔法)
  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为神。(出袁昂书评)
  崔瑷:崔瑷,字子玉,安平人。曾祖蒙,父骃。子玉官至济北相。文章盖世,善章草,书师于杜度,媚趣过之。点画精微,神变无碍,利金百炼,美玉天姿,可谓冰寒于水也。袁昂云:“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王隐谓之草贤,章草入神,小篆入妙。
  张芝:张芝,字伯英。性好书,凡家之衣帛皆书而后练。尤善章草,又善隶书。韦仲将谓之“草圣”。又云:“崔氏之肉,张氏之骨。”其章草急就章,字皆一笔而成。伯英草行入神,隶书入妙。
  伯英书如汉武爱道,凭虚欲仙。(出袁昂书评)
  张昶:张昶,字文舒,伯英季弟,为黄门侍郎。尤善章草,书类伯英,时人谓之亚圣。文舒章草入神,八分入妙,隶入能。(出袁昂书评)
  刘德升:刘德升,字君嗣,颖川人。桓灵之世,以造行书擅名。既以草创,亦甚妍美,风流婉约,独步当时。胡昭钟繇并师其法,世谓钟繇善行押书是也。而胡书体肥,钟书体瘦,亦各有君嗣之美也。   师宜官:师宜官,南阳人。灵帝好书,徵天下工书于鸿都门,至数百人。八分称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能。而性嗜酒,或时空至酒家,因书其壁以售之,观者云集,酤酒多售,则铲灭之。后为袁术将。《巨鹿耿球牌》,术所立,宜官书也。
  宜官书如鹏羽未息,翩翩自逝。(出袁昂书评)
  梁鹄:梁鹄,字孟皇,安定乌氏人。少好书,受法于师宜官。以善八分书知名,与孝廉为郎。亦在鸿都门下,迁选部郎。灵帝重之。魏武甚爱其书,常悬帐中。又以钉壁,以为胜宜官也。于时邯郸淳亦得次仲法,淳宜为小字,鹄宜为大字,不如鹄之用笔尽势也。
  左伯:左伯,字子邑,东莱人。特工八分,名与毛弘等列,小异于邯郸淳,亦擅名。汉末又甚能作纸,汉兴有纸代简。至和帝时,蔡伦工为之,而子邑尤行其妙。故肃子良答王僧虔书云;“子邑之纸,研妙晖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伯英之笔,穷神尽思,妙物远矣,邈不可追。”
  胡昭:胡昭,字孔明,颖川人。少而博学,不慕荣利,有夷皓之节。甚能籀书,真行又妙。卫恒云:“胡昭与钟繇并师于刘德升,俱善草行,而胡肥钟瘦,尺牍之迹,动见模楷。”羊欣云:“胡昭得张芝骨,索靖得其肉,韦诞得其筋。”张华云:“胡昭善隶书,茂先与荀勖共整理记籍,又立书博士,置弟子教习,以钟胡为法,可谓宿士矣。”
  钟繇:魏钟繇,字元常。繇少随刘胜入抱犊山,学书三年,遂与魏太祖邯郸淳韦诞等议用笔。繇乃问蔡伯喈笔法于韦诞,诞惜不与。乃自捶胸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得活。及诞死,繇令人盗掘其墓遂得。由是繇笔更妙。繇精思学书,卧尽被穿过表。如厕,终日忘归。每见万类,皆书象之。繇善三色书,最妙者八分。(出羊欣《笔阵图》)
  繇尤善书,于曹喜蔡邕刘德升,真书绝世,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馀。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虽古之善政遗爱,结于人心,未足多也。尚德哉!若其行书,则羲之献之之亚。草书则卫索之下。八分则有魏《受禅碑》称此为最也。大和四年薨,迨八十矣。元常隶行入神,草八分入妙。钟书有十二种,意外巧妙,绝伦多奇。(出袁昂《书评》)
  钟会:钟会,字士季,元常少子。善书,有父风。稍备筋骨,美兼行草,尤工隶书。遂逸致飘然,有凌云之志,亦所谓剑则干将莫邪焉。会当诈为荀勖书,就勖母钟夫人取宝剑。会兄弟以千万造宅,未移居,勖乃潜画元常形像,会兄弟入见,便大感恸。勖书亦会之类也。会隶、行草、章草并入妙。
  韦诞:魏韦诞,字仲将,京兆人。太仆端之子,官至侍中。伏膺于张伯英兼邯郸淳之法,诸书并善,题署尤精。明帝凌云台初成,令仲将题榜,高下异好,宜就点正之,因危惧以戒子孙,无为大字楷法。袁昂云:“如龙拏虎据,剑拔弩张。”张茂先云:“京兆韦诞,涎子熊。颖川钟繇,繇子会并善隶书。初青龙中,洛阳许邺三都宫观始就昭令仲将大为题署,以为永制。给御笔墨,皆不任用,因奏“蔡邕自矜能书,兼斯喜之法,非纨素不妄下笔。夫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若用张芝笔,左伯纸,及臣墨,兼此三具,又得臣手,然后可以逞径丈之势,方寸千言。然草迹之妙,亚乎索靖也。”嘉平五年足,年七十五。仲将八分、隶书、章草、飞白入妙,小篆入能。兄康字元将,工书。子熊,字少季,亦善书。时人云:“名父之子,克有二事。”世所美焉。
  又云:魏明帝凌云台成,误先钉榜,未题署,以笼盛诞辘轳长绳引上,使就榜题,去地二十五丈,诞危惧戒子孙绝此楷法。(出《书法录》)
  书断列传第二:王羲之、王献之、王修、荀舆、谢安、王廙、戴安道、康昕、韦昶、萧思话、王僧虔、王融、萧子云、萧特、智永、智果。
  王羲之:晋王羲之,字逸少,旷子也。七岁善书,十二见前代笔说,于其父枕中窃而读之。父曰:“尔何来窃吾所秘?”羲之笑而不答。母曰:“尔看用笔法。”父见其少,恐不能秘之。语羲之曰:“待尔成人吾授也。”羲之拜请,今而用之,使待成人恐蔽儿之幼令也。父喜,遂与之。不盈期月,书便大进。卫夫人见语太常王策曰“此儿必见用笔诀,近见其书,便有老成之智。”流涕曰:“此子必蔽吾名。”晋帝时,祭北郊,更祝版,工人削之,笔入木三分。三十三书《兰亭序》,三十七书《黄庭经》,书讫,空中有语:“卿书感我,而况人乎?吾是天台丈人,自言真胜钟繇。”羲之书多不一体。(出羊欣《笔阵图》)
  逸少善草隶、八分、飞白、章行,备精诸体。自成一家法。千变万化,得之神功。逸少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具入神,八分入妙。妻郗氏,甚工书。有七子,献之最知名。玄之、凝之、徽之、操之并工草。
  又羲之尝以章草答庚亮,亮示翼,翼见乃叹伏,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沛,遂乃亡失,尝叹妙绝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旦见一老妪把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此欲货耶?一枚几钱?答云: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五字,姥大怅惋云:“老举家朝飧,唯仰于此,云何书坏?”王答云:“无所损,但道是王右军书字,请一百。”即入市,人竟市之,后数日,复以数十扇来诣,请更书,王笑而不答。又云:羲之曾自书表与穆帝专精任意,帝乃令索纸色类长短阔狭,与王表相似,使张翼写效,一毫不异,乃题后答之。羲之初不觉,后更详看,乃叹曰:“小人乱真乃尔!”羲之性好鹅,山阴昙壤村有一道士,养好者十余,王清旦乘小船故往看之,意大愿乐,乃告求市易,道士不与,百方譬说,不能得之。道士言性好道,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而无人能书,府君若能自屈书《道德经》各两章,使合群以奉。羲之停半日为写毕,笼鹅而归,大以为乐。又尝诣一门生家,设佳馔供给,意甚感之。欲以书相报,见有一新榧几,至滑净,王便书之。草正相半,门生送王归郡,比还家,其父已刮削都尽。儿还失书,惊懊累日。(出《图书会粹》)
  又晋穆帝永和九年,暮春三月三日,常游山阴与太原孙总承公,孙绰兴公,广汉王彬之道生,陈郡谢安石,高平郗昙重熙,太原王蕴叔仁,释支遁道林并逸少凝徽操之等,四十有一人修祓禊之礼,挥豪制序,兴乐而书,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构别体,就中之字最多。(出《法书要录》)
  王献之:王献之,字子敬,尤善草隶。幼学于父,次习于张芝,尔后改变制度,别创其法.率尔师心,冥合天矩。初谢安请为长史,太元中新造太极殿,安欲使子敬题榜,以为万代宝,而难言之。乃说韦仲将题凌云台之事。子敬知其旨,乃正色曰:“仲将魏之大臣,宁有此事;使其若此,知魏德之不长。”安遂不之逼。子敬年五、六岁时学书,右军从后潜掣其笔,不脱,乃叹曰:“此儿当有大名。”遂书《乐毅论》与之学。竟能极小真书。可谓穷微入圣,筋骨紧密,不减于父。如大则尤直而寡态,岂可同年。唯行草之间,逸气过也。及论诸体,多劣右军,总而言之,季孟差耳。子敬隶、行、草、章草、飞白,五体皆入神。八分入能。
  又羲之为会稽。子敬出戏,见北馆新白土壁,白净可爱。子敬令取扫帚沾泥汁中以书壁,为方丈一字,晻暧斐亹,极有势好。日日观者成市,羲之后见叹其美,问谁所作。答曰:七郎。羲之于是作书与所亲曰:“子敬飞白,大有真是图于北壁。”子敬好书,触遇造玄,有一好事年少,故作精白纸裓着往诣子敬,请裓\书之草正诸体悉备,两袖及标略满,因自叹比来之合,年少觉王左右有凌夺之色,于是掣裓而走,左右果逐于门外斗争,分裂衣袖,少年才得一袖而己。子敬为吴兴,羊欣父不疑为乌程令,欣年十五六,书已有意为子敬所知。子敬往县入欣斋,欣着新自绢裙昼眠,了敬乃书其裙幅及带,欣觉欢乐,遂宝之,后以上朝廷。
  又献之尝与简文帝书十许纸,最后云:下官此书甚合尔意聊存之,此书为桓玄所宝,玄爱重二王书,不能释手,乃撰缣素及纸书正行之。尤美者各为一帙。尝置之左右。及南奔,虽甚狼狈,犹以自随。将败,并投干江。或谓小王为小今非也。献之为中书令,卒于官,族弟珉代之,时以子敬为大令,季琰为小令。
  王修:王修字敬仁,仲祖之子,官至著作郎。少有秀令之誉。年十三著《贤令论》,刘真长见之嗟叹不已。善隶行书。尝就右军求书,乃写《东方朔画赞》与之。王僧虔曰:敬仁书殆穷其妙。王子敬每看,咄咄逼人。升平元年卒,年二十四。始王导爱好钟氏书,丧乱狼狈,犹衣带中存《尚书宣示》。过江后,以赐逸少。逸少与敬仁。敬仁卒,其母见此书平生所好,以入棺。敬仁隶行入妙,殷仲堪书,亦敬仁之亚也。
  荀舆:荀舆能书,尝写狸骨方,右军临之,至今谓之《狸骨帖》。(出《尚书故实》)
  谢安:谢安字安石,学正于右军。右军云:“卿是解书者,然知解书为难。”安石尤善行书,亦犹卫洗马风流名士,草内所瞻。王僧虔云:“谢安入能书品录也。安石隶行草并入妙。”兄尚,字仁祖,万石。并工书。
  王廙:晋平南将军侍中王廙,右军之叔父,工隶飞白,祖述张卫法,复索靖书,七月二十六日-纸,每宝玩之。遭永嘉丧乱,后四叠缀衣中以渡江,今蒲州桑泉令豆卢器得之,叠迹犹在。(出《国使异篡》)
  戴安道:康昕晋戴安道隐居不仕,总角时以鸡子汁溲白瓦屑作郑玄碑,自书刻之。文既奇丽,书亦妙绝。又有康昕,亦善草隶,王子敬常题方山亭壁数行,昕密改之,子敬后过不疑。又为谢居土题画像,以示子敬,子敬叹能,以为西河绝矣。昕字君明,外国人,官至临沂令。
  韦昶:晋韦昶,字文休,仲将兄康字元将,凉州刺史之玄孙,官至颖川太守,散骑常侍,善古文,大篆及草,状貌尤古,亦犹人则抱素木封冰,奇而且劲。太元中,孝武帝改治宫室及庙诸门,并欲使王献之隶草书题榜,献之固辞。乃使刘环以八分书之。后又使文休以大篆改八分焉。或问王右军父子书,君以为云何?答曰:“二王自可谓能,未是知书也。”又妙作笔,王子敬得其笔,叹为绝世。羲熙末卒,年七十岁余。文休古文、大篆、草书,并入妙。
  萧思话:宋萧思话,兰陵人。父源,冠军,琅琊太守。思话宫至征西将军,左仆射。工书,学于羊欣,得其体法。虽无奇峰壁立之秀,运用连岗尽望,势不断绝,亦可谓有功矣。王僧虔云:“萧全法羊,风流媚好。殆欲不减,笔力恨弱。”袁昂云:“羊真孔草,萧行范篆,各一时之妙也。”
  王僧虔:琅琊王僧虔,博涉经史,兼善草隶。太祖谓虔曰:“我书何如卿?”曰:“臣正书第一,草书第三。陛下草书第二,正书第三。臣无第二,陛下无第一。”上大笑曰:“卿善为词,然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虔历左仆射尚书令,谥简也穆公。僧虔长子慈,年七岁,外祖江夏王刘义恭迎之,入中斋,施诸宝物,恣其所取,慈唯取索琴一张、《孝子图》而已。年十岁,共时辈蔡约入寺礼佛,正见沙门等讦悔,约戏之曰:“众僧今日何乾乾?”慈应声答:“卿如此不知礼,何以兴蔡氏之宗?”约兴宗之子也。谢超宗见慈学书谓曰:“卿书何如虔公?”答云:“慈书与大人,犹鸡之之比凤。”超宗凤之子。慈历侍中,赠太常卿,约历太子詹事。(出《谈薮》)
  又齐高帝尝与王僧虔赌书毕。帝曰:“谁为第一?”僧虔对曰:“臣书,臣中第一,陛下书,帝中第一。”帝笑曰:“卿可谓善自谋矣。”(出《南吏》)
  王融:齐末,王融图古今杂体有六十四书,少年仿效,家藏纸贵,而风鱼虫鸟,是七国时书。元长皆作隶字,故贻后来所诘,湘东王遣沮阳令韦仲定为九十一种。次功曹谢善勋增其九法,合成百体。其中以八卦为书为一,以太为两,法径丈一字,方寸千言。(出《法书要录》)
  萧子云:梁萧子云,字景乔,武帝谓曰:“蔡邕飞而不白,羲之白而不飞,飞白之间,在卿斟酌耳。”尝大书萧字,后人匣而宝之,传至张氏宾护,东都旧第有萧斋前后序,皆名公之词也。(出《尚书故实》)
  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字存焉。李约竭产自江南买归东洛,建一小亭以玩,号曰萧斋。(出《国史》)
  萧特:海盐令兰陵萧特,善草隶,高祖赏之,曰:“子敬之书。不如逸少;萧特之迹,遂过具父。”(出《谈薮》)
  僧智永:陈永欣寺僧智永师,远祖逸少,历纪专精,摄齐升堂,真草唯命。智永章草及草书入妙,行入能,兄智楷亦工书。丁觇亦善隶书,时人云:“丁真永草。”又智永尝于楼上学书,业成方下。(出《国史异篡》)
  梁周兴嗣编次《千字文》而有王右军者,人皆不能晓。其始乃梁武教诸王书,令殷铁石于大王书中榻一千字不重者,每字片纸杂碎无序,武帝召兴嗣为曰,“卿有才思,为我韵之。”兴嗣一夕编缀进上,鬓发皆白。而赏锡甚厚,右军孙智永师自临八百本散与人外。江南诸寺,各留一本。永公住吴兴永欣寺,积年学书,后有秃笔头十甕,每甕皆数石,人来觅书,并请题额者如市,所居户限为之穿穴。乃用铁叶裹之,人谓为“铁门限”。后取笔头瘗之,号为“退笔冢”。自制铭志。(出《尚书故实》)
  尝居永欣寺阁上临书,所退笔头,置之于大竹篓,篓受一石余,而五篓满。(《法书要录》)
  僧智果:隋永欣寺僧智果,会稽人也。炀帝甚善之,工书铭石,甚为瘦健,造次难类。尝谓永师曰:“和尚得右军肉,智果得骨。夫筋骨藏于肤肉,山水不厌高深,而比公稍乏清幽,伤于浅露。若吴人之战,轻进易退,勇力而非武,虚张夸耀,无乃小人儒乎?”智果隶行草入能。
  书断列传第三:唐太宗、购兰亭序、汉王元昌、欧阳询、欧阳通、虞世南、褚遂良、薛稷、高正臣、王绍宗、郑广文、李阳冰、张旭、僧怀素。
  唐太宗:唐太宗贞观十四年,自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遒劲,为一时之绝。尝谓朝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犹胜弃日,凡诸艺业,未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又云:“吾临古人之书,殊不能学其形势.惟在其骨力。及得骨力,而形势自生耳。”尝召三品巳上赐宴于玄武门,帝操笔作飞白书,众臣乘酒就太宗手中相竟。散骑常侍刘洎登御床引手,然后得之。其不得者,咸称“洎登床,罪当死”。请付法。帝笑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出《尚书故实》)
  购兰亭序:王羲之《兰亭》,僧智永第子辩才,尝于寝房伏梁上凿为暗槛以贮,《兰亭》保惜贵重,于师在日。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羲之真草书帖,购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讨此书,知在辩才之所。乃勅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赉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辩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尝获见;自师没后,荐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辩才之处,又勅追辩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劳于窹寐,此僧耆年,又无所用,若得一智略之士,设媒计取之,必获。”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召见,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翼,遂改冠微服至洛潭。随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辩才院,止于门前。辩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于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果等,江东云缸面,犹河北称甕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宾赋诗。辩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莫,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来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萧翼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若业风飘”。研蚩略同,彼此讽味,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辩才云:檀越闲即更来。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此者数四,诗酒为务,其俗混然。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画职贡图》,师嗟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传二王.楷书法,弟子自幼来玩,今亦数帖自随。”辩才欣然曰“明日可将来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辩才,辩才熟详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也。贫道有一真迹,颇是殊常。”翼曰:“何帖?”才曰:“兰亭。”翼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榻伪作耳。”辩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时,亲付于吾。付受有序,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于屋梁上槛内出之。翼见讫,放驳瑕指颣曰:“果是响榻书也。”纷竞不定,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伏梁上,并肃翼二王诸帖并借留置于几案之间。辩才时年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后辩才出赴露汜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童子曰:“翼遗却帛子在床上。”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凌愬曰:“我是御史奉勅来此,今有墨勅,可报汝都督知。”都督齐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示勅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辩才,辩才仍在严迁家未还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云:“侍御须见。”及师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萧翼报云:奉勅遣来取《兰亭》,今已得矣。故唤师来取别。辩才闻语,而便绝倒,良久始苏。翼便驰驿南发,至都奏御。太宗大悦。以玄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擢拜翼为员外郎,加入五品,赐银瓶一,金镂瓶一,马脑椀一,并实以殊。内厩良马两匹,兼宝袞勒辔,宅庄各一区。太宗初怒老僧之秘吝,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数月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勅越州支给。辩才不敢将入己用,回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因惊悸患重,不能强饭,唯歠粥,岁余乃卒。帝命供奉榻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榻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幸玉华宫含风殿。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汝意如何?”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受制命。太宗曰:“吾所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后随仙驾入玄宫矣。今赵模等所榻,在者一本,尚直钱数万也。(出《法书要录》)
  又一说王羲之尝书《兰亭会序》,隋末,广州好事僧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右军《兰亭书》,二曰神龟(以铜为之,龟腹受一升,以水则之,龟则动,四足行,所在能去。)三曰如意,(以铁为之,光明洞彻,色如水晶。)太宗特工书,闻右军《兰亭》真迹求之得其他本,后第一本知在广州僧而难以力取,故令人诈僧,果得其书,僧曰:第-宝亡矣,其余何爱,乃以如意击石折而弃之。又投龟,-足伤,自是不能行矣。(出纪闻)   汉王元昌:唐汉王元昌,神尧之子,善行书。诸王仲季,并有能名,韩王曹王,亦其亚也。曹则妙于飞白,韩则工于草行、魏王鲁王,亦韩王之伦也。
  欧阳询:唐欧阳询,字信本,博览今古,官至银青光禄大夫率更令。书则八体尽能,笔力劲险,高丽爱其书,遣使请焉。神尧叹曰:“不意询之书名,远播夷狄!”贞观十五年卒,年八十五。询飞白、隶行、草入妙,大篆章草入能。
  又率更尝出行,见古碑索靖所书,驻马观之,良久而去。数步复下马佇立,疲则布毯坐观,因宿其傍,三日而后去。今开通元宝钱,武德四年铸,其文乃欧阳率更书也。(出《国史异篡》)欧阳通唐欧阳通,询之子,善书,瘦怯于父。尝自矜能书,必以象牙犀角为笔管狸毛为心,覆秋兔毫,松烟为墨,末以麝香,纸必须坚薄白滑者乃书之,盖自重其书。薜钝陁亦效欧草,伤于肥肫,亦通之亚也。(出《朝野金载》)
  虞世南:虞世南,字伯施,会稽人,隋为秘书郎。炀帝知其才,嫉其鲠直,一为七品十年。仕唐至秘书监,文皇曰:“世南一人,遂兼五绝:一曰博学,二曰德行,三曰书翰,四曰词藻,五日忠直。有一于此,足谓名臣,而世南兼之。行草之余,尤所偏工。”本师于释智永。及其暮齿,加以遒逸,卒年八十九。伯施隶行草入妙。
  褚遂良:褚遂良,河南人。父亮,太常卿。遂良官至右仆射。善书,少则伏膺虞监,长则师祖右军,真书甚得其媚趣。显庆中卒,年六十四。遂良隶行入妙,亦尝师受史陵,然史亦有古直伤于疏瘦也。
  又遂良问虞监曰:“某书何如永师?”曰:“吾闻彼一字直五万,官岂能若此者?”曰:“何如欧阳询?”曰:“闻询不择纸笔,皆能如志,官岂得若此?”褚曰:“既然,某何更留意于此?”虞曰:“若使手和笔调,遇合作者,亦深可贵尚。”褚喜而退。(出《国史异篡》)
  薛稷:薛稷,河东人,官至太子少保。书学褚,尤尚绮丽。妍好肤肉,得师之半矣。可谓河南公之高足。甚为时所珍尚,稷隶行入能。
  又楔外祖魏徵,家富图籍,多有虞褚旧迹。锐精模仿,笔态遒丽。当时无及之者。又善画,博采古迹,埒于秘书。(出《谭实录》)
  高正臣:高正臣,广平人,官至卫尉卿。习右军之法,睿宗爱其书。张怀素之先,与高有旧,朝士就高乞书,或凭书之高,尝为人书十五纸,张乃戏换其五纸。又令示高,再看不悮,客曰:“有人换公书。”高笑曰:“必是张公也。”乃审详之,得其三纸。客曰:“犹有在。”高又观之,竟不能辨。高尝许人书一屏幛,逾时未获,其人乃出使淮南,临别大怅惋。高曰:“正臣故人在申州,正与仆书-类.公可便往求之。”遂立申此意。陆柬之尝为高书告身,高皇嫌之不将入,秩后为鼠所伤,乃持云。张公曰:此鼠甚解正臣意,风调不合,一至于此。正臣隶行草入能。
  王绍宗:王绍宗,字承烈,官至秘书少监。祖述子敬,钦羡柬之。其中小真书,体象尤甚。其行书及章草,次于真。常与人书云:“鄙夫书翰无工者,特由水墨之积习,恒精心率意,虚神静思以取之。每与吴中陆大夫论及此道,明朝必不觉已进。陆后于密访知之,嗟赏不少将余比虞七,以虞亦不临写故也。但心准目想而已。闻虞眠布被中,桓手画腹皮,与余正同也。”承烈隶行草入能。
  郑虔:郑虔,任广文博士,学书而病无纸,知慈恩寺存柿叶数间屋,遂借僧房居止,日取红叶学书,岁久殆遍。后自写所制诗,并画同为一卷,封进。玄宗御笔书其尾曰:“郑虔三绝。”(出《尚书故实》)   李阳冰:李阳冰,善小篆,自言“斯翁之后,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言。”开元中,张怀瓘撰《书断》,阳冰张旭并不载。绛州有篆字与古不同,颇为怪异。李阳冰见之,寝卧其下,数日不能去。验其书,是唐初。不载书者名姓,碑有“碧落”二字,时人谓之《碧落碑》(出《国史补》)
  张旭:张旭书,得笔法传崔邈,颜真卿。旭言始吾闻公主与檐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醉饮,辄草书。挥毫大叫,以头温水墨中。天下呼为“张颠”。醒后自视,以为神异,不可复得。后辈言笔札者,欧虞褚陆或有异论,至长史无间言。(出《国史补》)
  又旭释褐为苏州常熟尉,上后旬日,有老父过状判去,不数日复至,乃怒而责曰:“敢以闲事屡扰公门。”老父曰:“其实非论事,但覩少公笔迹奇妙,贵为箧笥之珍耳。”长史异之,因诘其何得爱书。答曰:“先父爱书,兼有著述,长史取示之,信天下工书者也。”自是备得笔法之妙,冠于一时。(出《幽闲鼓吹》)
  僧怀素: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三昧,弃笔堆积埋山下,号笔塚。(出《国史补》)
  书断杂编卷第四:程邈已下、邯郸淳已下、姜诩已下、王羲之、王廙、潞州卢、桓玄、褚遂良、兰亭真迹、王方庆、二王真迹、八体、李都、东都乞儿、卢弘宣、岭南兔。
  程翅已下:秦狱吏程邈,善大篆。得罪始皇,囚于云阳狱。增减大篆体,去其繁复,始皇善之,出为御史。名曰隶书。
  扶风曹喜,后汉人、不知其官。善篆隶,小异李斯,见师一时。
  陈留蔡邕,后汉人,左中郎将。善篆,采喜之法,《真定直父碑文》犹传于世,篆者师焉。
  杜陵陈遵,后汉人,不知官。善篆隶,每书一坐皆惊,时人谓为“陈惊坐”。
  上谷王次仲,后汉人,作八分,楷法。
  师宜官,后汉,不知何许人,宜官能为大字一丈,小字方寸千言,《耿球碑》是宜官书,甚自矜重。或空至酒家,先书其壁,观者云集,酒因大售。至饮足,削书而退。
  安定梁鹄,后汉人,官至选部尚书,乃师宜官法,魏武重之,常以书悬帐中,宫殿题署,多是鹄手也。(出《王僧虔名书录》)
  邯郸淳已下陈留邯郸淳,为魏临淄侯文学,得次仲法,名在鹄后。
  毛弘,鹄弟子,秘书,八分皆传弘法。又有左子邑与淳小异,亦有名。
  京兆杜度,为魏齐相,始有草名。
  安平崔瑗,汉齐北相,亦善草书。平符坚.得摹瑗书,王子敬云:“极似张伯英。”援子实,官至尚书.亦能草。
  弘农张芝,高尚不仕,善草书,精勤绝伦,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每书云:匆匆不暇草。时人谓为“草圣”。芝弟昶,汉黄门侍郎,亦能草,今世人中云:芝书者,多是昶也。(出《王僧虔名书录》)
  姜诩已下:姜诩、梁宣、田彦和及司徒韦诞皆伯英弟子,并善草。诞最优,魏宫馆宝器,皆是诞手。魏明帝起“凌云台”误先钉榜,而未之题,以笼盛诞,辘轳引上书之。去地二十五丈,诞甚危惧。乃诫子孙绝此楷法。诞子少季,办有能称。
  罗晖赵恭,不详何许人,与伯英同时,见称西州,而矜许自与,众颇惑之。伯英与朱宽书自叙云:“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余。”河间张起,亦善草,不及崔张。
  刘德升善为行书,不详何许人。
  颖川钟繇,魏太尉。同郡胡昭公车徵二家俱学于德升,而胡书肥,钟书瘦。钟书有三体:一曰铭石之书,最妙者也。二曰章程书,三曰狎书,相闻者出。繇子会,镇西将军,绝能学父书,改易邓艾上章事,莫有知者。
  河东卫觊,魏尚书仆射,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觊子瓘,为晋太保,采芝法,以觊法参之,更为草稿,稿是相闻书也。瓘子恒,亦善书,博识古文字。
  敦煌索靖,张芝姊之孙,晋征西司马,亦善草。
  陈国何元公,亦善草书。
  吴人皇象,能草。世称沉著痛快。
  荥阳畅晋秘书令史,善八分。(出《王僧虔名书录》)
  王羲之:王羲之《告誓文》,今之所传,即其稿本。不具年月日朔,其真本维永和十年三月癸卯九日辛亥而书,亦真。开元初,润州江宁县瓦宫寺修讲堂,匠人于鸱吻内竹简中得之,与一沙门,至八年,县丞李延业求得,上岐王,王以献,便留内不出。或云其后却借岐王,十二年,王家失火,图书悉为灰烬,此书亦见焚矣。(出《国史异纂》)
  王廙:;王廙,羲之之叔也。善书画,尝谓右军曰:“吾诸事不足法,唯书画可法。”晋明帝师其画,王右军学其书。(出《尚书故实》)
  潞州卢:东都顷年创造防秋馆,穿掘多蔡邕鸿都学所书《石经》。后洛中人家,往往有之。王羲之《借船帖》,书之尤工者也。故山北卢匡宝惜有年,卢公致书借之,不得。云:“只可就看,未尝借人也。”卢除潞州旌节,在途才数程,忽有人将书帖就卢求售,阅之乃《借船帖》也。惊异问之,云:“卢家郎君要钱遣卖耳。”卢叹异移时,不问其价,还之。后不知落于何人。京师书侩孙盈者,名甚著。盈父曰仲容,亦鉴书画,精于品目。豪家所宝,多经其手,真伪无所逃焉。公《借船帖》是孙盈所蓄,人以厚价求之不果。卢公时其急切减而赈之日久满百千方得。卢公韩太冲外孙也。故书画之尤者,多阅而识焉。(出《尚书故实》)
  桓玄:晋书中有饮食名寒具者,亦无注解处。后于《齐民要术》并《食经》中检得,是今所谓{食睘}饼。桓玄尝盛陈法书名画,请客观之,客有食寒具不濯手而执书画,因有涴,玄不怿,自是会客,不设寒具。(出《尚书放实》)
  褚遂良:贞观十年,太宗谓魏徵曰:“世南没后,无人可与论书!”徵曰:“褚遂良,后来书流,甚有法则。”于是召见。太宗尝以金帛购王羲之书迹,天下争齎古书,诣阙以献。时莫能辨其真伪,遂良备论所出,咸为证据,-无舛误。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太宗为真草书屏风,以示群臣,笔力遒利,为一时之绝。购求得人间真行凡二百九十纸,装为七十卷。草书二千纸,装为八十卷。每听政之暇时阅之。尝谓朝臣曰:“书学小道,初非急务,时或留心亦胜弃日。凡诸艺未尝有学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专精耳。今吾学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唯在求接骨力;得其骨力,形势自生。”(出《谭实录》)
  兰亭真迹:太宗酷好书法,有大王书跡三干六百纸,率以一丈二尺为一轴,宝惜者独《兰亭》为最,置于坐侧,朝夕观鉴。尝一日附耳语高宗曰:“吾千秋万岁后,与吾《兰亭》将去也。”及奉讳之日,用玉匣貯之,藏于昭陵。(出《尚书放实》)
  王方庆:龙朔二年四月,高宗自书与辽东诸将许敬宗曰:许阅师爱书,可于朝示之神功。二年,上谓凤阁侍郎王方庆曰:“卿家合有书法。”方庆奏曰:“臣十代再从伯祖羲之,先有四十余纸。贞观十二年,先臣进讫,有一卷,臣近已进讫。臣十一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昙首,七代祖僧绰,六代祖仲宝,五代祖骞.高祖规,曾祖褒,并九代三从伯祖晋中书令献之巳下,二十八人书,共十卷见在。”上御武成殿,召群臣取而观之。仍令风阁舍人崔融作序,目为《宝章集》,以赐方庆,朝野荣之。(出《谭实录》)
  二王真迹:开元十六年五月,内出二王真跡,及张芝、张旭等书,总一百六十卷,付集贤院,令集字榻两本进,分赐诸王。其书皆是贞观中太宗令魏徵虞世南褚遂良等定其真伪,八十卷小王张芝等跡,各随多少,勒为卷帙。以贞观字为印,印缝及卷之首尾,其草跡又令褚遂良真书小字帖纸影之。其中古本,亦有是梁隋官本者。梁则满骞、徐僧权、沈炽文、朱异。隋则江总,姚察等署记。太宗又令魏徵等卷下更署名以记之。其《兰亭》本相传云:在昭陵玄宫中,在《乐毅论》长安中太平公主奏借出外拓写,因此遂失所在。五年敕陆元悌、魏哲、刘怀信等检校换褾,每卷分为两卷,总见在有八十卷,余并失坠。元悌又割去前代记署,以己之名氏代焉。玄宗自书开元二字为印记之。右军凡一百三十卷,小王二十八卷:张芝、张旭各一卷。右军真行书唯有《黄庭》《告警》等卷存焉。又得滑州人家所藏右军扇上真《尚书》《宣示》及小王行书《白骑遂》等二卷,其书有贞观年旧标织成字。(出《谭实录》)
  八体:张怀瓘《书断》曰:篆、籕、八分、隶书、章草、草书、飞白、行书,通谓之八体。而右军皆在神品。右军尝醉书数字,点画类龙爪,后遂有龙爪书。如科斗、玉筋、偃波之类,诸家共五十二般。(出《尚书故实》)
  李都:李都,荆南从事,时朝官亲熟,自京寓书,书踪甚恶。李寄诗戏曰:“华缄千里到荆门,章草纵横任意论。应笑钟张虚用力,却教羲献枉劳魂。惟堪爱惜为珍宝,不敢留传误子孙。深荷故人相厚处.天行时气许教吞。”(出《抒情诗》)
  东都乞儿:大历中,东都天津桥有乞儿无两手,以右足夹笔写经乞钱,欲书时,先用掷笔高尺余,以足接之,未尝失落,书跡楷书不如。(出《酉阳杂俎》)
  卢弘宣:李德裕作相日,人有献书帖,德裕得之,执翫颇爱其书.卢弘宣时为度支郎中,有善书名,召至出所获者书帖令观之。弘宣持帖久之,不对。德裕曰:“何如?”弘宣有恐悚状,曰:“是某顷年所临小王帖。”大尉弥重之。(出《卢氏杂记》)
  岭南兔:岭南兔,尝有郡牧得其皮,使工人削笔,醉失之。大惧,因剪己发为笔,甚善。更使为之,工者辞焉。语其由,因实对。逐下令使一户输人须。或不能致,辄责其直。(出《岭南异物志》)

法书要录-六卷全

作者:张彦远

序彦远家传法书名画,自高祖河东公收藏珍秘,河东公书迹俊异,尤能大书。本传云:“不因师法,而天姿雄劲。”(定州《北岳碑》为好事所传。)曾祖魏国公少禀师训,妙合钟、张,尺牍尤为合作。大父高平公幼学元常,自镇蒲陕,迹类子敬。及处台司,乃同逸少。书体三变,为时所称。金帛散施之外,悉购图书。古来名迹,存于箧笥。元和十三年,宪宗累访珍迹,当时不敢缄藏,遂皆进献。长庆初,又于豳州散失。传家所有,十无一二。先君尚书少耽墨妙,备尽楷模。彦远自幼至长,习熟知见,竟不能学一字。夙夜自责,然而收藏鉴识,有一日之长。因采掇自古论书凡百篇,勒为十卷,名曰《法书要录》。又别撰《历代名画记》十卷。有好事者得余二书,书画之事毕矣,岂敢言具哉!

论书

作者:苏轼

一、创作论

书唐氏六家书后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并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此乃唐未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欧阳率更书,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揩,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语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褚河南书,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人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泊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泊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泊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

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

柳少师书,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云:“事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无丰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

书吴道子画后

智永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之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其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吧之余,聊题其末。

论书书必有神、气、骨、血、肉,五者缺一,不为成书也。

论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事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跋王巩所收藏真书僧藏真书七纸,开封王君巩所藏。君侍亲平凉,始得其二。而两纸在张邓公家。其后冯公当世,又获其三。虽所从分异者不可考,然笔势奕奕,七纸意相发生属也。君邓公外孙,而与当世相善,乃得而合之。余尝爱梁武帝评书,善取物象,而此公尤能自誉,观者不以为过,信乎其书之工也。然其为人傥荡,本不求工,所以能工此,如没人之操舟,无意于济否,是以覆却万变,而举止自若,其近于有道者耶?

跋山谷草书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黜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黜安亦云。”他日黜安当捧腹轩渠也。

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跋钱君倚书遭遗教经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势不回之。孔子曰:“仁者其言也仞。”今君倚之书,盖仞云。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荤然,四頋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

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知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画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此乎?

书张长史草书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辩,若逸少何尝寄于洒乎?仆亦未免此事。 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与可云:“余学草书几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索之各有所悟,然后至于此耳。”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章草,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也,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耶?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势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解辩,亦可怪矣。

题鲁公放生池碑

湖州有《颜鲁公放生池碑》,载其所上肃宗表云:“一日三朝,大明一天子之孝;问安侍膳,不改家人之礼。”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谏。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

跋叶致远所藏永禅师千文

永禅师欲存王氏典刑,以为百家法祖,故举用旧法,非不能出新意求变态也,然其意已逸于绳墨之外矣。云下欧、虞,殆非至论,若复疑其临放者,又在此论下矣。题笔阵图笔墨之迹,托于有形,有形则有弊。苟不至于无,而自乐于一时,聊寓其心,忘忧晚岁,则犹贤于博弈也。虽然,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内者,圣贤之高致也。惟颜子得之。



二、技法论

题二王书笔成冢,墨成池,不及羲之即献之。笔秃千管,墨磨万铤,不作张芝作索靖。

书所作字后献之少时学书,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

跋庾徵西帖吴道子始见张僧繇画,曰:“浪得名耳。”已而坐卧其下,三日不能去。庾徵西初不服逸少,有“家鸡野鹜”之论,后乃吧其为伯英再生。今观其石,乃不逮子敬远甚,正可比羊欣耳。

书张长史书法

世人见古有桃花司道者,争颂桃花,便将桃花作饭吃。吃此饭五十年,转没交涉。正如张长史见担夫与公主争路,而得草书之法。欲学长史书,日就担夫求之,岂可得哉?书张少公判状张旭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尽,文与可亦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

记与君谟论书

作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谓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君谟书赋

余评近风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之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昼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跋欧阳文忠公书

欧阳文忠公用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

跋王荆公书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跋黄鲁直草书

草书只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书砚

砚之发墨者必费墨笔,不费笔则退墨,二德难兼,非独砚也。大字难结密。小字常局促;真书患不放,草书苦无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万事无不然,可一大笑也。



三、品评论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书赠宗人鎔

宗人镕,贫甚,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值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居士。

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为似徐书者。

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贴,信可谓云尔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岩回,舟中书。

题子敬书

子敬虽无过人事业,然谢安欲使书宫殿榜,竟不敢为口,其气节足嘉者。此书一卷,尤可爱。

题晋武书

昨日阁下,见晋武帝书,甚有英伟气。乃知唐太宗书,时有似之。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门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吾君也!”“居移气,养移体”,信非虚语矣。题萧子云书

唐太宗评萧子云书曰:“行行如纡春蚓,字字若绾秋蛇。”今观其遗迹,信虚得名耳。题颜鲁公书画赞颜鲁公平生写碑,惟《东方朔画赞》为清雄,字间栉化,而不失清远。其后见逸少本,乃知鲁公字字临此书,虽大小相悬,而气韵良是。非自得于书,未易为言此也。

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也。苏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论君谟书

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故特明之。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竭,加以唐末喪乱,人物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未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佩前人者。独蔡君谟言书,天资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盛,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外飞白,自言有关心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实,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谟,天资既高,而学亦至,当为本朝第一。

论沈辽米芾书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与米元章札

某启。岭海八年,亲友旷绝,亦未尝关念。独念吾元章迈往凌云之气,清雄绝俗之文,超妙入神之字,何时见之,以洗我积年瘴毒耶!今真见之矣,余无足言者。不二。

续书谱

作者:姜夔

姜 夔(1163--1203),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 一生未仕,往来鄂、赣、皖、苏间,卒于杭州。著有《白石道人歌曲》、《琴瑟考古图》、《白石道人诗集》、《诗说》、《绛帖平》、《续书谱》等。

《续书谱》一卷,意在继唐孙过庭之《书谱》,自来为书家所重。凡二十条,分论书体、用笔、用墨、临摹、章法、气韵等,对书法艺术的各个方面,都有较深的体会。



总论

真行草书之法,其源出于虫篆、八分、飞白、章草等。圆劲古澹,则出于虫篆;点画波发,则出于八分,转换向背,则出于飞白,简便痛快,则出于章草。然而真草与行,各有体制。欧阳率更、颜平原辈以真为草,李邕、西台辈以行为真,亦以古人有专工正书者,有专工草书者,有专工行书者,信乎其不能兼美也。或云,草书千字,不抵行草十字;行草十字,不如真书一字。意以为草至易而真至难,岂真知书者哉!大抵下笔之际,尽仿古人,则少神气;专务遒劲,则俗病不除。所贵熟习精通,心手相应,斯为美矣。白云先生、欧阳率更书诀亦能言其梗概,孙过庭论之又详,可参稽之。

真书

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潇洒纵横,何拘平正?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字书,类有科举习气。颜鲁公作《干禄字书》,是其证也。矧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且字之长短、大小、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谓如“东”字之长,“西”字之短“口”字之小,“體”字之大,“朋”字之斜,黨字之正,“千”字之疏,“萬”字之密,画多者宜瘦,少者宜肥,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

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理也,唐人师之,法也。真书用笔,自有八法,今略言其指:点者,字之眉目,全藉顾盼精神,有向有背,随字形势。横直画者,字之骨体,欲其竖正匀净,有起有止,所贵长短合宜,结束坚实。撇捺者,字之手足,伸缩异度,变化多端,要如鱼翼鸟翅,有翩翩自得之状,挑趯者,字之步履,欲其沉实,或长或短,或向上,或向下,或向右,或向左;或轻出而稍斜,或随衂而峻发,各随字之用处。转折者,方圆之法,真多用折,草多用转,折欲少驻,驻则有力;转不欲滞,滞则不遒,然而真以转后遒,草以折而后劲,不可不知也。悬针者,笔欲极正自上而下端若引绳。若垂而复缩谓之垂露。故翟伯寿问于老米曰:书法当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大令以来,用笔多失,一字之间,长短相补,斜正相拄,肥瘦相混,求妍媚于成体之后,至于今尤甚焉。

真书用笔

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不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欧阳率更结体太拘,而用笔特备众美,虽小楷而翰墨洒落,追踪钟、王,来者不能及也。颜、柳结体既异古人,用笔复溺于一偏,予评二家为书法之一变。数百年间,人争效之,字画刚劲高明,固不为书法之无助,而晋、魏之风轨,则扫地矣。然柳氏大字,偏旁清劲可喜,更为奇妙。近世亦有仿效之者,则俗浊不除,不足观。故知与其太肥,不若瘦硬也。

草书

草书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擗踊,一切变态,非苟然者。又一字之体,率有多变,有起有应,如此起者,当如此应,备有义理。 右军书“羲之”字、“当”字、“得”字、“慰”字最多,多至数十字,无有同者,而未尝不同也,可谓所欲不逾矩矣。大凡学草书,先当取法张芝、皇象、索靖章草等,则结体平正,下笔有源。然后仿王右军,申之以变化,鼓之以奇崛。若泛学诸家,则字有工拙,笔多失误,当连者反断,当断者反续,不识向背,不知起止,不悟转换,随意用笔,任笔赋形,失误颠带,反为新奇。自大令以未,已如此矣,况今世哉!然而襟韵不高,记忆虽多,莫湔尘俗。若风神萧散,下笔便当过人.自唐以前多是独草,不过两字属连。累数十字而不断,号日连绵、游丝,此虽出于古人,不足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尝苟且。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虽复变化多端,而未尝乱其法度。张颠、怀素规矩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近代山谷老人,自谓得长沙三味,草书之法,至是又一变矣。流至于今,不可复观。唐太宗云:“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恶无骨也。大抵用笔有缓有急,有有锋,有无锋,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徐还疾,忽往复收。缓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锋以耀其精神,无锋以含其气味,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然不欲相带,带则近俗,横画不欲太长,长则转换迟,直画不欲太多,多则神痴。以捺代\,以发代辵,辵亦以捺代,惟丿则间用之。意尽则用悬针,意未尽须再生笔意,不若用垂露耳。

用笔

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坼。此皆后人之论,折钗股欲其曲折圆而有力;屋漏痕欲其横直匀而藏锋;锥画沙欲其无起止之迹;壁坼者,欲其无布置之巧。然皆不必若是,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矣。故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皆有三折;一丿又有数样。一点者欲与画相应;两点者欲自相应;三点者有必有一点起,一点带,一点应;四点者一起、两带、一应。

笔阵图云:“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便不是书。”如口,音围。当行草时,尤宜泯其棱角,以宽闲圆美为佳。“心正则笔正”,“意在笔前,字居心后”皆名言也。故不得中行,与其工也宁拙,与其弱也宁劲,与其钝也宁速。然极须淘洗俗姿,则妙处自见矣。大抵要执之欲紧,运之欲活,不可以指运笔,当以腕运笔。执之在手,手不主运,运之在腕,腕不主执。又作字者亦须略考篆文,须知点画来历先后,如“左”“右”之不同,“刺”、刾之相异,“王”之与“玉”,“示”之与“衣”,以至“奉”“秦”“泰”“春”,形同体殊,得其源本,斯不浮矣。孙过庭有执、使、转、用之法:执为长短浅深,使为纵横牵掣,转为钩环盘纡,用为点画向背。岂苟然哉!
用墨

凡作楷,墨欲乾,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笔欲锋长劲而圆;长则含墨,可以取运动;劲则刚而有力,圆则妍美。予尝评世有三物,用不同而理相似:良弓引之则缓来,舍之则急往,世俗谓之揭箭;好刀按之则曲,舍之则劲直如初,世俗谓之回性;笔锋亦欲如此,若一引之后,已曲不复挺,又安能如人意邪?故长而不劲,不如弗长;劲而不圆,不如弗劲。纸笔墨,皆书法之助也。行书

尝夷考魏、晋行书,自有一体,与草书不同。大率变真,以便于挥运而已。草出于章,行出于真,虽曰行书,各有定体。纵复晋代诸贤,亦不相远。《兰亭记》及右军诸帖第一,谢安石、大令诸帖次之,颜、柳、苏、米,亦后世之可观者。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所贵乎浓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真有真之态度,行有行之态度,草有草之态度。必须博习,可以兼通。临摹

摹书最易。唐太宗云:“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亦可以嗤萧子云。唯初学者,不得不摹,亦以节度其手,易于成就。皆须古人名笔,置之几案,悬之座右,朝夕谛观,思其用笔之理,然后可以临摹。其次双钩蜡本,须精意摹搨,乃不失位置之美耳。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夫临摹之际,毫发失真则神精顿异,所贵详谨。世所有《兰亭》,何啻数百本?而《定武》为最佳。然《定武本》有数样,今取诸本参之,其位置、长短、大小,无一不同,而肥瘠、刚柔、工拙要妙之处,如人之面无有同者。以次知《定武》石刻又未必得真迹之风神矣。字书全以风神超迈为主,刻之金石其可苟哉!双钩之法,须得墨晕不出字外,或廓填其内,或朱其背,正得肥瘦之本体。虽然尤贵于瘦,使工人刻之,又从而刮治之,则瘦者亦变而肥矣。或云双钩时须倒置之,则亦无容私意于其间。诚使下本明,上纸薄,倒钩何害?若下本晦,上纸厚,却须能书者为之发其笔意可也。夫锋芒圭角,字之精神,大抵双钩多失。此又须朱其背时稍致意焉。

方圆

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所为妙矣。然而方圆、曲直,不可显露,直须涵泳一出于自然。如草书尤忌横直分明,横直多则字有积薪、束苇之状,而无萧散之气。时参出之,斯为妙矣。

向背

向背者,如人之顾盼、指画、相揖、向背。发于左者应于右,起于上者伏于下。大要点画之间,施设各有情理,求之古人,右军盖为独步。

位置

假如立人、挑土、“田”、“王”、“衣”“示”,一切偏旁皆须令狭长,则右有余地矣。在右者亦然。不可太密、太巧。太密、太巧者,是唐人之病也。假如“口”字,在左者皆须与上齐,“呜”、“呼”、“喉”、“咙”等字是也;在右者皆须与下齐,“和”“扣”等是也。又如“宀”头须令覆其下,“走”、“辵”皆须能承其上。审量其轻重,使相负荷,计其大小,使相别称为善。疏密

书以疏欲风神,密欲老气。如“佳”之四横,“川”之三直,“鱼”之四点,“畫“之九画,必须下笔劲净,疏密停匀为佳。当疏不疏,反成寒乞,当密不密,必至凋疏。

风神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笔纸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瘦,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迟速

迟以取研,速以取劲。先必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

笔势

下笔之初,有搭锋者,有折锋者,其一字之体,定于初下笔。凡作字,第一字多是折锋,第二、三字承上笔势,多是搭锋。若一字之间,右边多是折锋,应其左故也。又有平起者,如隶画;藏锋者,如篆画。大要折搭多精神,平藏善含蓄,兼之则妙矣。

情性艺之至,未始不与精神通,其说见于昌黎《送高闲序》。孙过庭云:一时而书,有乖有合,合则流媚,乖则凋疏。神怡务闲,一合也;感惠徇知,二二合也;时和气润,三合也;纸墨相发,四合也;偶然欲书,五合也。心遽体留,一乖也;意违势屈,二乖也;风燥日炎,三乖也;纸墨不称,四乖也;情怠手懒,五乖也。乖合之际,优劣互差。血脉

字有藏锋出锋之异,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应,上下相接为佳。后学之士,随所记忆,图写其形,未能涵容,皆支离而不相贯穿。《黄庭》小楷,与《乐毅论》不同,《东方朔画赞》,又与《兰亭记》殊旨,一时下笔,各有其势,因应尔也。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山谷云:“字中有笔,如禅句中有眼。”岂欺我哉!

书丹

笔得墨则瘦,得朱则肥。故书丹尤以瘦为奇,而圆熟美润常有余,燥劲老古常不足,朱使然也。欲刻者不失真,朱有若书丹者。然书时盘簿,不无少劳。韦仲将升高书凌云台榜,下则须发已白。艺成而下,斯之谓欤!若钟繇、李邕,又自刻之,可谓癖矣。

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

作者:陆羽

陆羽(七三三年——八○四年)唐复洲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上元初隐居苕溪,自称桑苧翁,又号竟陵子,杜门著书,隐居不仕,著有《茶经》三篇,旧时称为“茶神”。

《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选自《佩文斋书画谱》,乃陆羽《怀素别传》中的一段。此段虽极简,却提出了“坼壁路”、“屋漏痕”这些著名的概念。

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

怀素与邬彤为兄弟,常从彤受笔法。

彤曰:“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

颜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

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

真卿曰:何如屋漏痕?”

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论用笔十法

作者:张怀瓘

偃仰向背 谓两字并为一字,须求点画上下偃仰离合之势。

阴阳相应 谓阴为内,阳为外,敛心为阴,展笔为阳,须左右相应。鳞羽参差 谓点画编次无使齐平,如鳞羽参差之状。

峰峦起伏 谓起笔蹙衄,如峰峦之状,杀笔亦须存结。

真草偏枯 谓两字成三字,不得真草合成一字,渭之偏枯,须求映带,字势 雄媚。邪真失则 谓落笔结字分寸点画之法,须依位次。

迟涩飞动 谓勒锋磔笔,字须飞动,无凝滞之势,是得法。

射空玲珑 谓烟感识字,行草用笔,不依前后。

尺寸规度 谓不可长有余而短不足,须引笔至尽处,则字有凝重之态。随字变转 谓如《兰亭》“嵗”字一笔,作垂露;其上“年”字则变悬针, 又其间一十八个“之”字,各别有体。 《翰林密论》云:凡攻书之门,有十二种隐笔法,即是迟笔、疾笔、逆笔、顺笔、涩笔、倒笔、转笔、涡笔、提笔、啄笔、罨笔、赲笔。并用笔生死之法,在于幽隐。迟笔法在于疾,疾笔法在于迟,逆入倒出,取势加攻,诊候调停,偏宜寂静。其于得妙,须在功深,草草求玄,终难得也。

用笔法

作者:钟瑶

魏钟繇少时,随刘胜入抱犊山学书三年,还与太祖、邯郸淳、韦诞、孙子荆、关枇杷等议用笔法。繇忽见蔡伯喈笔法于韦诞坐上,自捶胸三日,其胸尽青,因呕血。太祖以五灵丹救之,乃活。繇苦求不与。及诞死,繇阴令人盗开其墓,遂得之,故知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由是更妙。

繇曰:“岂知用笔而为佳也。故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非凡庸所知。”临死,乃从囊中出以授其子会,谕曰:“吾精思学书三十年,读他法未终尽,后学其用笔。若与人居,画地广数步,卧画被穿过表,如厕终日忘归。每见万类,皆画象之。”

繇解三色书,然最妙者八分也。点如山摧陷,摘如雨骤;纤如丝毫,轻如云雾;去若鸣凤之游云汉,来若游女之入花林,灿灿分明,遥遥远映者矣。

九势

作者:蔡邕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凡落笔结宇,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护尾,画点势尽,力收之。

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提)之内。掠笔,在于趱锋峻(提)用之。

涩势,在于紧(马加“诀字的右面部分)战行之法。

横鳞,竖勒之规,此名九势,得之虽元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作者:颜真卿

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

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长史于时在裴儆①宅憩止,己一年矣。众有师张公求笔法,或有得者,皆曰神妙,仆顷在长安师事张公,竟不蒙传授,使知是道也。人或问笔法者,张公皆大笑,而对之便草书,或三纸,或五纸,皆乘兴而散,竟不复有得其言者。予自再游洛丁,相见眷然不替②。仆问裴儆:“足下师敬长史,有何所得?"曰:“但得书绢素屏数本。亦偿论请笔法,惟言倍加工学临写,书法当自悟耳。”

仆自停裴儆宅,月馀,因与裴儆从长史言话散,却回长史前请曰·“仆既承九丈奖诱,日月滋深,夙夜工勤,耽溺翰墨,虽四远流扬,自未为稳,倘得闻笔法要诀,则终为师学,以冀至于能妙,岂任感戴之诚也!"长史良久不言,乃左右盼视,怫然而起。仆乃从行归于东竹林院小堂,张公乃当堂踞坐床,而命仆居乎小榻,乃曰:“书法玄微,难妄传授。非志士高人,讵可言其要妙?书之求能,且攻真草,今以授予,可须思妙。" 乃曰:“夫平谓横,子知之乎?"仆思以对曰:“尝闻长史九丈令每为一平画,皆须纵横有象。此岂非其谓乎?"长史乃笑曰:“然”。

又曰:“夫直谓纵,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直者必纵之不令邪曲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均谓间,子知之乎?"曰:“尝蒙示以间不容光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密谓际,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筑锋下笔,皆令宛成,不令其疏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锋谓末,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末以成画,使其锋健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力谓骨体,子知之乎?"曰:“岂不谓¤[走 翟]笔则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轻转谓曲折,子知之乎?"曰:“岂不谓钩笔转角,折锋轻过,亦谓转角为暗过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决谓牵掣,子知之乎?"曰:“岂不谓牵掣为撇,锐意挫锋,使不怯滞,令险峻而成,以谓之决乎?"长史曰:“然"。

又曰:“补谓不足,子知之乎?"曰:“尝闻于长史,岂不谓结构点画或有失趣者,则以别点画旁救之谓乎?"长史曰:“然"。

又曰:“损谓有余,子知之乎?"曰:“尝蒙所授,岂不谓趣长笔短,长使意气有余,画若不足之谓乎?"曰:“然"。

又曰:“巧谓布置,子知之乎?"曰:“岂不谓欲书先预想字形布置,令其平稳,或意外生体,令有异势,是之谓巧乎?"曰:“然"。

又曰:“称谓大小,子知之乎?"曰:“尝闻教授,岂不谓大字促之令小,小字展之使大,兼令茂密,所以为称乎?"长史曰:“然,子言颇皆近之矣。工若精勤,悉自当为妙笔。"

真卿前请曰:“幸蒙长史九丈传授用笔之法,敢问攻书之妙,何如得齐于古人?"张公曰:“妙在执笔,令其圆畅,勿使拘挛。其次识法,谓口传手授之诀,勿使无度,所谓笔法也。其次在于布置,不慢不越,巧使合宜。其次纸笔精佳。其次变化适怀,纵舍掣夺,咸有规矩。五者备矣,然后能齐于古人。"

曰:“敢问长史神用执笔之理,可得闻乎?"长史曰:“予传授笔法,得之于老舅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真草用笔,悉如画沙,点画净媚,则其道至矣。如此则其迹可久,自然齐于古人。但思此理,以专想功用,故其点画不得妄动。子其书绅。”

予遂铭谢,逡巡再拜而退。自此得攻书之妙。于兹五年,真草自如可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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